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

    “从人物设定来说,艾莉欧是透明,主人公、‘我’是纯白。”

    你写着稿子,回答太宰治的提问。

    “小说中的‘我’不会说谎,也不会察言观色。”

    “通常、人们所展现出的掩饰本心,或者为了利益讨好他人、攻击他人的做法,对‘我’来说,比天方夜谭还要不可思议。”

    你用笔尖点了一下字格里、“我”的单词,说道:“‘我’甚至想过,那说不定是游荡在世间的魔鬼散播的诅咒吧?”

    “自幼时起,‘我’因为无法理解他人的谎言,无法分辨出真实与虚伪,遭遇过数不清的霉运。”

    太宰治一手撑着脸颊,一手翻阅着小说文稿,神情看上去有点嘲笑的意味:“也就是说,主人公缺失怀疑他人的能力。”

    你颔首,“可以这样说。”

    “在街上,‘我’被推销员恳求着,帮他完成今日任务指标,让他能早点下班回去照顾病重卧床的妈妈,于是被带往消费极高的店铺里,买了许多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东西,被狠狠地敲诈了一顿。”

    “直到离开都没有察觉到这是骗局。”

    你回想着小说前半部分内容。

    “当时、因为一口气花光了所有的钱,导致吃不上饭,也没有想到是推销员的错,更不敢告诉母亲、‘我’把生活费都拿去支持某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了。”

    “‘我’害怕母亲生气起来,非得硬拽着‘我’回那家店去退款。”

    “于是,之后那一个月里,我靠着一袋快要过期的速食麦片,苦苦支撑了过去。以至于落下肠胃不好的毛病。”

    “啊啊。”

    太宰治索然无味地叹气:“真是无可救药的愚行呢。”

    “这种态度,连温柔、懦弱都算不上。”

    他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不会怀疑便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思考,并不意味着高洁、善良,而是卑鄙的愚蠢。”

    “以盲信作为借口,这样就可以在失败之时,尽情地指责旁人、是你的错!我被骗了!尽情地沉溺在受害者高贵、无罪的安心丑态中。”

    你不置可否,一边刷刷地写着稿子,一边同他说着:“关于主人公的怀疑这部分情感的缺失,他自身、并没有察觉到。”

    “与其说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不幸、导致如此,不如说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无论是谁、诞生之时都是未曾知晓一切的纯白、是一张可以被任何事物涂写,改变的白纸。”

    你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成长的过程,大概就像是,我们经历的、我们感悟的种种人生色彩一点一滴的,丰富着纸面。”

    “只是,小说中的‘我’有点色盲。”

    你看着太宰治。

    “‘我’并不是不能共感,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成为他人期待的样子,成为除了‘我自己’之外的其他什么人。”

    “傻瓜也会在傻到没救之后,发现没有人像自己一样,从而感到孤独。”

    太宰治虚假地笑了起来,眼神中摇晃着冷酷的影子:“小说中的‘我’直到上大学,也没有朋友。”

    “曾经念中学时,‘我’所在的班级发生过欺.凌.事件。”

    “那时,深感愤怒的‘我’立刻将这件事上报了老师,及时制止了一场悲剧。此后,碍于老师们的警告,不良们没再继续暴.力,但威.胁.了同班同学们,不准他们接纳‘我’和那名被.欺.凌.的少年。”

    “即使从这个不幸的环中逃脱了,又立刻陷入另一种不幸。”

    太宰治说:“‘我’和少年被整个班级冷.暴.力。”

    “大家齐心协力将我们两个从团体中踢出去。我们身为学生,在班级里,成为了透明、隐形的人。”

    “除了彼此、不会再被任何人投以视线。”

    他感叹着:“就像是不堪忍受寒冷冬天而抱团取暖的动物,我们在那种情况下,成为了‘朋友’。”

    你在最后一格写下文字后,翻开这页满满的稿纸,接过话茬:“但是,这种逆境催生的温暖最容易迷惑人。因为一度互相支持、陪伴,就会错觉双方已经亲密无间。”

    笔尖重新落在崭新的空白纸面上,继续书写。

    “所以,‘我’遭到了背叛。”

    黑发的少年人装模作样地摇头,目光显得轻蔑漠然:“对方很快就受不了在班级做个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于是搬家、转学,离开了这座城市。”

    “而‘我’仍不敢告诉母亲学校发生的一切,更何况,家境也不允许‘我’任性。”

    【最初我并不觉得难过,就算和哉离开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仍不会改变!

    放学后,我们会用电话联系,聊起一天内琐碎的小事。差不多每次都是那边先打过来,接通之后、响一声,不等我拿起话筒就挂断。

    我将这个视作约定好的暗号,想来,应该是和哉避免我的母亲在家时、被她接起电话追问不休的情况。

    因此我总是怀着欣喜与期待,立刻将电话拨回去。】

    “但是很快的,‘我’就意识到,我们不再如以往那般亲近。因为我们的生活已经截然不同。”

    太宰治总结道:“通话时长越来越短,他对‘我’毫不关心,毫无兴趣了。”

    你叹气:“我’也在这个朋友的眼中,成为了透明啊。”

    太宰治跟着叹气,语气嘲讽:“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失去唯一的友人,一次又一次回拨电话,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对方的态度愈发不耐烦。最后甚至说,没必要的事就不要来打扰。”

    “直到那个月末,母亲去缴纳电话费时,发现了不对。”

    太宰治保持着一种备感无趣的单调表情,说着:“因为对方已经到其他城市去了,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打的长途电话。”

    “对方从来都是响一声后等我回拨,于是本月的通话费用高得吓人,几乎用去了母亲一月工资的一半。她因此大发脾气。”

    “‘我’心里既害怕,又相当的不服气,同时难以接受友谊的破裂。”

    他哗啦啦地翻阅着手中的原稿纸,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对方,就是质问对方,是不是故意每次都让我回拨的?‘我’要直接去那边见他、问个清楚!”

    太宰治眨着眼睛看着你:“黑月酱这不是超级恶趣味吗?”

    “即使‘我’经受了无数次的霉运,‘我’的内里依旧是白痴一般地纯白,战战兢兢,毫不长记性,也不会怨恨,逆来顺受的得过且过,你对主人公的恶意简直要溢出来啦。”

    你面色平静地拒绝了对方横甩的黑锅:“恶意是因为你自己心中有着恶意。”

    “小说中的‘我’,相对其他人的来说,仍是幼稚可笑的孩子。”

    “这种肉.体.与头.脑错位的关系,同时也出现在艾莉欧那边。”

    太宰治继续翻动着稿纸,纤长的指尖自行文滑过,似乎能从纸面穿透进故事的世界。

    “两个不太正常的家伙,成为了朋友呢。”

    “代表着透明的艾莉欧,她心中的莉莉橙,是挣脱一切规则、定义的渴望、幻想,是她自身的精神寄托。”

    你对太宰治解释道。

    “莉莉橙的存在,原本应该是绝对纯粹的。”

    小说中,‘我’在艾莉欧成为朋友后,一起游览水族馆。

    【我们从一个又一个亮光的展示箱前经过,走向了海底隧道。

    人造的幽深、苍蓝,四周静谧昏暗、水光粼粼,巨大鱼类古怪奇特,翕张着鳃与尾鳍庄严巡游,隧道充满压迫感、诱.惑.力,让人仿佛感觉到时空跳跃,回到遥远的寒武纪,生命扭曲放诞的张力,在瞬息变化的环境中姿态肆意地展现着壮阔的美。】

    就在‘我’心中惊异于海底隧道的神秘与美丽时,艾莉欧却拉起了‘我’的手,穿透玻璃隧道,漫步水中。

    你告诉太宰治。

    “莉莉橙自称拥有的穿透能力本身,是代表艾莉欧内心的空旷,毫无保留、也从不遮掩地以自我本色直面人群,其在世间的生存状态也是‘透明’的。”

    “不爱任何人,亦不被任何人所爱。”

    “但是。”

    你垂下眼眸,抚摸着原稿纸面不太好看的字迹。

    “在‘我’献上爱意后,莉莉橙被施加了回应的义务,从而与常世建立了联系,其存在开始逐渐溃散。”

    “艾莉欧也渐渐失去穿透透明之物的能力。”

    你说:“种种奇特行为,就是代表艾莉欧是异类、无法正常融入社会生活中。”

    “莉莉橙是她拥有的一切,也是她丧失的一切。”

    “黑月老师。”

    太宰治仿佛小学生一般带着好奇地表情举手:“提问~”

    “请发言。”你严肃地用笔尾推了推鼻梁上的空气眼镜。

    “说到《电波》里的异类的话,我果然觉得还是主人公哦。艾莉欧的透明、表明了她是其实只在乎自己感受的自我中心主义、即是常规定义里的自私自利呢。”

    少年人叹息般说。

    “但是,在‘我’的周围,切实存在着一种外壳,让‘我’无法融入群体复杂的色彩之中。就像水与油,或者单核与多核生物的分别。”

    “其他人在‘我’的眼中,是扭曲的、理解不能的怪物吧?”

    “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也非常有意思。”

    你认真地想了想:“太宰君,我觉得即使是身为作者,也无法将小说的理解定死为某一种固定答案。小说是自由的,你怎么解读都可以。 ”

    “我个人,也非常喜欢黑月酱小说里,漂亮又复杂的可能性。”

    黑发的少年人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那么,黑月酱,你将自己定位成小说中的‘透明’吗?”

    “不。”

    你毫不犹豫地回答。

    思索片刻,你又道:“如果一定要在这篇小说中寻求什么事物的定位,或许是,太宰君犹如‘纯白’吧。”

    “真吃惊?”

    太宰治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能告诉我理由吗?”

    你停下了正在书写的笔,正视着黑发的少年人,斟酌语句。

    “在我看来,太宰君也是壳中之人,因此,你去往哪一边都可以。不管哪一边、对于你来说,都没有大太区别。”

    “或许猜扔骰子的概率,都比你去选择身处哪一边、来得更有趣。”

    你说:“小说中的‘我’只能做为‘我自己’生活于世间种种虚饰之物中。而,太宰君也仅仅是太宰君自己。你可以被染上随便一种色彩,但是无法切确地成为任何一种色彩。”

    你在他越发古怪的神色中,最后总结:“是斑驳,但也是完全的纯白。”

    “哎,这不就是自相矛盾了吗?好暧昧的定义呀?”

    太宰治看着你的表情,活像见到一只HelloKitty突然身手矫健地蹦了起来,冲上演讲台口若悬河地发表了近地卫星月球将于十分钟后撞击地球的冲击.性.预言,然后说,全人类灭亡之前大家一起来愉快地谈谈最后的理想吧!

    虽然一脸这是什么鬼?的感觉,他的眼神仍显得相当开心,挂在漂亮面孔上的笑容就像热衷于制造恶作剧的坏孩子。

    他笑眯眯地反驳:“我可不是小说里无害的纯白呀,黑月酱。”

    “那是有毒的纯白吗。”

    你顺口吐槽了一句,淡定地回答:“这个,和真正意义上的颜色代表属性,绝对扯不上关系。而且,我个人的观点,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左右你吧。”

    “话是这么说哦……”

    太宰治用双手捧脸,眼神处于不怀好意的试探、和胜券在握的狡黠之间的平衡点。就像拿着鱼竿、看着没有自觉的游鱼碰到了饵料,即将咬钩,“那个啊,我可是,不久前才对黑月酱说了一个谎。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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