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辞从小就讨厌表演,直到他认识了郑君北。
在纪辞刚满四岁的时候,母亲就要他学钢琴,为此特意搬到音大附属的家属小区,接受音乐的熏陶。
那时候纪辞太小了,根本不知道母亲执着于培养他音乐技能的原因。同龄学琴的小朋友不少,所以他觉得自己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当纪辞终于认清了钢琴琴键的那一天,母亲打开电视,播放了一个录像带,那是一个男人在弹钢琴的录像。
准确的说,是收录了一个男人在各种国际比赛、演出的录像带。这样的录像带不止一个,有满满一箱子。那箱子之前都被母亲放在她的衣柜里,在纪辞学琴后,她终于把它们拿了出来。
母亲对纪辞说:“你不是想知道爸爸是谁吗?看电视,他就是你爸爸。”
纪辞惊呆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傻傻地盯着电视,他看奥特曼都没有这么认真。
他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走到电视机前,忍不住用手摸屏幕上男人的脸,一边摸一边呢喃:“爸爸……这是爸爸?”
“可是爸爸为什么会在电视上呢?他为什么不回家?”纪辞有好多好多不明白的事情,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
但是母亲一个也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纪辞面前蹲下,用手温柔地抚摸纪辞头发软软的脑袋,用哄宝宝的语气说:“只要你好好弹琴,你就能见到爸爸。”
“为什么要弹琴才能见到爸爸?爸爸不喜欢我吗?”纪辞更不明白了,别的小朋友不会弹琴,也可以见爸爸啊。
“因为你爸爸是钢琴家,他不喜欢不会弹琴的孩子。”母亲这样回答。
“钢琴家?”纪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这是他第一次对钢琴家有了概念。
钢琴家是爸爸。
“对,钢琴家很了不起,可以开巡演,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去看他的演奏会。”母亲又说。
“那么多人喜欢爸爸啊。”纪辞忽然有点生气,那是他的爸爸,不是别人的,为什么他们都喜欢爸爸,他们要跟他抢爸爸吗,“不要!”
纪辞越想越委屈,委屈得哇哇大哭:“我不要别人抢爸爸,爸爸是我的,我要爸爸。”
“不哭不哭,爸爸只有小辞一个孩子,谁也抢不走小辞的爸爸。”母亲连忙抱住纪辞,温声哄他。
“那他为什么不在家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纪辞越哭越凶,甚至打起了嗝。
“因为爸爸要表演啊,他要去世界各地表演,所以没时间回来看你。”
“那他什么时候表演完回家?”纪辞哑着嗓子问。
“等小辞的钢琴弹得棒棒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了,就会把小辞抱到怀里,说不愧是我儿子哦。”
在母亲的哄骗下,纪辞终于止了哭,抽搭着泪水眼巴巴地问:“真的?我把钢琴弹得棒棒的,爸爸就会回家?”
“骗你是小狗。”
“那拉钩。”
“嗯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王八蛋。”母亲勾起纪辞的小指头,跟他许诺。
“不,变了是大怪兽,要被奥特曼biubiubiu!”纪辞用手比出奥特曼发射光线的动做,母亲顺势倒下,做出一副被奥特射线击败的样子。
从那时起,纪辞开始努力练琴,比琴房的所有小朋友都认真。他本来就很有音乐天赋,很快就成了钢琴小班里最优秀的小朋友。
他被音大的一位老教授看中,收他成弟子,每天去老教授家练琴。
那时纪辞想,现在弹得还不算棒吗?为什么爸爸还没回来,表演就那么重要,比儿子还重要?
表演好讨厌。纪辞开始抵触表演这件事。
自从他知道父亲的名字以及身份,他就开始关注音乐尤其是钢琴相关的信息,明明认字也才幼儿园大班的程度,可是他能精确地从音乐咨询杂志上找到父亲的名字。
他把所有父亲出现的版面都剪下来装进自己的宝贝相册里,然后对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可是他学会了那么多字的读音,却搞不清楚它们的意思。他不了解爸爸,纪辞很挫败。
但没关系,只要能看到爸爸就行,因此家里长期订音乐相关的杂志报纸,世面上所有的都订,尽管绝大多数时候,上面并没有爸爸,但纪辞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
他还会定期守在音乐频道,因为有一次,他曾在上面看到过一个当代国内钢琴系的专题,里面就有爸爸。于是守着音乐频道也成了纪辞的习惯。
只是这些习惯,都不能让他见到真真的爸爸,能够抱他,能够把他举在脖子上玩飞机的爸爸。
他只能透过电视屏幕、铅印彩印来看爸爸,看他表演。
表演真的好讨厌。
纪辞想,是不是他棒到能上台表演的程度,爸爸就会来看他了呢?于是他更勤奋地练琴,连喜欢的动画片都不看了。他积极参加比赛,拿了一次又一次第一,可是每次他从舞台上往下望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希望落空。
等纪辞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他懂了,大人是会骗人的,而且会骗很久很久。
爸爸根本不会回来,因为他的母亲根本没有结婚。母亲总会跟一些叔叔很亲密,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再长大点,纪辞知道了一个词,小三。他母亲是个惯三,还是个职业情人。他是被亲妈当情人的钱养大的,他是靠着亲妈当情人的钱学的钢琴,就连最开始少年宫里教他钢琴的那个老师,都跟他亲妈有一腿。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纪辞恶心钢琴,恶心母亲,更恶心自己。
十来岁的少年,开始学会反抗,却头一回被母亲打了,狠狠的一巴掌,甩在脸上。
“不学琴好啊,不学琴你就去死!”母亲歇斯底里,像疯了一样。
纪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母亲,他不知所措,再大的火气也熄了,他只有这一个亲人,和他相依为命的妈妈。
那天,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听着她嚎啕大哭,哭了大半夜,最后哭晕了过去。
之后,纪辞再也没提过不弹琴了,但是他也再不期待弹琴了。
或许爸爸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就算知道,也觉得自己是耻辱吧。学着跟那个男人一样弹钢琴并不能让他变得高尚,说不定还会被那个男人恶心。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必须弹琴。
只是从那以后,他每一次弹琴都是煎熬,每一次上台都是上刑,日复一日的练琴无异于拉长了刑期的凌迟。
直到遇到郑君北。
郑君北看他弹琴的时候,眼睛里会有星星。他觉得郑君北是太阳,可是太阳却以他为光。
他的每一次演出,郑君北都不会缺席,他在舞台上往下看的时候,就能对上郑君北专注的眼神。他的眼里只有他。
有人期待我的演奏,有人喜欢我的表演,有人会在后台等他,为他献上鲜花,然后不吝赞美,好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纪辞,你知道吗,你弹琴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郑君北忍不住牵起纪辞的手,“你的手也好好看。”
“没你赛车的时候好看。”纪辞看着郑君北,郑君北却在低头认真地把玩纪辞的手。
纪辞能从郑君北赛车的眼神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不是任务,不是敷衍,纯粹而恣意,狂热又张扬,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热爱吧。
他也想试试热爱的感觉。
因为郑君北,他开始喜欢表演的感觉,即使没有舞台,只在琴房里,只要有郑君北,他唯一的观众就好。
不管怎样,他绝对是那个会为他摇旗呐喊的人,不须设限,毫无保留。
可是后来,郑君北不要他了。
唯一的观众都没了,那还弹什么琴?母亲也不在了,没人会逼他弹琴了。
郑君北出国的第一年里,纪辞过得很颓废,整日黑白颠倒浑浑噩噩,泡吧喝酒什么都学会了,明明曾经郑君北兴致一起给他灌酒都要耍手段。
可是郑君北不在后,他倒是全都无师自通了。
后来,他接触了电音,接触了打碟。他喜欢上了那种没有约束的感觉,不需要穿着正装保持礼仪地坐在灯火辉煌的礼堂演奏所谓高雅的音乐,他想用什么音色就用什么音色,他甚至可以跳上dj台带动全场气氛,让欢呼声掀翻屋顶。
他喜欢这样的无法无天,就像郑君北一样。
他开始写歌做音乐,每一首都因为郑君北,只是郑君北没有听过。或许郑君北听过,但是从没像从前那样,听他亲自演奏,只为他演奏。
热爱的电音的人都是到J神不喜欢上台,音乐节能不去就不去,就是上台了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仿佛对空气过敏。
只有纪辞自己清楚,他在奢望一个观众,他想等这位观众在舞台下为他欢呼,跟着他的节奏欢呼,这样他的表演,他所有的音乐,才有了意义。
现在,那个属于他的观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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