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誉临将当时的情形大致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实则孩儿认为,十七爷大可等唱卖会结束后再做赔偿,当众相赠,却不知唱的是哪一出。”
宫里的这些阿哥们性格迥异,任凭他们再怎么深沉,和珅也能大概摸透他们的秉性,依据他们的举止猜测出他们的目的,包括十五阿哥永琰。
只因和珅清楚,早在八年之前,永琰已被密定为储君,而永琰亦有这个心思,是以他做事循规蹈矩,必须顾忌他皇阿玛的看法,活在条框里的人,最易被看穿。
独独那位十七阿哥,言谈举止毫无规束,既不求他皇阿玛的宠爱,也不求皇位,他似乎对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很满足,读书骑射样样皆会,却无一样特别精通,在普通人家里,或许已足够优秀,但在要求极高的乾隆眼里,小十七太过顽劣,毫无上进之心,难当大任。
偏偏十七阿哥不在乎皇帝的看法,仗着母亲是令皇贵妃,颇得圣宠,便我行我素,他不求皇位,不求权势,安于天命,甚至时不时的做几件出格之事,以致于和珅拿捏不准,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位爷办事向来无章法,谁晓得他是何意,”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和珅恍然大悟,
“他该不会是……看中芸儿了吧?现下永璘已到适婚之龄,的确该张罗娶福晋一事,只是,我所钟意的女婿不是他啊!”
看来干爹早有打算,誉临试探着问了句,“不知阿玛属意于何人。”
还能是谁?和珅笑道:“自然是十五阿哥。”
“可十五爷已经娶过福晋,难不成要芸妹妹做侧福晋?”誉临虽与芸心相处的时日不久,但他能感觉出来,芸心自尊心极强,颇有气性,这样的好姑娘,还是做嫡妻为好,做侧室似乎有些委屈。
然而和珅却有他的考量,“做永琰的侧福晋,不吃亏,将来必有后福!”
难不成,干爹的意思是,被皇帝秘密立储的皇子是十五阿哥?否则他怎会愿意让自家女儿做侧室?誉临已然猜到,但这种事不能明言,言多必失,便装作不知情。
道罢此事,和珅又问及那彦成,誉临只道并不清楚,“芸儿说她认错了人,说那彦成不是她的那位朋友,眼下她情绪低落,孩儿不便多问。”
“真的不是吗?”和珅总觉得这当中有蹊跷,遂吩咐誉临,私下里继续打探那彦成的事,至于芸心那边,他会去安抚。
当天晚上,沐浴过后,那彦成换了身月白中衣,独自坐在屋里品茶,白日里的他逍遥风光,活脱脱一纨绔子弟,一到晚上,他竟觉无比空茫,心像是被挖去一块,一直空白,在静寂的长夜里,簌簌的灌着冷风,无法填满,亦无着落。
起初他很焦虑,总想探究那片空白,奈何努力许久仍旧一无所获,渐渐的,他也就放下了,继续将自己伪装成旁人想要看到的模样混日子。
孰料一位姑娘的骤然出现打破他原本的平静。那彦成面上满不在乎,实则心潮已被她的那句话打乱。
镜子就在他身后,他很想过去瞧一瞧,却始终没有勇气,那种莫名的排斥感令他觉着怪异,他究竟在怕什么?
既已认定那位姑娘在胡搅蛮缠,他又何必心虚?
挣扎犹豫了许久,最终,那彦成将心一横,站起身来,褪去中衣,回首往身后的镜中瞄去。
他从未刻意去看过自己的后背,这是头一回,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块青色胎记赫然自幽冷的镜光中映入他眼帘!
所以她是怎么知晓的?她怎会看过他的后背?她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联想到白日里她说他曾送过镯子给她,那彦成越发混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院?清远镇?究竟是谁在撒谎?扯谎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很想一探究竟,可这府中,又有谁是值得他信任的?
与此同时,后罩楼中,芸心辗转难眠,今夜无月,唯有屋内留着的一盏烛火散着昏光,映照着她那憔悴绝望的容颜。
泛红的眼眶布满了血丝,她就这般侧躺在帐中,目光虚落于某处,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半个月来,为着彦成之事,她日思夜想,不得安宁,直至今日,希望彻底被打破,他的狠绝之词令她无地自容,丢尽颜面,她再也没理由去追根溯源。
身为穿越而来的人,本该拿得起放得下,可她初到此处便与彦成相处,在她最艰难,最不适应的日子里,一直都是他陪着她,年少的情谊真挚而美好,加之他早早的许她定情信物,她便默认要与他相守一生,后来他突然失踪,寻找彦成便成了她的执念。
倘若再次重逢时,彦成直白的说,当初年少,不懂情爱错相许,如今不愿与她继续婚约,那么她也可就此放下,绝不多做纠缠。
偏偏再遇时是这样匪夷所思的场景,这个那彦成,容貌相似,但言谈举止十分轻佻,且狠言厉语,句句戳她心,与她那位斯文沉默的成哥哥相差甚远,她总在想着他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如今看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她真的认错了人吧!
倘若那彦成不是李彦成,那么她的彦成又在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不探个究竟,她这颗心,怕是永远不得安宁。
她还在念着旧情,殊不知,她的命运,早在认祖归宗的那一刻,已悄然逆转……
永璘送姑娘镯子这事儿,很快就在京城传开,连身在皇宫撷芳殿的永琰亦有所耳闻,
“听说昨儿个你在流芳阁出尽了风头啊!”
毛峰入口稍涩,但永璘偏爱这苦涩背后余韵悠长的甘香滋味,品了两口茶,永璘墨眸半阖,神慵声懒,
“我也没买什么,最出风头的该是和珅的干儿子,他替和珅收了把青铜短剑。”
那样的场合,谁买了什么皆会被人关注着,和珅这只老狐狸,应当清楚这当中的门道儿,揭起瓷盖,轻拨着茶汤,永琰无谓笑笑,
“那就让他暖几日,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回到皇阿玛手中。”
可不是嘛!以和珅那惯爱拍龙屁的性子,肯定会将宝物进献给皇帝,毕竟是青铜宝剑,并非俗物,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和珅他怎敢据为己有?
永璘早就知道这唱卖会最终的受益者是他皇阿玛,是以他并未乱买什么,自碟中捏了两颗松仁送入口中,永璘斜倚在椅边,漫不经心地道:
“昨儿个仅仅买了只镯子而已,我已经很克制了。”
“可你把镯子送给和珅的女儿,却是何意?”
连皇兄都知道了啊!永璘暗叹这宫人的舌头可真够长的,嗤笑了声,永璘坐直了身子,为他皇兄讲述着此事的来龙去脉。
永琰听罢,了悟点头,“赔偿理所应当,但当众赠送似乎不妥,难免惹人非议。”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怎的就被旁人想得那么复杂呢?“难不成还私下里赠送?那岂不更让人误会我与和珅私相授受?小爷我问心无愧,无需遮掩。”
他这个弟弟啊!向来自我,再复杂的问题,到了他那儿都会变成极其简单之事,旁人说他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甚至还有人说他不够沉稳,没有头脑,可永琰却觉得,小十七看似稀里糊涂,做事没个谱儿,实则心如明镜。
永璘看透人情世故,却置身事外,不让自己被世故沾染,活得逍遥自在,相比之下,永琰只觉自己活在一个方框之中,活成了他皇阿玛想要的样子,却终是失去了自我。
是以他一直都很羡慕小十七的从容豁达,如若能选择,他宁愿做一个无忧无虑之人,不愿再做这被人寄予厚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提线木偶。
说笑归说笑,有一桩事,永琰还是得提醒他,“我听闻,和珅这闺女年方十五,与你年纪相仿,你可得提防着些,指不定哪日就稀里糊涂的做了他的女婿。”
这一点,永璘丝毫不担忧,从容朗笑,“该提防的是皇兄你吧?和珅如此精明之人,必会为长远考虑,在他眼里,最佳女婿应是皇兄才对,奈何他的那个女儿才十岁,相差甚远,如今又得一名闺女,已到婚龄,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把闺女塞给你。”
然而永琰对和珅很是鄙夷,实在不明白他皇阿玛怎会对此人如此器重,“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和珅势成水火,又怎会与他家结亲?”
他们的婚事,岂是自个儿说了算的?“这可由不得你,得看皇阿玛的意思。”
永琰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十公主,“皇阿玛将皇妹许给丰绅殷德,已是天大的恩赐,总不可能再让和珅的女儿嫁于皇子,岂能什么好都让他家占全?”
“只要皇阿玛高兴,没什么不可能,譬如忠勇公傅恒的儿子福隆安娶了咱们的皇姐,女儿嫁给十一哥做福晋,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小十七的一句话令笃定的永琰心里没了谱儿,但他还是觉得,这种特例不会轻易出现,“和珅并非名门世家出身,焉能与富察家族相提并论?”
是不能并论,但终究有这个可能,永璘就等着看好戏,看皇上会将和珅的女儿许给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只是这算盘碰撞在一起,总会撞碎,谁家欢喜谁家愁,难料啊!
昨儿个芸心不肯收那翡翠镯子,誉临将镯子带回家,交由干爹处置,今日和珅忙完公事,便带着镯子去找女儿。
芸心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眼尖的和珅一眼就看出她的双眼红肿得厉害,八成是昨夜哭了许久。
迟疑片刻,和珅才将那盒子拿出来,芸心一看是那只镯子,当即拒绝得干脆,“还请阿玛帮女儿将这镯子归还。”
和珅好言劝道:“傻女儿,你可知那人是谁。当今圣上的幺子,十七阿哥永璘。他以此物相赠,为父岂敢送还?”
昨儿个她只听誉临说那人身份贵重,却不曾想到,竟然会是皇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屈从,“如此傲慢的皇子,连句道歉都没有,只塞个镯子,他以为谁都稀罕他的施舍?”
“十七阿哥是天潢贵胄,自不会与人道歉,他肯赔你一只镯子,已有示好之意,女儿啊!你就消消火,莫再恼他。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只玉镯碎便碎了,再戴新的翡翠便是。”
于旁人而言,那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旧玉镯,但于芸心而言,那是承载着深情厚谊的信物,她已认定这只玉镯,不会更换,
“玉镯我会想办法修复,这只翡翠镯子我不要,阿玛若是不想退还,就由您来收着。”
这丫头,平日里性子温顺,怎的偏就在此事上如此倔强?无奈的和珅只好将话摊开来说,
“芸儿啊!你和那位李公子的事,为父已跟你姨母打听过。虽说你们年少时曾定下婚约,但他已失踪两年,且你也查证过,那彦成不是李彦成,既如此,那桩婚约便做不得数,你还是趁早收心,莫要再傻等。”
凭什么不作数?纵有失望,她依旧坚定自己的信念,“婚约既定,岂可反悔?即便那彦成不是他,我也会继续等着,我相信彦成还在,我肯定能找到他!”
少女的梦总是美好,奈何现实的重击往往令人无从抗拒,“如今你贵为满洲千金,即便李彦成回来,他也没资格娶你,一则是因为满汉不通婚,二则是因为你得入宫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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