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电波宇宙心中
伟大的偷.窥.者
于钢丝上舞蹈般惊心的谈判交易告终,你的临时监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在意有所指地对爱丽丝说出那番话后,马上就后悔了。
这完全是幼稚的闹脾气和迁怒,你很想和织田作之助道歉,解释清楚,你其实不是讨厌他这一个月以来瞒着你、在地下人口市场活动。
你讨厌的,是无知到可恨、又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的自己。
为什么在那一个月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就潜伏在身边?
你在心中质问自己。
早在你被织田作之助接连救了两次后,你就决定完全相信他。
如果,最初的时候,这个人没有对你伸出援手,你的处境恐怕会凄惨到超出想象吧。
你对他付出的信任并不是盲目,而是笃定秉性温和、沉默寡言的青年,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
你曾想过。
织田作之助或许就是那种、无法对路边可怜呜咽着的弃犬视而不见的人吧。
自以为完全了解临时监护人的你,突然就迎来打脸时刻。
共同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你对织田作之助的了解,还不如今天道听途说来得更深切。
这让你相当难受,更暗搓搓的委屈。
为什么要独自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你耿耿于怀。
其实,也不是猜不到,对方的考虑是,不再给你增添过多的烦恼。
最初的时日里,为了找到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的过去一丝线索,你整天猫在屋子里,异常执着地一本接一本、没日没夜地读书。
那幅惊弓之鸟的样子,脆弱的精神状态,根本让人放心不下。
织田作之助每天,光是给你借书还书,就得在图书馆住宅两点一线间来回跑好几趟。
对此,他从没抱怨过哪怕一句,不管你想要什么,都一概承应。
这些隐藏在寡言面瘫外表下的关切之情,你是明白的。
正因如此,在放弃了从无尽的书本里寻觅过去后,你才能这样轻松而坚定地,迈向崭新的未来。
你知道,无论何时,织田作之助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因为你向他求救了,他就不可能放弃你。但你现在,觉得自己就只是个带给他无尽麻烦的拖累。
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你绞尽脑汁,还是没能想出任何能够翻转劣势的办法,拒绝了森首领和爱丽丝带你去客房休息的提议。
只说,自己想在这里单独待一会。
那两人离开后,你脱力地坐下,顺势趴在冰凉的金属桌面,将脑袋圈在臂弯中,闭上涩痛双眼。
神经稍稍放松的瞬间,淤泥般沉重且庞大的睡意袭来。
身体反馈出疲惫的信号,思维却处于一种奇怪的高度活跃状态。
不久前,被话语中实质的风雨所填满的房间,现在只余下单调寂静。
一种找不到发泄口的怒气郁结于心,让你难受到觉得自己快爆炸了,手指插.在发间,用力揪扯着长发。
被绑上车时、黑西装男人拉扯着你头发的地方,似乎仍在隐隐作痛。
你甚至怀疑自己的头皮已经秃了一块。
思绪漫无目的的发散。
你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没有织田作之助在身边,无条件包容你的任性,被迫加入港.口.黑.手.党。
一切都和你曾预计的未来截然相反。
想来,港黑成员的待遇,再差,也不会差到需要你卖艺求生。
……本来,你开始写小说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减轻临时监护人工作的负担,让你们两个逐步过上更好的日子。
现在可好。
确实不需要你再去挣钱补贴家用。
人都要直接没了!
你圈着脑袋抿起了嘴唇,烦躁地狂揉头毛。
突然。
一个想法在你心中迅速成型。
你想到了已经卡了好几天的新小说文稿,霎时间思绪犹如清冽山泉潺潺流淌,冲刷着心间堆积的茫然。
身陷囹圄,你却在那场每个字眼都潜藏着细微恶意的谈话中,触动了灵感。
那份已经写了有不少的稿子被你随身带着,但在被绑.架时遗失了。
不过你还记得大致内容,只要重新默写出来就好。
想到这里,你终于从手臂中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坐在对面的太宰治,笑眯眯托着两颊,目光灼灼仿佛要在你脸上戳个洞。
“太宰君,你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上生物实验课的学生。”
你和他说:“因为用高倍显微镜观察洋葱表皮细胞、不得要领,所以恨不得把物镜整个压在玻璃片上,仔细地看个一清二楚。”
“黑月酱就算是洋葱,也一定是学生们最想要的、最漂亮的那颗洋葱。”
黑发的少年人笑道:“我倒是不介意再凑近一些。可我又担心,你要是在偷偷哭,被我发现了会不好意思。”
“哦。”
你可有可无的点点头:“谢谢你照顾我的自尊心。不过这不重要,你现在能给我剪刀吗?或者其他小刀也可以。”
闻言,太宰治先是定定的看了你几秒钟,随即歪着脑袋轻笑,拿出一副略显夸张的不解态度:“可不要做什么傻事喔,黑月酱。”
“比如说,决定了现在就要.捅.首领一刀、之类的。绝对做不到的啦,那个人,虽然看起来被揍一拳就会跪下的菜鸡样子。结果,自上位以来,所有针对他本人的暗杀都以莫名其妙的失败告终。”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和言语不符的,从外衣口袋摸出把锋利手术刀。
“诺,给你。”
“我上午才从森先生那里偷来的、全新的,还没有用过呢!”
你道着谢,接过手术刀看了看,没去计较对方话语中相对微妙的那一部分。
“不管森首领看起来有多弱不禁风,去袭击他、会一拳跪下的人,一定是我。”
你冷静地说着,一手挽起长及腰间的头发,另一手捏手术刀,摸索着大概位置,然后嗤、嗤、微弱几声响过。
零散的银色碎发,如蛛丝般无声飘落地面。
发尾紧贴着后脑勺断开,在你左手中垂落的一束长发,看起来就像蛇褪的蛹。
“哎?”
太宰治有点吃惊地看着你把自己的头发割成了参差不齐的狗啃状态。
“黑月酱,用这么漂亮的长发出气,也太可惜了吧?”
你在一把割断长发后顿觉神清气爽,伸手拍拍肩上、后背沾着的碎发,“不然呢?我还能捅自己一刀不成?”
“我确实很生气。”
你说:“但我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就是织田先生为我付出一切换来的。我生气死了,也不愿意.侮.辱他的努力。”
“还有,天气热了,长发打理起来好麻烦。”
“以前都是织田先生帮我洗头,吹干,再梳起来。”
这是在你好几次、慢吞吞洗头时不慎将香波泡子揉进眼睛;吹干时,莫名其妙地把发梢卷进了风筒;又在梳理时,如壮士断腕般硬生生扯断无数打结成团的发丝后。
织田作之助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帮忙的。
你摸了摸后脑勺短得几乎抓不住的发梢,问太宰治:“这把手术刀我用过了,那你还要吗?”
“当然。”
黑发的少年人叹了口气,“要是森先生清点医疗室的工具,发现少了一把手术刀,我又拿不出来的话。”
“他说不定会把我的胃剖开,看看是不是被吞进去了。”
“明明照一下X光就能看见了。”你说。
“那个人的人设就是沉.迷.幼女的鬼.畜.医生嘛。”太宰治摇摇头。
你表示了赞同。
又问他:“另外,能给我笔和纸么?”
那双鸢色眸子轻轻眯起,带着难以琢磨的情绪,“黑月酱这会儿是打算写什么吗?”
你点头说:“刚刚想到了之前卡在瓶颈的小说后续,想快点写下来。麻烦你了。”
“呀,你不打算休息了吗?”
“虽然这里面看不出来,其实外面已经是新一天的白天了哦。”
语气担心,太宰治那张漂亮的脸上可看不出一点关切,反而是一种想看看兔子死活、于是拎起耳朵时、反被蹬了一脚的高兴惊奇。
“没关系。”
你坚持着:“我的信条是绝不放过任何一次灵感之神的垂青。”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只有懂得紧紧把握住它的人,才能跨越卡文的深渊。”
太宰治被你的说法逗得笑了起来:“那可得抓紧时间了,我这就去帮黑月酱找。”
你看着他脚步轻快地离开,没成想这一等就是数个小时。
正在你奇怪,莫不是港黑成员都把三公里之内的纸张和笔都当米饭吃了、不然怎么一直找不来的时候,太宰治拿着两个文件夹回来了。
他递给你的,一份是全新的空白纸,另一份灰扑扑的,居然是那份遗落在十字路口的小说原稿。
你愣愣地看着沾满了灰迹的一沓稿纸,又看了看太宰治,对方在你复杂的眼神中邀功道:“我觉得黑月酱还是会更想要这个。”
你点头。
确实。
虽然可以重头再写,但是一些随手被你记在稿纸方格外的灵感点子,不一定能全部还原,能有原件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真的要感谢本地居民明哲保身的良好素养,和警.方.迟.钝到聪明的反应速度呢。”
黑发的少年人感慨着。
“因为姑且是一起街.头.绑.架.枪.击.事件,行人与车辆一时间都不敢再从那条街路过,小说的稿纸就散落在附近,很快就全部收回了。”
原来是这样。
“太宰君,谢谢你特意跑这么一趟、辛苦了。”
你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脸颊上张贴着纱布的少年人,此时看起来像只站在高坡瞭望的狐狸,抖抖毛茸茸耳朵,似乎拿定了主意今天要捕捉什么食物,于是轻快地跑向前。
“嗯,确实、有点~辛苦。”
“作为感谢,黑月酱,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动力满满的,想写新作了呢?”
他那能看穿秘密的眼神,这样问着你:明明在一瞬间失去了提笔的理由,直到刚才那会都还想着、要不直接放弃好了?
你小心翼翼擦拭着原稿纸上灰尘的印记,回答他:“一个是因为刚刚突然有了灵感。”
“就是森首领所说的‘透明’与‘纯白’。由这个,想到了一些东西。”
忽略对方由此露出的好奇眼神,你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太宰君,在读完《杀人犯》后,你是这样对我说的。”
你复述他的原话:“我不是一个思想家,只是个偷.窥.狂、心理阴暗的卑鄙之人。”
“你说的一点没错。”
你将空白稿纸铺开桌面上,道:“我写小说的初衷,本就不是出于高尚品格之类的无关,只是想要奖金、让我和织田先生的生活好过些。”
“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不成立后。我确实想过放弃。”
“但紧接着我就意识到了。”
你抚摸着没有一丝皱痕的稿纸,平静地说着:“我如果向以后没有他的未来屈服了、放弃现在的一切,改变了、变得不再是现在的我,才是对织田先生最大的背叛。”
“他不是为了让我能够懦弱地逃避恐怖的现实,才隐瞒着我和Flower Shop周旋。”
“而是为今后,我能昂首挺胸地、安宁幸福地生活在阳光下,才只身涉险。”
“我不会放弃写小说。”
你手中的笔落在印刷工整的方格中。
“这就是我的武器,我的发声。”
你说:“我会不停的、不停的写下去,直到让自己成为非常有名、超级有名、全世界闻名遐迩的小说家。”
“我会让‘黑月’这个笔名被世间所有人知晓,让‘黑月’的小说能在世间无数的书架上拥有一席之地。”
“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忍不住想偷.窥‘黑月’之下的我。”
太宰治的微笑中蕴含着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恐怖、那并非阴暗的恶意,也不是风凉的嘲笑,而是接受了众神幸福的潘多拉偷.窥.灾厄之匣时,从那缝隙中看见的一切绝望本质与痛苦根源。
“你深信,这样做的话,无论织田君为了逃脱FS的报复藏匿于何处,都能从小说中得知你的近况。对不对,黑月酱?”
你没有否认,看着他:“这样做的我,难道很无耻、狡猾吗?”
“不会呀。”
太宰治笑着说:“尽情地做你想的、有什么不好呢?这次是要把世间都拖入你的小说的伟大疯狂中。”
你默默点头。没有再说更多,低头运笔,按照着预定构思,接着小说前面部分开始写。
太宰治凑近你,像是卖乖样地说:“让我来帮忙嘛,黑月酱,之前写好的那部稿子不是弄脏了么?我帮你重新誊写吧、你就自己写后面的。”
“绝对不会打扰你、好不好?”
你想了一下,反正后面小说写完了、拿去给河村编辑看之前,你还得把脏兮兮的稿子重抄一遍,现在让太宰治帮你抄写不也一样?
没有想到拒绝的理由,你果断地把稿纸交了太宰治。
于是你俩面对面坐着,分别开工。
黑发的少年人心情颇好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笔,将新旧程度不一的两份稿纸重叠在一起,笔尖流泄而出的优美字迹,像自方格间生出的小小藤蔓。
一心二用,边一目十行阅读,边字词不差地誉写。
……
【升入大学后,我搬出家里,在学校周边租下一间公寓,开始独自生活。
自我还在念初中时,母亲总对我说。
“等你成年上大学后,我就不再供你生活了!学费我可以帮你缴纳,其余的你自拿主意吧!”
“不要过问我,你自己好手好脚、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这句话,仔细想想,竟是多年以来,我从她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一句。
我所知道的母亲,是个性情干练、直爽,不喜施粉黛的人。
她如今五十八岁,发间已然稀疏见白,曾经明媚的容颜,也被浮凸的眼袋、点点黄斑、条条皱纹占据。
她仍在家政公司做保洁工的活计,每日背着大包、领着塞满洁具的小桶,为把公司每月配给的交通费节省下来,总是一早就搭乘山手线的地铁,同无数西服整洁的白领,奋力在能把内脏像挤牙膏般压扁吐出的人潮中游泳。
再到雇主家时,就正正卡着人家也快要出门上时间点,交代好这天的事务,毫不耽搁地上班去。
我曾和母亲说过,让她不要再省那点钱了,虽然家境不好、我们现在过的日子仍比以前松快多了。早高峰的山手线那种挤法子,既受累、又大包小包的给别人添麻烦。
我说,平日里和早起的母亲挤在同一班地铁上的白领们,在本就难以腾挪的狭窄空间内,碰上包袱款款的她,定是心中不满,又不曾想默默地骂了多少句难听的话。
听我这样说,母亲只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
“怎么,我的活计就不算正经工作了么?我搭乘山手线去上我的班,还能和那些半大的姑娘小子,有个贵贱之分不成?”
我顿时吓得噤声,不敢再过多言语。
确实,母亲十分认真、辛勤地做着她的保洁活计。
她曾经的雇主无不是赞扬她的细心与到位。她也自豪地讲过,但凡由她擦拭过的东西,绝不留一丝水痕。
然,母亲并不就此放过,仍喋喋不休地训我:“那点钱怎么又可以不省了?钱再小也是钱!若不这么节省,你我可没现在这样好过……”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母亲再次讲起这些年、和许多年前的事,心中愁苦,我自是不爱听她谈起过往种种的,以前的事、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和我念这些,我也不能改变过去啊!
只是这话绝不能与母亲说的。
我也清楚,这多么年她受的苦楚太多,若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不体谅,她又能向谁去说道呢!
在母亲二十七岁时,她终于忍受不了我生父不思上进的态度,毅然决定与其离婚。
当时我还小,对婚姻,家庭之类的概念,仅限于每天上学前母亲给我做饭吃,整理课本、作业、把便当装进书包,又送我出门上学。
而那个时间点,父亲多半才刚从柏.青.哥、小.钢.珠之类的玩意儿身上回了魂,再带着同时空空如也的口袋和肚子回家,和我一同吃过早饭后,澡也不洗就蒙头大睡。
到下午放学,同学们基本上都要参加社团活动。
我幼时性格内向怕羞,又被说为脑筋愚钝,根本不愿意主动和人打交道。
虽然已经念小四了,也没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在班级里落单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成了唯一一个“回家部”社员。
我自小就懂得一个道理,便是,如果让母亲生气,或者失望,我就有大霉要倒了!
因而我完全不敢和她讲自己在学校糟糕的交际。
母亲那时在家有自己做各种手工拿去卖。从网上购来原材料,再设计、组装,最后贩卖出去。
母亲自是心灵手巧的人,一月下来,这些小物件的收入颇为可观。
久而久之,也成了家里最主要的经济收入。
母亲每天自下午开始做手工,她从不接我放学,我又不敢太早回家,于是就在教室里坐着发呆。
无聊了,就把当天学的课本翻出,再温习一遍权当打发时间。
那天,我正如往常般在教室里读课本,一直到垂着的颈子有点发酸,于是抬起头来,左右张望,活动活动。
这一看,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身着一条粉色小碎花和云朵图案长裙的母亲,正站在门口,紧紧皱着秀气的眉,她见我抬起头来,便问。
“你每天都这样?”
我支支吾吾地,不敢点头,亦不敢摇头。
随后,母亲就以看不出喜怒的表情,牵着我,挨个拜见了我的各科老师,班主任、教务主任,乃至于社团指导老师。
先是令我对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道歉,又恳求老师们,让我在学期已经过半的情况下,临时加入社团活动。
那天的经历,到现在想起来都是我的噩梦。
在老师们神色各异的目光,哭哭啼啼的我,颠三倒四地说着对不起、让老师们费心了之类的话,母亲毫不帮我搭腔,只看着。
她又示意我选一个社团加入。
我极度无奈,又无处可逃,于是胡乱地选了一个什么音乐社。
被指导老师领到部活室,在一双双好奇、猜测、不亲近的眼睛面前做自我介绍时,我真有了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心思!
我此后,每看见母亲穿那粉色碎花云朵的裙子,就感觉心下一突,极为不自在。
直到数年后,母亲与我生父离异,带着我远远逃开,于娘家所在的城市落脚。
我的外公外婆因病早逝,家系又只有母亲一人,她文化水平不高、独身抚养半大的儿子生活,其中诸多艰辛,难以讲清。
她那时被父亲殴.打.伤了眼睛,听医生讲是视网膜劈裂,又没空好好将养着、从此视力衰退,连带手工的活计也做不成了。
母亲后面对我说,她那时找不到工作,甚至连我上学的杂务费都掏不出来,一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困潦倒、绝望之下还动过不如将我送去有钱人家,也好过跟她一起受苦,但她实在舍不得!
那又能怎么办呢?
只好咬牙坚持了下来。
我每每听到这里,便心惊。
在我那时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察觉到和过去有多大的变化,除了见不到父亲、甚是想念,那样巨大的、撕裂了完整家庭的变化,也好像不过一场夏日骤雨般,急速落下、又静静地散去。
说来不可思议的是,我本是一个优柔寡断,缺乏将某样事物长期维持下去的人,但小学时期,母亲压迫我加入的音乐社团,却在往后十几年,成了我唯一的坚持。
倒是从那时开始,母亲几乎不再穿会影响行动的裙子了,我的噩梦、粉色碎花云朵长裙,也再没见到过。
我的母亲便是这样刚强地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将我抚养成人了,她很早就要求我能独立,因而,她说不再负责我的大学生活,我自是相信的。
在学业和音乐社活动稳定下来后,我便开始着手打工的事宜。】
……
誉写到这里,太宰治歪头、看了正在奋笔疾书的你一眼,还是没有开口打断。
也跟着继续写下去。
小说中,“我”在几周后确定了在临近学校的某家连锁便利店打零工,除此之外,也还有在其他地方做兼职。
所获得的工资,虽然并不算丰厚,但在节省之下,倒也能平稳生活。
自此,“我”从未向母亲伸手要过一分钱。
更计划着陆续往家中寄钱的事。
打工的便利店中,除了“我”之外还有数名员工,分为轮班制。
每一天,工作的内容大同小异,唯有周四晚班是补给店内货物的日子,因为要负责搬卸重物、盘点库房、录入信息、整理货架等一系列麻烦事,员工们多不情愿当这天的班。
而“我”因为好说话的性格,总是被前辈们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推到负责卸货的周四晚班去。
长久下来,“我”疲惫不堪,兼顾学业、社团练习、另外的零工,连轴转,着实吃不消,也曾向店长反应过此事,但最终只获得随口说出的回答:“你要周四有事、也可以请假啰。”
结果,就在“我”信以为真,准备于周四晚请假时,店长又讽刺道:“你可真是会挑时候请假,大学生的身体就是这么娇贵、干不得重活。”
如此轻描淡写的推拒回来。
【我大惑不解,又感到极为恶心。
无论多少次,我都无法分辩这种藏有言外之意的假话,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言不由衷的说话。
难道,有些人生来就是有第二张嘴、或者第三、第四张嘴的么?
面对不同的场合,他们就同时用不同的嘴,说不同的话,表达不同意思的想法。
众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我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好像其他人就能够一下子领悟这些话中话呢?
我曾无数次忐忑不安地怀疑,自己不如人家聪明。
可有时候。
我又想。
人难道不应该就只有一张嘴么?】
确实是你笨啊。太宰治誉写着字句,漫不经心地想着,主人公“我”的情商着实低到了会令人怀疑、脑部神经在病理意义上缺失的地步。
在“我”被推到周四晚的值班,前辈们用的方法是拒“我”交换排班,这样、于店长眼中最多只落个滑头的印象,算不得想偷懒、推卸职责。
哪儿有如“我”这般头铁的,上去就和店长说,当天请假的道理呢?
或许正常的、开始逐步明事理的小孩子,都能比“我”更快地转过这个弯。
虽然以“我”的视角来看,“我”的母亲对“我”态度不近人情的严苛,但实际上、不管是哪方面,“我”一直以来都被母亲保护在羽翼下。
即便家庭破裂,母亲艰难地寻求生活出路,也竭尽全力让我过着无忧的日子。
主人公、“我”所抱有的天真到白痴的观念,甚至会直率到给人添麻烦的程度。
一看就知道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前辈们不尽捡着“我”欺负,都算他们吃亏。
太宰治默不作声地继续抄写着文稿。
在之后的情节中、“我”并不怎么愉快的便利店工作仍在持续。
自“我”从请的期末考的长假中,重回岗位后,便发现多了一位同事,对方专职上晚班,且班次多集中于周四晚卸大货、周日晚做盘库报表的时间段。也就是说,之后晚班期间,会出现双人在岗的情况。
“我”不由对其心生同情,也对这位新同事有些好奇。
等到又一次,“我”轮值周四晚班时,便见到了新同事、“我”本以为会是位男性,不料竟是位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少女。
吃惊之下,“我”更加担心的是她能不能做好卸货、码货的工作,本来想的是两个人一起分担重任,到时候可别给“我”帮倒忙啊!
这位少女名为艾莉欧,虽然容姿美丽,态度却冷若冰霜,一来店里就径直去换了工装、开始站岗。
除却工作上必要的事宜,她从不开口说话,不与我打声招呼,更不谈笑脸。
而这种恶劣的态度,也同样运用在进店的客人身上。
工作时间的要求是我们必须笑容热情饱满、态度和蔼可亲,务必让顾客体会到春风拂面、宾至如归的感受。
“我”虽然很不理解,这里不过一家便利店,怎么可能让客人产生家的感觉。如果真有、那恐怕得是每天雷打不动,固定占座来蹭电蹭网蹭热水蹭冷气的一系列“钉子户”吧。
【我在一旁整理货架,从薯片袋子缝隙中,心惊地看着漂亮到不像话的艾莉欧,像台无情计算器般冷冰冰地报出收银系统的找零,然后又扭头去拿枪去扫排在后面客人的东西。
完全把上一个客人晾到一边。
还好那位客人没有生气,但若是真的有人就她的工作态度投诉,就太糟糕。
我决定了等下在休憩的时间里,和艾莉欧谈谈。】
结果,“我”直到那天下班,也没有找到和艾莉欧谈话的机会。她虽然看着身形娇弱,做事手脚却相当麻利,
……
完成了前半部分的重抄,太宰治把稿纸递给你。
你一边点头一接过稿纸垫在最下方,正要继续写,却见到对方脸上挂着无比期待、等待夸奖的表情。
你默默翻了一下刚写的部分,整理后递过去。
黑发的少年人开心地读了下去。
……
【那之后,艾莉欧对我的态度缓和下来,就像被喂熟了的野猫,终于同意让我靠近一点距离。
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话,她其实从来都不叫艾莉欧。她真正的名字是莉莉橙。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对我说,灵魂是单独存在于脑袋之外的,拥有单独的交流频段。脑袋和灵魂的区别一清二楚,像是包着外皮的柳橙,果肉鲜甜多汁,果皮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她说,自己周边的人明明全都懂得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对此讳莫如深。
魂灵、肉.体、欲望。
很多东西肮脏得下流,在喉咙涌动会烂掉嘴角,时刻提醒羞.耻.心要正常运作,最后只能通过无数道眼神交汇传递。
波长在空中震荡,命令人心领神会,似懂非懂。
我不由得想,对艾莉欧来说。
我是不是,也属于那些装傻的傻瓜们中的一员呢?
艾莉欧允许我在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里,叫她莉莉橙。
说实在话,这样的、仿佛中学女生在最浪漫的年岁所做的幻想,要我去配合,仍感到我相当难为情。由此委婉拒绝了。
艾莉欧并未生气。
她只喃喃道,自己曾经弄丢过莉莉橙一次,因此所有人都只愿意叫她艾莉欧。
她说自己四岁那年深冬,才找回了‘莉莉橙’。
空中游荡的波长从此不再对她拥有秘密。
以太和星辰狂欢,阳光温柔矜持的倾斜,牵着她脚下的影子穿过长林丰草、钢筋泥骨,飞雪吻过她的脸颊,苹果肌丰盈甜美。
艾莉欧饿得涎水直流,四肢发软,蜷缩在公园滑梯下方,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扼住。
而莉莉橙浮游在这座城市之上,脱离人间。】
……
忽然,太宰治阅读的目光在稿纸某处停顿数秒。
“在暴风雨袭来之前,我会成为透明。”
他意义不明地笑起来,抬起面孔,眼瞳闪闪发光,如同多年前凝固着秋日阳光的琥珀,饶有兴趣地问你:“黑月酱,对你来说,到底谁是透明,谁是纯白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