她安慰自己,旁人是旁人,宫娥是宫娥,嬴潼这样肆无忌惮在旁人面前脱衣裳的,是真的不知羞,并非她少见多怪、脸皮薄。
子沂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自己的脚尖,那双磨破了洞的绣花鞋。
一看见绣鞋,她便又犯起了愁——往后鞋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冬日将近,她得想个办法才行。
身后的水声稍大,子沂猜想嬴潼多半是在洗发,这粗鲁无礼的家伙还挺知道打理自己的,倒是难得。
她自己寻了块大石头坐下,顺手脱了鞋履,借着月光,拿在手里翻看。
用兽革、兽皮之类的,能缝补吗?
针线的话,她有金步摇,可以勉强当针用,棉线就很难找了,实在不行,寻那种细细的藤条也行。
只是,以前在宫里,她的女红学得一团糟,不过她身在天家,没人会逼着她学这些,教习嬷嬷、姑姑们也就由着她去,随她怎么闹。
哎,早知道就多学一点了,子沂恨自己不争气。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淅沥淅沥的水声,搅乱了她的思绪,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一看,居然是嬴潼趴在岸边。
“你怎么不洗?”她的语气懒洋洋的,听上去倒有几分难得的惬意。
子沂的视线不免又落到她的身子上,不过这次好在,嬴潼的长发淌了水,湿漉漉地垂在肩前,倒是遮住某些重要的部位,叫子沂稍稍自在了些。
“突然......不想洗了......”子沂寻了个理由:“冷。”
说来也是,此时已近寒冬,又在夜里,溪水自然冰得刺骨,难道嬴潼就不觉得冷?还是说她只是看上去像个正常人,内里还是和兽人一样皮糙肉厚?
嬴潼低下头,眼神里似乎有一丝诧异,冷?这冷吗?
只见嬴潼又抬起头,对上子沂的眼睛,又变回先前冷凝严肃的口吻:“你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子沂一愣,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是问她来自哪里,还是说在问她的身份?
“我来自林子外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部落。”子沂酝酿了半晌,总算给出一个、她觉得嬴潼能够听懂的答案。
皇宫什么的,对于他们兽人来说,应该也就是大一点的部落吧。父皇是首领,首领会有很多很多女人,她是最受宠的女儿,但迟早会嫁到别的部落去。
其实,一点也没错呢。
只不过,嬴潼的神色依旧很严肃,似乎是完全不理解她的回答:“所以,你是什么人?”
这下,子沂真的是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人”,她还能是什么人,女人?
不对,她不会问的是她的身份吧?
子沂沉吟片刻,说道:“我其实,是那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在我们那边,叫作......公主......”
嬴潼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不告诉我也可以,但不要想着耍花招,你逃不掉的,也没有人能救走你。”
子沂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明明在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不告诉我也可以”?
而且,子沂自认为这些天都十分乖觉、听话,既没有要逃跑的企图,更没有要伤害嬴潼的想法,怎么落在嬴潼眼里,她成了个随时随地想要耍花招的人?
说完这句话,嬴潼便走了,她走向了远处水更深的中心,很快,在子沂视线中,她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子沂捡起脚边的鹅卵石,狠狠砸向了溪水中。
她远远地注视着嬴潼的身影,只见她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不知道在干嘛。可没过多久,嬴潼便回来了,手里抓着一条鱼,准确来说,那条可怜的鱼儿正被她用爪子串着,刺了个对穿,敢情她是在抓鱼啊。
也不知嬴潼是不是故意挑衅、威胁,将龙爪在子沂面前晃悠了半晌,这才收回爪子,又变成了寻常手掌的模样。
“接着。”她将鱼往岸上一扔,扔去子沂怀里。
子沂尖叫一声,急忙跳开。这条胖头鱼很大,被刺穿后淌着红色的鲜血,鱼眼睛死死睁着,十分骇人,子沂哪里敢碰这种东西,被吓得半死,跌跌撞撞躲开,差点跌坐在地上。
胖头鱼已经死透了,在大石上弹了几下,最后落在河边的鹅卵石上,不曾动弹半分。
“......”嬴潼无语地看着子沂,觉得这种反应,简直不可理喻。原先她还猜想,这女人会不会是鹿人、羊人什么的,现在她明白了,她应该,是个鼠人......
等嬴潼沐浴完,身上的水差不多干了,两人便打道回府。
离开小溪时,子沂在嬴潼身后,弱弱地问了句:“能不能慢点走啊。”
没想到这一次,嬴潼竟然十分罕见地回应了她:“你不能快点吗?”
子沂很委屈:“你太快了,跟不上。”
嬴潼回头瞥了她一眼,那打量的眼神让子沂心里一阵发慌。
看什么看,第一次见她吗。
很快,嬴潼又转过了头去,子沂惊讶地发现,她的脚步竟然稍稍慢了下来,虽说还是比自己快上一些,可比起先前来时,已经算是天壤之别了。
于是,不长记性的子沂心情变好了几分,心想,龙人还是能沟通的,偶尔也会听一听人话,稍稍体谅一下她。
殊不知,嬴潼心中想的是,鼠人嘛,确实爬得挺慢的。
——
等到回了山洞里,嬴潼的头发还在淌着水,她看上去很精神,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只见她在一堆骨器、杂物里翻找一通,竟然找出了一个陶罐一样的东西,这倒叫子沂有些惊讶,原先她以为这里的兽人们只用骨器,可没想到竟还会烧陶。
嬴潼重新烧起了火,把胖头鱼用骨刀大卸八块,去鳞剔脏腑,动作十分熟练。
子沂没想到,她竟然深更半夜炖鱼汤喝。
子沂一点也不饿,但她也没办法,只能等着嬴潼忙活完。她向来入睡较难,有人在一旁折腾的话,她是很难入眠的。
先前嬴潼用子沂带来的皮囊在溪边装了两大囊的溪水,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拿来炖鱼汤。只见火柴被烧得噼里啪啦响,陶罐里的水沸腾起来,嬴潼把胖头鱼扔进去,就这样清炖。
又没有盐,更没有姜、蒜,炖出来肯定又腥又寡淡,子沂悄悄看着她,腹诽道。
不过,等到这道鱼汤炖好时,山洞内居然弥漫起了淡淡的香味,不如子沂想象中的那样腥膻,她趁着嬴潼不注意,悄悄伸长脖子瞧了瞧陶罐里的光景,没想到鱼汤竟然炖出了奶白色,和她在宫中常喝到的鱼羹汤极为相似。
还真是奇了怪了。
子沂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隐秘,可全被嬴潼收在眼底。
“你要吗?”她问道。
“不......还是要一点吧。”子沂本来想拒绝的,夜半进食有违养生之道,可一回想起鱼羹汤,她又心痒难耐,那就......尝一点吧。
她提起衣摆,坐到了嬴潼身边,嬴潼用骨碗给她盛了一碗,她接到手上,才刚刚凑到嘴边,就闻到了浓浓的腥味。
也是,没放姜,怎么可能不腥嘛......
子沂很快就后悔了,后悔不该松口要尝尝的。她悄悄看了一眼嬴潼的脸色,发现她正紧紧盯着自己,眼神亮亮的,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
子沂一咬牙,吹了吹鱼汤,深呼吸,闷了一大口。
鱼汤入喉,确实挺腥的,但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不至于让她喝一口就吐出来。
比煎药要强多了,她安慰自己。
看见子沂喝了不少,嬴潼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
“还不错吧。”
子沂木讷地点头,却不想嬴潼抓起陶罐就欲为她再次满上,子沂手一歪,赶紧躲过去。
“够了够了,晚上要少吃。”
嬴潼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起她来,她的视线从下往上、从脚到头,似乎要将子沂整个儿给看穿。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再加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澄净、不含邪念,子沂几乎就要把她当成登徒子来看了。
最终,嬴潼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胸前,子沂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将一只手捂在胸口,模样像极了村中被地痞无赖占了便宜的小媳妇儿。
只见嬴潼淡淡地收回目光,留下一句:“你要多吃。”
子沂脸上浮现点点绯红,龙人这是嫌弃她了。
前些日子,子沂也在狼人和虎人部落中待过一段时间,她知道,不管是哪个部落,地位稍高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丰腴且能生养的。
其实,放在她的故乡大邺也是如此,民间女子,都以丰腴为福气、富贵的象征,只不过因为子沂身处檀陵宫中,交游的皆是贵隽高门贵女,此等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交游圈里,自然不会时兴民间那般“以丰腴为风尚”,贵女之间流行的是不堪一握的杨柳细腰、窈窕婀娜的纤细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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