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首领下属心善人美

    “比起玩弄人心的高手,我更愿意做一个洞察人心的小说家。”

    你认真地向赤/裸/裸/试探的太宰治表达相反意见。

    “既使你已经把小说完全读透了。”你问他:“也还有想要寻求我的答案的疑惑吗?”

    “正因为读透了,才更想亲自确认一下作者本人的想法。”

    太宰治垂着眼睫,拄颊叹息的忧郁模样,仿佛从油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

    “黑月老师,你呀,通过这篇小说,在读者心中塑造出一个虚假的、关怀众生之苦的伟大作者形象。”

    “宛如咽下辛酸的泪水却要露出冷笑的狂人。以冷酷漠然的笔调无声地嘲讽、抨击着如主人公、其上司、乃至妻子一般自私自利的所有人。”

    他凝视着你的目光,叫人联想到公园里玩耍的孩子,用木棍戳翻昆虫后,饶有兴味地观察对方持续挣扎,乃是被天真纵容的残忍罪恶。

    虽然你并不觉得太宰治有多天真。

    这人目前为止留给你的印象,和姜汁可乐差不多。

    你有回因为晚上睡觉太热,把风扇开到最大档,露着肚皮吹了整夜,有点着凉了,织田作之助就煮过一次这玩意儿。

    看起来和普通可乐没区别,一口下去、姜刺激的辛辣,佐以没了二氧化碳气泡后甜腻到牙根发酸的糖浆,这味道绝到你当场就哭了。

    然后你就背着临时监护人,手疾眼快地把剩的姜汁可乐全部倒了浇花。

    那盆不太幸运的盆栽,之后几天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

    太宰治昂扬向上的声调,落在你的耳中,有些咄咄逼人。

    “这篇小说主人公为了捍卫自己的人生,哪怕是毁灭至亲之人、也要挣脱束缚的锁链,追寻自由。”

    “小说中,“我”意识到自己绝不能继续可悲的放任自流后,决意迎向新生。特地在四十九岁生日当天,为终于庆贺从窒息的牢笼中解放,踏上了放松心灵的单人旅程。”

    “在“我”心中,根本没有产生将妻子儿女杀害了的认知。”

    他兴致勃勃笑着,眼神却幽深得仿佛一口多年前便干涸的井,““我”只是将他们彻底请出了“我”的人生而已呀。”

    “至于他们不见后,又去了哪儿,早和“我”没关系啦。”

    “黑月老师,我太好奇了!”

    黑发少年人将漂亮得简直会发光的脸庞讨好样的凑向你,“告诉我嘛!拼命地追求自我发声、追求个体存在的意义,以至于彻底疯狂,将维持整个社会集体的道/德/准/则践踏否定,这样的主人公,对你来说。”

    “到底代表了正确、还是错误?”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课堂上抓着老师写板书的空隙,和周围人交头接耳窃笑的坏学生。

    你想了想,诚恳的说:“太宰君、我恐怕给不出你想要的答案。”

    少年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你的回答,噗嗤地笑了:“不如说,你根本就不站在正确和错误的任何一方。”

    他的眼眸此刻亮得宛如火焰在静静燃烧。

    “自由和集体!你哪边都不在乎!”

    “黑月老师,你并不是悲悯世人疾苦的思想家。”

    “你只是个偷/窥/狂/、心理阴暗的卑鄙之人。你只是无比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困于生之痛苦,非旦不自觉世间扭曲之处、反而高呼活着很美好的疯子的特性,然后将其书写,仅此而已!”

    你其实觉得此时一脸得意洋洋的太宰治也疯得不轻。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评判主人公的所作所为,但无论是现实,还是小说中的法/律,道德的有罪判决,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你对着露出刻薄嘲笑神情的太宰治说:“我个人认为,国/家/设/立/的/法/典和社/会/道/德/共识,都是不断重复着迷失于黑暗之中、又再次点燃文明火种的人类历史,所长久地积累下来的了不起结晶。”

    “以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所处环境来说。”

    ““我”、在那个时候,因关系亲厚的福山之死,直面了死亡阴影。怀着极大恐惧,“我”终于开始对至今为止浑浑噩噩渡过的人生反思。”

    你深吸一口气,在太宰治越发扭曲的微笑表情中继续道。

    “然后,“我”意识到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这个人也会死去。“我”会变得不再是“我”自己。这是不可能被周围关注到的、某种被默认为理所当然的消亡。”

    ““我”是公司的职员,“我”是妻子的丈夫,“我”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等等……只有当这一系列的标签贴在我身上时,“我”才会进入他人的眼中。”

    “我”有职员的义务,丈夫的义务,父亲的义务。”

    黑发的少年人眼神专注,手肘拄在桌面上,双掌捧着脸颊津津有味地听着你说话,迫不及待接上你的后续。

    “而、“我”的“我自己”却会在无人知晓的某天死掉。”

    你对他点头,“最后,那与其说是在反抗世间规则的束缚,不如说是“我”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

    “为此就要夺走他人的性命呢!”

    太宰治啪啪啪地为你鼓起了掌。

    “太精彩了、太有趣了,你果然是天才!黑月老师!你笔下的主人公的想要夺回自我的觉悟确实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你眨了眨眼睛,对少年人表现浮夸的赞叹内心并无波动,只道。

    “我个人,对于小说中的“我”怀抱着强烈求生意志,无法否定这是错的。生存是人类的本能吧?”

    “但是,我同样不能肯定主人公为此做出的杀害他人的行为。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为正确。”

    你直视着太宰治那双仿佛要将所有光辉都吞噬的鸢色眼眸。

    正式地做出回答。

    “我既不在这边,也不会去往那边。”

    “一个月前,我可能从某场海难中侥幸逃生,也可能是一度曾想自我了断,不管怎么说,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过去的我确实死去了。”

    太宰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那么,现在坐在这里、和我讨论着小说情节的,是幽灵吗?还是一位能死而复活的魔女?”

    你的心中忽然闪过不久前,在停车场见到的一双冷色调的、映着虚无之景的眼眸。

    那确实是一双不存在于过去中的、可怜地彷徨着的幽灵的眼睛。

    你说:“我什么也不是。织田先生叫我海月,我现在用的笔名叫黑月。”

    “我由此重生了,小说中的“我”,既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也同样迎来了新生。只不过,他的“新生”,注定会“前世”的因缘之下过早的消逝。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太宰治从金属制的椅子上站起来,张开双臂,做出如同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姿势,原本因为缺乏血色显得如人偶般苍白的脸庞,被笑意染上红晕,四肢及脸颊裹缠张贴的绷带,让他此时看起来就像重症监护室里回光返照的病人。

    “黑月老师、我真心实意地崇敬您冷酷的伟大!黑月、黑月酱,我们做朋友吧?我还想再读更多你写下的小说。”

    他终于在走进这扇门之后,对你露出了一个十分干净、俏皮的笑容。

    “让我做你的第一读者,好不好嘛?”

    你铁石心肠的拒绝:“我写稿子一般都是最先给织田先生读。”

    “诶~,好冷淡哦,黑月酱。”

    少年人鼓起脸颊颊,装做气呼呼的坐下了,“不过,这之后,估计你的织田先生可没机会第一时间来读你的稿子啦。”

    你的心猛颤一下,紧紧咬住嘴唇,看着挂着明快笑脸的太宰治,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地问:“我已经回答了你的疑问,你想和我做朋友的话,就让我也问问你。”

    “没问题哟。”

    黑发的少年人轻快点头:“从等价交换起步的友谊我也很中意。那么,黑月酱想知道织田君现在怎么样了,对不对?”

    你看着他,心脏高高悬起,一时间竟有点胆怯对方会说出的答案。

    “短时间内,黑月酱你和织田君的人身安全都非常ok,只不过后面的问题稍微、有些复杂。”

    “啊,说起来,黑月酱应该是知道的吧?”

    太宰治笑眯眯道:“朝霞出版社在发现《杀人犯》的初稿被检举到港黑后,嚇破了胆,最开始是决定将你彻底封杀,撇清关系,后面又突然改了主意,同意让你的小说正常刊登。

    “这是首领的示意。只不过为了控制小说的影响力,同时下大了禁止你参与征文比赛的命令。”

    在确认了目前你的临时监护人处境安全后,你暂且松了口气,又听闻太宰治说到港黑介入出版社一事,心下暗道一声怪不得。

    你之前听河村编辑说起此事,就觉得出版社决策层的思路非常之迷茫。

    原来是有这层因素。

    “我不是很清楚。”

    你说:“《杀人犯》初稿里福山跳楼的情节,与你们还在追查的假帐转移资金事件,真的只是巧合。”

    “本来要说是巧合都挺勉强的,我和织田先生都完全不知情。”

    你叹了口气,又继续道。

    “如果说、因为这个你们港口黑/手/党生气了、或者是怀疑我们与此事有关联,就策划了此次绑架,你们的目标应该是我本人才对。

    “那样的话,你也不可能这么悠哉的跑过来,和我聊了这么久无关紧要的小说情节。”

    “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织田先生。”你笃定道:“绑架我,是想借此要胁他。根本就和《杀人犯》这本小说无关。”

    “那么,织田先生到底为什么会被你们盯上呢?他本来,只是个每天都为工作苦恼的普通人。”

    你对上笑容神秘的太宰治投来的视线。

    “在和你谈话的过程中,我推测出两个可能。”

    “一个是,在我不知道的过去、织田先生与你们有什么过节。本来已经淡忘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没有继续追究。”

    “但是这次《杀人犯》的初稿被检举,你们追查情况时,发现了以前的仇人。”

    “哦哦,这也是非常合理的推断。”

    太宰治饶有兴趣的问:“那另一个可能呢?”

    你垂下头,发颤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个月前,我从海滩醒来,是织田先生救了我。他是个老实到没救的好人……”

    “那之后,我被人/口/贩/子/盯上,千钧一发之际,也是他带着我逃了出去、并且让我留在家里。”

    你抬起头,“做为一个数月前还在实旋独//裁统治,令当地人闻之色变,绝不敢与之抗衡的暴/力/机/构,横滨范围内人口贩卖的活动,肯定也在你们黑/手/党的掌控下吧……”

    “还是因为我,对么?”

    你虽然是在询问太宰治,却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就飞快说出了答案:“这一个月以来,人口贩子其实还在找我、找织田先生。之前我一直躲在家里不愿意出来所以他们找不到,也没办法实施报复,直到、直到……”

    你说不下去了。

    而太宰治则十分高兴地赞扬你:“不愧是黑月老师!漂亮的洞察力!织田君确实是因你而卷入了十分危险的旋涡中哦。”

    你脸色惨白,升腾的愧疚与不安后悔纠结于心,让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但是呢。”

    “黑月酱的推测中,有三个小小的错误。”

    黑发的少年人又露出了那种坏学生的表情,举起右手,伸出三指。

    “第一个。”

    他屈下无名指。

    “织田君他呀,在那一个月中,可不是什么每天苦恼着找工作的普通人。”

    “对于这段时间,保持着惊人的活跃度频繁出现于地下人口市场的他,代称是。”

    “不杀生的猛兽”。”

    你的手指痉挛般抽动几下,什么?你想、什么地下人口市场?什么猛兽?

    “第二个错了的地方。”

    太宰治继续说着,收回了中/指。

    “那个还在追查中的案子,真实情况,可不只是资金转移这样简单喔。”

    你保持着不安地沉默,感到有片巨大的阴影、早已在你无知地享受着赤铜发色的青年庇护时,编织出恐怖的网,如暴风雨之前的乌云,笼罩了天幕。

    “最后一点错误。”

    太宰治将纤细五指握成了拳,对你微微一笑,“是历/史/课/本上不会告诉你的东西。”

    “港口/黑/手/党虽然于先代统领的强盛时期,一度征服了横滨本土内所有大小势力。但这份庞大的根基,不包括横滨的海外/租/界。”

    “六年前,随着异能战争结束,本国做为/战败/赔/偿/国,在领土被轰得破破烂烂后如一块香甜蛋糕,被欧/洲/列/强逐一分割。其中,横滨由于其战/略/级优良港口众多,更是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自那时起,本国选择性失明的海/关,就对悬挂着各式旗帜的着军//舰和邮/轮/入驻横滨港无限放行。”

    这些异/国/人借着便利,于横滨深深扎根,迅速垄/断了本地人口流动及贩卖的一切途径。”

    “最初主要是流转于各大洲的偷渡客和廉价劳工。”

    “又伴随着产业结构升级,出现了专门针对有各种特殊需求客户的精品售卖形式。”

    黑发少年人以平静且寻常的口吻,像是在和你介绍一个工厂商品流水线作业般,谈起了倒卖活人的种种事宜。

    “在横滨租界,地下人口市场中,有一支受列/强/支持的势力,只将目标定为年幼、且容貌美丽的亚/洲/女性,叫做Flower Shop哦。”

    你听得遍体发寒,不由自主抱住双臂,隐隐对接下来的话有了预感。

    太宰治撑着脸颊,似乎有点怜悯地看着你害怕的模样,于是放缓了声音,“FS的人都是将商品贩卖的流程拟做花市鲜花的流通。各类品种的花,固定向各/国/的权贵/阶/级输出。”

    “他们家的鲜花,不论科属,大体分为两类。”

    “首先是人工培/育的温室种,即是说从婴儿时期就买回来开始调//教。或者是刻意挑选外形俊美的男女进行//结//合/,使/女/方/妊/娠。”

    “他们管这叫授/粉。”

    “再到生下孩子,就叫育//种。”

    你犹然的自心底泛上一阵恶心。

    从太宰治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可以想象出将有独立思想、鲜活存在着的人们,去掉其人类的属性,硬生生做为植物来栽培、打理、售卖的过程。

    “另一种则由园丁从外界物色符合条件的目标,进行诱//拐//绑//架,带回店内短//期调//教,这就叫野生种。”

    少年人的眼神冰凉而残忍。

    “黑月酱,一个月前,你刚出现在横滨的时候,就被Flower Shop的园丁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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