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森首领再次召见了织田作之助。
他们谈话的内容,你无从得知。
只是发觉,森首领似乎对这次,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临时串通的戏剧性变化,有所了解,不过没有特意指出。
在森首领口中,近距.离监.视.被说得十分委婉。
你心里一点都不为所动,并且总觉得这人好像还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此时,这场持续笼罩在阴云之下的绑.架.事件,总算告一段落。
因为那笔天降的巨额欠款,还有必须对本次事件的经历封口,你和织田作之助双双加入了港黑。
在看见你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时,织田作之助有问你怎么回事。
你含糊地回答,觉得夏天长发太热了。没有再过多提及。对方也就任你去了。
织田作之助临时休息的客房,被安排在你附近。
外面黑漆漆的天,还在不余其力的吹风下雨打雷,你回房后,看着小说的稿子发呆了不到三分钟就决定了要出门。
怂得不行。
把稿件夹在胳膊下面,你卷着比你人都还高的羽绒被,嘿咻嘿咻地往临时监护人的房间搬。
走廊铺着又软又厚的羊毛毯,东西掉在上面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你在手上的重量忽地一轻,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走到面前了。
你顺势将稿件拿在手里,活动下了发酸的手臂,退开一步,看着弯腰帮你抱起蓬鼓的羽绒被子的男人。
对方有着一双幽灵的眼睛,惨白的脸颊、忧郁而颓然的神色,全都使人联想到冬天半枯死的植物。
他向你露出一个虚无地微笑:“晚上好,小小姐。”
你认识他。
这个人在六月热天也是一身非常保暖的奇特打扮,就是他在确认了你的面容后,将你迷晕后带到港黑本部。
搞得现在看见他都还有点后怕。另外,总让你有些在意的是,他明明穿得这么厚了,还是会觉得冷吗?
你一边想着,一边同他打招呼。
“晚上好,先生。”
“谢谢您帮我拿被子。”
套着臃肿地防寒外套的男人,明明围着厚围巾和着兔毛耳套,仍仿佛置身于零下温度的极地环境般,轻轻打着寒颤。
你甚至怀疑在他说话的时候,口鼻处会有冷白地雾气飘出来。
哗啦啦的暴雨,在走廊里只听得见细微杂乱的响动。
“这种时候了,您带着被子去哪儿?”
他像是注意到了你略显害怕的样子,更加放缓了声音:“允许的话,就由鄙人替代为拿着重物,送小小姐过去吧。”
他自我介绍名为兰堂,是森首领的直系下属,今晚由他值守这边的楼层。
港口黑手党本部大楼,大致上分为普通办公区,干部们活动的区域,还有完全属于首领的私人楼层。你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大楼内,不同区域的服务配置、安保系统,甚至都各有差异。
对于一人就独占了好几层楼的森首领,你暂时生不出什么抱怨。
你指了指自己临时监护人的房间,对兰堂说:“我是想找织田先生,并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你敲敲织田作之助的房门,在他打开门后,从幽灵般的男人手中接过被子,向他点头示意,走进屋子内。
一分钟后,你又打开了门,探头张望着。
有着波浪长发、不断向戴着厚手套的双手呵着热气的男人还没有走远,“那个、兰堂先生,请您稍等一下。”
对方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你吃力地抱着一床被子走过去,交给他,“因为您似乎很怕冷的样子,不介意的话,就请披上这个吧,多少会暖和些。”
“即使形象不好,身体最重要。”
兰堂那张淤积着死灰般冷气的面庞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不客套地将松松软软的羽绒被抖开,紧紧裹住四肢。
看起来活像只巨大地蚕。
“啊、谢谢您的好意。”
他青灰色的嘴唇颤动着:“虽然还是冷得不行,但有了这床被子,能稍微挡一挡灌进手脚的刺骨的风,实在感激不尽。”
你礼貌地回他:“您客气了。”
和兰堂交谈了几句,目送着他拥着羽绒被慢慢消失廊道另一边,去别处巡视检查。
转头回到房间里,你看着刚被你无情夺走了被子的临时监护人,拿出恶狠狠态度:“您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今晚就在沙发上、没有被子的睡吧。”
你沉着脸色,抱着自己的被子卷霸占了织田作之助的床。
赤铜发色的青年穿着衬衫,将袖口挽至手肘,冒着点点青色胡茬的脸孔上,说好听点是波澜不惊,直接点,就是表情管理失败后放弃了所有挣扎。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竟然让你看出了一丝可怜的意味。
你硬着心肠挥散冒头的良知,用手威严地拍拍床沿,给自己增加气势。
“森首领、间.谍.、那位店长的事,暂且不说了。您难道不觉得,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一些事情么?”
你试图以眼神给临时监护人压力。
“比如,您为什么,在那一个月里骗我一直在找工作、又失败?”
尽管你的脑子已经非常理解织田作之助的良苦用心,从你的嘴巴里第一个冲出来的问题,还是这个。
你就是莫名其妙地过不去了。
“你在生气吗,海月?”
对方这样问你。
雷声轰隆隆、轰隆隆,由近及远,像是从深渊爬出来的魔鬼腹腔里恶咒一般的惨鸣。真讨厌,你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声音。
你用柔软的羽绒被把自己藏在床和墙面转角处,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闷闷地、认真地说:“我没生您的气,也不讨厌您没对我说实话。”
“我就是,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工作的事。”织田作之助说:“不是说谎。”
“找Flower Shop的档案和工作,都一起在做。”
……总觉得辞退率高得吓人的原因之一,是不是有这个……你呆呆地发散着思维。
“我不知道。”
你说:“我以为您就只是在努力的找工作,就……”
你卡壳了一下,想了想,才继续说:“我以为我们既然已经逃走了,就安全了。我们都很安全。您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我不知道。”
“我现在才开始担心您要是受伤了、被抓住了,该怎么办。感觉真的很糟。”
你从羽绒被缝隙中,看见撕裂黑色雨幕的白色闪电,于是把手指堵在耳朵里。
打雷结束后,你说:“我也不知道您的过去。”
“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所以我一点都不在意,您以前是怎么样的人。”
“您救了我、一直为我着想,是个没救的好人,这就足够了。”
“只是,我现在有点后悔,织田先生。”
你轻轻道:“森首领说您洗白了以前的身份,这之前,您也在努力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猜您是想脱离这边。”
“但是,现在,因为我,您又不得不加入港口黑手党,还参与了那样危险的事。”
“我让您之前的努力,都变成了泡影。”
你紧紧攥着羽绒被的一角,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缓地陈述着。你试图镇定下来。在这种事情上,你不想撒娇。
“我在想,我能为您提供什么回报。”
你小声地说:“我觉得我,除了写一点不是很好的小说,赚一点稿酬以外,别的什么都做不到。尽是给您增添负担。”
“这让我感到非常可耻。”
雨仍在窗外下着。
室内的寂静像在被雨声一点点吞没,织田作之助在沙发上,沉默着。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海月。”
“我以前,做着拿钱收割人的性命的工作。”
你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他话语中那种沉重地下坠感,揪住了。
“我的过去,说来非常无趣,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事情。比起如何与人友好地打交道,我率先学会了怎么用刀在握手之前割断人的喉咙。”
他说:“不过,枪是我更擅长的。”
“在某个节点前,我不曾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何不妥。”
赤铜发色青年面对着躲在羽绒被中的你,面庞沉浸在潮湿的黑暗中,闪电自背后划过,像一次小型流星群的坠落与消亡,短暂的光亮没能照进他的眼眸。
你开始想,这个人、现在,是用怎样的表情,在对我说话呢?
但你缩在被子下面,缩在墙角,保持着沉默。
而织田作之助说:“我能轻松完成所有找上门来的工作委托。收割、夺走他人的性命,在那边,是比吃饭还要正常的生存方式。”
“我没有恐惧,也不觉得期待。”
“那个时候,无法考虑到未来的我,在读一本小说时,不管怎么都找不到下卷。所以变得非常在意。”
“我很想看到那本小说的下卷内容。”
低沉声音中,有种细微地刺痛人的空寂,“那或许是我第一次期待着,渴望着某种事物。”
“是那本书让我醒了过来,就像是首次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看到了周围。”
你在电闪雷鸣中眨着眼睛,“所以,您想做一个小说家,是受这本书的影响吗?”
“啊。差不多是这样。”
织田作之助肯定了你的提问,“在我得到了那本小说的下卷后,仍不知道故事确切的结局,书的最后几页被人刻意裁掉了。”
“给我下卷书的人说,与其让我读到糟糕的结局大失所望,不如由我自己动笔,写下我想象中的结局。”
“他告诉我,这是唯一能让这部小说保持完美的方法。”
“可是,怎么会有小说做到完美呢?”
你嘀咕着:“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最后从小说中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想要的事物。每个人的解读都有着千变万化的。”
“由织田先生来续写的结局,一瞬间,就会从原本的、别人的故事,变成你自己的故事。”
“或是这样吧。”
赤铜发色的青年抬起手,“我在那之后,为了试着写出小说的结局,而不再杀人。如果由这双沾满硝烟与鲜血的手握住笔杆,恐怕连稿纸都会被污渍浸透吧。”
“不对。”
你这会儿就是和临时监护人杠上了,稍微掀开一点被子,探出头反驳:“无论是罪人,还是善人;流浪汉,富裕者;年轻,或者衰老,全都在笔与纸面前都是同等的。”
“自握住笔那一刻,再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差别。”
“只要您想写,愿意写,任何指责您没有资格的理由都不成立。”
你感觉到织田作之助静静地目光,落在你身上,你使劲眨了眨开始泛泪的眼睛,抿着唇,自间歇的黑暗中,坚定地回视他。
“在我的过去,我只会夺走人的性命,不会描写他人的人生。”织田作之助对你说:”我那时想,如果不作出改变,就不行。”
“所以,我花了些时间,彻底洗白身份,尝试着离开以前的环境,重新开始。”
“但,仅仅这样做,我还是无法拿起笔,书写故事的结局。”
你的临时监护人平静地诉说着:”应该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在我尝试着努力,结果陷入了摸不着方向的迷茫时,我遇见了你,海月。”
“我是为了,成为拯救什么事物的那边,才救了你。”
“即使不是在夺取性命的这边,也不是在平淡的每一日中,那么,我至今仍欠缺的、必要之物,会存在于需要我的你身边吗?”
“我是这样考虑着,才对你伸出了援手。”
平淡的嗓音和惊雷同时炸响。
织田作之助说:“你不必为无法回报而痛苦,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无私。从前提条件来说,反而是我在利用帮助你的关系,满足我自己。”
嘈杂的雨声,点点滴滴,像反复碾压的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你塞着耳朵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炽白光线从头顶洒落,你微微眯起的眼睛,看清了织田作之助的表情——根本面无表情。
就知道是这样。
你对临时监护人面部神经罢工的程度也非常了解,只是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小说原稿,问他。
“您想读这个吗?”
在得到诚实地点头回答后,你将稿子递过去。
“织田先生,我是觉得,您在救我的时候,应该完全没想到我会写小说、而且您还挺喜欢读的。”
“将这种关系理解为利用,也随您吧。”
你说:“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
“您认为自己缺失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吗?”
“……”
赤铜发色的青年皱起了眉,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你看着他:“也就是说,今后,您还是得留在我身边,长久下去,才能找到您缺失的东西。”
你从床上站起来,披着被子,抓了枕头朝着他的脸砸去,高声喊:“这不就行了?!您是怎么把简单的事情说得那么可怕??”
织田作之助不偏不躲地任由枕头糊了满脸。
你瞪着临时监护人。
“难道您在救了我之后,感觉比以前变得更糟了吗?”
对方继续摇头。
“至今为止,我已经导致您数次身涉险境,您哪怕是一次、有感觉后悔救我吗?”
还是摇头。
“那您还说得那么吓人!我差点以为您讨厌我了!”你气得脸都要歪了,在床上跳脚。顺便把自己那点难过的心思抛到天边。
雷声惊空,你又立刻麻利地缩回去了,眼神幽怨地从被子缝隙里看着临时监护人。
气上头发泄过后,你心里那点憋屈不爽,让你裹着被子在床上咕噜噜地滚过来,滚过去地表达着不满。还好,港黑本部客房的床宽得,都能供你翻跟头,倒是没让你一头栽到地上去。
一场严肃认真的谈话,被你搅和得彻底没了沉重氛围。
反正你是清楚了,织田作之助绝不嫌你是个麻烦,而且他真的巨能打,根本用不着你担心受伤。哪怕他现在自我约束着锋芒,也比很多人强。
于是你的心境豁然明朗,一点也不伤感了,甚至在放松后又开始昏昏欲睡。
赤铜发色的青年看出了你眉眼间的倦色,便劝你睡下。
“唔、其实还好。”
你打了个呵欠,蹭到床头柜边,翻出纸袋里的千层黄油牛角包,啊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会都快天亮了吧?睡也睡不了多久。我正好想再写会稿子……”
“不要写了,睡吧。”
织田作之助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稿纸,“正好我要读。”
“那好吧……织田先生也别太晚了,早点休息。被子可以分你一半。”
你嚼完了牛角包,并不打算回自己房间,被临时监护人催着洗漱过后,理直气壮地占领了对方的床铺,倒头没过几分钟就熟睡了。
织田作之助在给你掖了下被角后,把明晃晃的吊灯关掉,打开了书桌边光线柔和的台灯。
他几乎毫无动静地拉了椅子,坐在书桌前,开始翻阅你的小说原稿。
……
那天,因为艾莉欧一反常态的忘记在交班文件上签字,‘我’急忙追了上去。
【我不得不紧紧盯着前方,追逐着艾莉欧的身影,跑着、跑着。
我看见沉睡于黑夜中的城市,静谧得像是莲池中无声绽放的花,各色灯火幽幽地悬浮在黑暗之上。
我跑过的每一处角落,都被街道连接起来。
此前,它们不存在于我的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有车辆打着远光灯从身后驶来,晃眼强光犹如电影聚焦主人公的特写镜头,映照着她的身姿、转瞬即逝。
她像肥皂泡一样轻盈地飞越鳞次栉比高楼,无拘无束冲向天空。】
‘我’不得不拼命地奔跑,才能跟上艾莉欧的脚步。
最终,她在一片河堤边停下,轻快地翻过围栏,弯腰从石坝缝隙中拖只一个纸盒。
‘我’从里面听见到了微弱地、细小的猫叫。
那天,‘我’所发现的艾莉欧的秘密是,她在照顾一只不太健康的母猫。
尾巴断了半截,有着杂乱的黑色毛发,很瘦,又脏兮兮的一只野猫,唯有其腹部像是充气一般庞大而痴肥,那里面孕育着数个幼小脆弱的生命。
即使艾莉欧非常小心地照顾着它,那双碧翠的尖细瞳仁里依旧闪着警惕的光,不肯被人触碰。
‘我’试着伸手抚摸,差点被挠出血痕。
【从猫的喉咙里发出咕呼的威吓响声,它咬着我刚刚丢出去的小鱼干,四肢压低了、仍紧盯着我的手,一点点地后退。直到远离了,才嗖地一下窜回石坝阴影中的纸窝里。
“你人真好,这猫太凶了,你还能这么耐心地养它啊。”
我对艾莉欧感叹着。
“我没有养。”
艾莉欧说:“是它自己跑过来,问我找吃的。”
她的声音像黄鹂一般婉转动听,让我想起夏天挂在屋檐下的玻璃风铃,被穿堂风摇动时,那样的清脆。】
对于‘我’轻率的夸赞,艾莉欧毫不留情地拂了‘我’的面子,她说自己从来都不会因为同情,可怜,就把这些流浪动物捡回来养。
一般,她都是目不斜视地路过了。
艾莉欧告诉我,将另一个生命掌握于手,将什么事物归属于自己的所有权范围中,完全不会有成就感。反而是意味着无止境的麻烦。
她说自己不喜欢和什么东西建立联系。
‘我’自以为,她说这话都不过是嘴上厉害,仍是个秉性温和之人,若非如此,在黑猫向她求助时,又怎么会好心地将其喂养着呢?
在拥有了共同秘密后、如果喂一只猫也算是秘密的话,‘我’对艾莉欧的印象大为改观,连相处态度也随之亲厚起来。
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了。
那只黑猫诞下子嗣后,悄然离开了石坝下的纸窝。
‘我’大失所望的同时,又感到极为担忧。‘我’不知道,在离开了我们提供的食水后,本就瘦弱的母猫要怎么喂养小猫呢?
‘我’这边忧心忡忡,可艾莉欧却像是忘了自己还养过那只猫样的,毫不关心了,‘我’问她知不知道黑猫的去向,只得到“和我无关”的回答,使‘我’颇为不忿。
【真是冷漠又不负责的态度!
我不明白,她难道心中一点温情也没有么?
我一天天地在水堤周围寻找黑猫的行踪,艾莉欧依旧独来独往,绝不试图与旁人打好关系。
有次,我瞧见那个断尾的身影,轻巧地穿行在石砾间,欣喜之下紧紧随同它转了好一圈,发现了它的窝。
那里面,几只可爱的幼猫浑身毛绒绒的,已经会非常精神地咪咪叫着,扑来扑去嬉戏了。
这总算让我安心下来,又唯恐它们吃不饱,便想去投食。
但大猫仍是那幅生人勿近的凶厉模样,冲着我连连哈气。不得已下,我只能离开,等后面再去那地方看的时候,已不见了猫崽们的踪影。
一定是大猫将它们转移了。
我始终挂怀着这弱小的一家子,像这般的寻匿躲藏,于后面又发生过数次。
大猫不停地更换着窝的地点躲我,我自当这是一种游戏,不厌其烦地去看望它们。那时我已经不再同艾莉欧讲到黑猫们的事了,我认定她实在是个薄情之辈。
但,随后不久,发生了件不幸的事。
我一如既往地在河堤边徘徊时,忽然发现水泥公路的中央,有个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苍蝇围在那里嗡嗡地飞着,污黑、扁平得像张纸的东西、看起来极为可怖。
应该是什么小动物过马路时,不慎被往来的车辆辗死了吧。
我怀着不忍地心情,上前一看,那滩快要看不出原型的事物,有着黑色杂乱的皮毛、断了半截的尾巴……
我顿时感到心惊般地痛苦,更有深深地想要抑制不住作呕的悲伤!
是它了!不会错的!即便成了这幅不堪入目模样,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啊啊,怎会如此残忍、我在悲伤之中,更想到了它的孩子们,那些可怜地、尚未成长起来的小猫们,在失去了母亲后,究竟在哪里?它们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小说中,‘我’疑心于是自己对黑猫穷追不舍,使它总窜来窜去的,结果有一天,从公路跑过时,被碾死了。
这种愧疚持续着刺痛‘我’的心。
‘我’向艾莉欧说起黑猫死去了的事,她仍是那种毫不关心的模样,只说,这又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这世上,每日每刻,都有数不尽的生命诞生、逝去,黑猫不幸的死亡,也不过是这其中微小的一环。慨叹之,为其痛苦流泪,又毫无意义。
‘我’在良知痛苦地折磨中,恍然觉得,若‘我’早些时候听了艾莉欧的话,不去执拗地寻它们,可能大猫现在还带着幼崽活得好好的。
或许,如艾莉欧说的那般,是‘我’太轻率了吧?或许,不作干涉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吧?
‘我’犹豫了。
但‘我’绝不认为黑猫的死亡是毫无意义的,‘我’是绝不会忘记它绿宝石般的瞳,略脏的皮毛,还有它卧在树荫下懒懒地眯眼,扑打着半截尾巴,照看几只幼崽玩耍的样子。
怀着莫大地哀恸,‘我’将它面目全非的身体收敛起来,又特意为它准备了一个精美盒子,其表面绘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碧瞳黑猫。
‘我’将这盒子做为埋葬它的棺.材,准备将它葬于青草茵茵的河堤边。
【正是晚高峰,汽车喇叭声在没有散尽的热气里跌宕起伏。
艾莉欧冷冷地回拒绝了我的提议,她不愿同我一道去河堤边埋葬猫的盒子,我看见她青空般透彻的眸子里,多了一片阴影。
她断然转头离开的身姿,在攘来熙往的人群剪影中闪动。
画面跳跃着。
艾莉欧从地铁站入口往下沉去。
当那顶阪神老虎队的棒球帽,最后一点也消失在灰麻的阶梯之下的时候,天边浮出一扇新月的轮廓,点缀着几粒星光。
我手里捧着猫的盒子,一路走到河堤,有行人会对这外表可爱的盒子多看几眼。
但除了我之外,大概不会再有人想到盒子里面是一个生命终结后残留的躯壳,份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在最后的告别仪式时,看着被泥土沾污变脏的盒子,我一时间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投入地读到稿子最末部分,织田作之助的视线落在一行文字上。
“在暴风雨袭来之前,我会成为透明。”
那是,如精灵般无瑕的存在、莉莉橙,唯一告诉艾莉欧的悄悄话。
他一口气读完了未完成的稿子,再回神时,窗外黯淡天空中曙光乍现,持续了整夜的风雨止息。
蔚蓝色的海面上,悬挂起虚幻般地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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