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萤绝望之际,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似乎闻到了头发烧焦的糊味。
这一瞬间,他突然就回想起了自己的这一生和上一生。
上辈子生来无父无母,被一家农户捡去养着,年少时瘦弱不堪,依旧要干很多很多的农活和家务事,天没亮出去拾柴火然后在黑暗狭小又潮湿的茅草屋里编一整天的竹筐。
这样的生活虽然累,但是年幼的谢并不觉得痛苦。
白天把力气用完,晚上吃饱了去河里把自己洗干净,沾床就睡,还挺充实。
虽然养父养母不太慈爱,但是他们的女儿,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对自己很好,会悉心地替他缝补衣服,会唱软甜的南方小调。
嗯……后来长到十一二岁,已经初见颜色。他生的俊俏,皮肤也白,衣服也洗的干净,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农人里,抬眼的样子像个贵族小郎君,穷却不自卑,有股骨子里的矜贵。出去卖竹筐时,时常有姑娘为了看他光顾他的生意。
于是他被养父养母高价卖去大户人家做了家仆,刚好凑了姐姐的嫁妆。
姐姐有个好归宿,他也高兴,换个地方干活罢了,没什么不同的。
嗯……后来姐姐投井自尽了。
嫁给一个人,服侍的却是三个人,还要包括一个糟老头子。可真恶心,恶心透了。
谢流萤放了一把火,连夜走了。
逃到北方,又遇上饥荒了。
他不会忘记,最饿的时候,甚至想食腐尸。
好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说他天赋异禀,要收他为徒。还说他掌心有枚莲印,是大吉之人。
虽然师父喜欢鞭打他辱骂他,但是免死于饥荒,他还是很感谢师父的。
可惜,后来无意间知道,师父是他杀父仇人,养着自己,不过为了享受死对头的孩子认自己做父亲的快感。
他于是便也理解了,为何别的弟子抄错心经只是轻声苛责,他却差点废了一双手。
生活的苦难已经不会让谢流萤成为一个被情绪左右的人了。
上演了几年师徒情深的戏码,无论师父如何对他,谢流萤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怨恨。他为师父挡过剑,为师父试过毒,人心都是肉长的,师父终于放下了折磨他的念头,并将整个门派交与了他。
谢流萤杀了师父后,离了正道,入了魔修。
正道他修不成,一入魔修竟然成了宗师。
顺带将师父一手建立呕心沥血的门派毁了个彻底。
其实,他本不是无情人啊。
而这一世,实在太过幸福。
任何一个人给他的宠爱和温情,都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里,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可爱,他只需要坐享其成,师兄师姐替他铺路,师父更是犹如亲生父亲一般。
在这里,体弱不会成为他被欺负的原因,还会成为他被疼爱和关照的理由。
蜜罐里泡久了,他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他只是一个天真烂漫良善纯情的十五岁少年。
他真不甘心这一世就这么了结。
谢流萤睁开眼,烟气熏得他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他爬到桌旁,帕子浸湿了茶水捂在脸上,又把剩余茶水倒在头上,做着最后的挣扎:“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
手边能摔的都摔了,瓷器碎了一地,他试图造出声响让人注意到他。
这十五年,他都干了些什么。太过舒适,以至于他习惯了病弱的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还是只能可怜巴巴地等着别人的救助。
谢流萤最后的挣扎终于有了回应。
火海里,那人朝自己走来,像是晨曦和月光一般,温柔地将自己横抱起。
抱他时摸到一双滑腻柔嫩的脚,感知到他只着中衣,悉心地扯了薄被将他裹起。
“没事了。”
被抱起时,谢流萤下意识就揪住了那人的衣襟,难以抑制地哭了出来。
温热的泪水滑进庭芜君的颈间,怀里抱着的娇软少年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哭得声嘶力竭。
他看不清少年的长相,只感觉他的身子在颤抖,可怜兮兮的,边哭边打嗝,抱起来很轻,像是只被折断了翅膀哭唧唧扑腾的小麻雀。
谢流萤哭得喘不过气来,埋在他颈间,哭音逐渐小了,还是边吸着鼻子边呜咽,眼泪吧嗒吧嗒掉着。
庭芜君没见过这么爱哭的男孩子。
像是水做的。
庭芜君站在客栈外看着火势,一句话也未曾说,任由少年哭着,将眼泪一股脑抹在自己身上。
等他哭完了,庭芜君想,应该会饿吧。
……
救火来的及时,客栈只有一楼柴房的两个伙计烧得严重些,其余客人都是中伤轻伤。
客人吃的晚饭里都被人下了药,都未曾察觉到火势,幸好伙计们是不与客人一同吃饭的,还清醒着,将客人们救了出来。
怕他被楼下吃饭的客人吵,冷颜霜刻意给谢流萤谢流萤安排了安静的里间,未料太靠里,被伙计们忽略了。
好在庭芜君未食晚膳,人还清醒着,房间隔谢流萤的不选,救了谢流萤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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