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永福宫的八妹子嬛瞒着教习嬷嬷们束腰,还日日不进哺食,在那年的中秋宴上突然饿昏了过去,成了彼时宫里的头等趣事给传了出去。
不愧是茹毛饮血、饔飧不继的兽人,一点也不懂她保持窈窕身姿的良苦用心。
子沂刚想反驳,却见嬴潼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
“嗯?”
嬴潼看着陶罐里仅剩不多的鱼汤,突然说道:“我阿母教我的。”
子沂一惊,这还是嬴潼第一次提起她阿母,这说明什么,说明嬴潼愿意对她说起自己的事情了,不是吗?
子沂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和嬴潼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思虑片刻,组织好溢美之词,急忙夸赞道:“我第一次喝到这样好喝的东西呢,你阿母好厉害,她是自己想出来这样聪明的办法的吗?不用火烤,用瓦罐炖?真是好厉害呢!”
哪里知道,嬴潼抿住了唇,任凭子沂把这罐寡淡的鱼汤吹上了天,她就是一言不发,对阿母的事情闭口不谈,干脆也当子沂不存在,彻底无视她。
挣扎片刻,子沂放弃了,她心好累,这个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和她讲话,还真是累。
只见嬴潼将陶罐里最后一点鱼汤喝完,嘴巴一抹,终于开口了:“睡觉。”
子沂闻言,知道今晚定然是什么都套不出来的了,她闷闷地去自己放外裳的角落里,找到洁牙的嫩叶。
嬴潼向她投来一瞥,但很快就转过目光。这个女人不仅衣着奇怪,经常做的一些事情也很奇怪,嬴潼并不好奇,也不想过问。
寒冬降至,一天比一天要寒冷,子沂平日里嫌外裳繁重,又不甚暖和,一直没穿,如今到了夜间,离开火堆,她只觉得凉意沁人,浑身都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她沉思片刻,觉得天气只会越来越冷,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她悄悄看了看嬴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嬴潼。”
嬴潼抬起眼,看向她的方向。
“你......不冷吗?”
嬴潼的双臂还裸露在外,这样的天气,子沂看着都觉得冷,这里的兽人果真奇怪,当真都是水火不侵、不畏寒暑?
嬴潼注意到了子沂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和腿看,她抿了抿嘴,要不是这女人一说,她倒是忘了,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要下雪了,是时候添置衣裳了。
“还好。”她言简意赅。
子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面上如此云淡风轻,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试探道:“冬日里......就穿这么点?”
嬴潼终于交待道:“会去换的。”
“换什么?”
“衣物。”
“去哪里换?”
嬴潼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别的部落。”
子沂听见她语气不耐,胆子小了几分,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能不能......给我也换一件......”
兽人们冬日里穿的兽皮衣,总不至于袒胸露乳吧......
话说,自从来了这里后,子沂发现四季的变化快了许多,大半个月前,她在狼人部落被捆起来暴晒时,日头尚且毒辣灼人,可这才三十日不到的光景,便骤冷了下去,冬日来得气势汹汹,叫人猝不及防。
那些不穿亵衣的兽人女子,到了冬日,也总该将胸|脯遮起来了吧......
嬴潼听了她的请求,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除了一张小脸和双手,旁的哪里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哪里还需要衣物了?
龙人刚想出口拒绝,但又转念一想,她的身子比寻常兽人要孱弱许多,确实挺怕冷的,这片森林里一旦下起了雪,将是天寒地冻、千里冰封的景象,到时候若是把她冻坏了,自己可就亏了。
算了,兽皮衣也值不了几块肉。
“嗯。”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这两天晨间起来时,洞口上挂上了细小的冰凌,眼看着大雪降至,得找个时间去盘羊部落了。
子沂得了肯定的回答,便缩回了自己的小被窝里,还颇为心满意足,龙人有时候还挺好说话嘛。
嬴潼悄悄打量着子沂,话说两人一起住了这十多日,嬴潼是发现了,这个女人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既不能同她一起出去狩猎,又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采集果子、种植黍子,娇弱又矜贵,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将她留到了现在。
过去这些年里,嬴潼并非没有抓到过其他女奴,但她通常不会将她们长久地留下,一般都是卖到邻近的部落,去换点盐巴、陶器什么的。
只是换到了这个女人身上,至今为止,她竟然还未生出要将她卖掉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不过,以她这个身板,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
反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算了,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吧。
火光熄灭,山洞内只余几缕月辉。
“不值钱”的子沂缩进自己的小被窝,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心里在打着小算盘,若是兽皮衣太过奇怪,她完全可以自己改造一番,改成外裳的模样,就照着自己带来的玄色对襟外裳改,照着葫芦画瓢,应该不难吧......
话说回来,虎皮还真是挺软和的,就是薄了点,晚上偶尔还是会觉得手脚冰凉,被冻得醒过来。
就在这时,子沂听见了嬴潼的脚步声,她并没有直接回去自己的床榻,而是径直地走到了子沂的跟前,黑暗里,她的脚步声格外明显突兀,子沂竖起耳朵,心里紧张起来。
她要干嘛?不会刚刚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哪里又惹到她了吧。
只听见嬴潼附身下来,竟然是伸出手来,拍了拍子沂。
子沂假装已经睡着的样子,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
每次她主动来找自己,都没有好事情,干脆装睡了算了。
她紧张地等了一会,发现嬴潼见她睡了,便没有继续拍她,视线似乎在她身上流转了一会,便起身走了。
子沂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嬴潼的背影。真奇怪,她要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子沂被痛醒了。
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她被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痛醒,这种痛感她很熟悉,自从十四岁起,她每个月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她来癸水了。
这样一想,现在好像确实是来癸水的日子。
她痛得嘴唇发白,捂住腹部,心里忍不住哀叹,以往在宫中时,有药膳的精心调理,她尚且难以忍受这种痛苦,眼下身处这片蛮荒的原始丛林,温饱都成问题,她该怎么熬过这几日?
嬴潼已经出门了,山洞里只剩她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子沂无力地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只狸猫儿,无助又痛苦,腹中的绞痛一阵又一阵,叫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
每当到这种时刻,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思念起她的故乡、她的父皇母后、她的长央宫。
母后礼佛,偶尔会与她讲讲禅理,什么世间诸事,皆是因果缘定,叫她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彼时的她,不爱听这些,也没有很懂其中的道理,但也知道个大概,就是叫她不要行恶,否则会遭因果报应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如今,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经历这些苦难.......
她咬紧牙关,蜷缩成一团,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
她忍着痛意,起身脱掉自己的中衣,中衣的材质是软软的绸缎,面料也足够,她从裙裾处下手,撕扯下两大块,折叠好,当作癸水带。她本来想去溪边洗一洗,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出去了,只能先凑合着用,另一块等嬴潼回来了,再让她帮忙洗吧。
做完这一切,她脑袋上冒虚汗,整个人忽冷忽热的,实在受不了,又缩回了兽皮里。
昏昏沉沉间,在黑暗里几经沉浮,子沂什么也没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她听见了有人爬上来的声音,毫无疑问,肯定是嬴潼。
嬴潼一进来,便发现了子沂的异样,她把手里的鲶鱼一扔,走到子沂跟前,摸上她的额头,可她的额头冰凉,并没有发热。
“冷......”子沂面色苍白,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字。
嬴潼一听,立马转身去拿干柴生火,等火烧起来,她将子沂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连着身上的兽皮,放在了火堆边。
说实话,嬴潼所做的这一切,不免叫子沂心中有些感动,她不必这样做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总归还是很在意自己生死的,不是吗。
可火堆还是未能缓解子沂身上的寒意。太医过去曾说过,子沂生来体质寒凉,寒意自骨髓而出,当由药膳进补,慢慢调理。
“还是......冷。”
嬴潼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样还冷,这个女人,是冰做的吗?
可看她的样子,双唇无血色,面色苍白,看上去确实很难受,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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