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念起】

    林氏自来是个爽直脾性,和孟家姐妹更是多年的挚交,可听孟芊语毕愣是没敢接下这话茬。

    “以咱们两家的关系,芫丫头和我亲妹子也不差什么了,按说我不该在你家好事将近的时候说那丧气话。可我这两日风闻,三房侯府之所以如此死心塌地地和你家联姻,是有着不得已的隐情。我寻常和东府那头交涉不多,但也知咱们那位侯爷,是连开国几位公爵人家都敢硬闯的狠性之人,若想让他跟哪个服帖低头,只怕是难如登天。”

    孟芫一个没忍住,咳了几声。

    要是林氏带着往生的记忆,只怕会深觉被打了脸,莫说低头服软,那人在内院里就差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了。

    旧事不堪思量,孟芫赶紧岔开这个话题,“来了半晌,净被你们玩笑,还没见着我的宝贝外甥团哥儿呢。”因孩子还没足月,就先起个乳名叫着,老话说起个贱名好养活,孟芊此子得来不易,特请了师婆赐了名。

    孟芊命奶娘将孩子从隔壁抱来,好让孟芫这个做小姨的亲近亲近。。

    孟芫见眼前的小人儿真如粉团子一样,忍不住上手轻轻捏了一把,那孩子竟也不怕生,还伸出肉嘟嘟的小手,似乎很愿意同人亲近。

    “呀,他在看我呢!这眼睛可真水灵,像姐姐。”

    屋里面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又过了一会儿,这话题难免拐到了生子育儿上头。

    孟芊拉着林氏的手一阵感叹,“我不如你福气,一进门头胎就得了璿哥儿,眼看着明年又添丁进口,再不用在婆母跟前伏低做小,腰杆子自来硬气三分。”

    林氏知道展家夫人是个内里藏奸的,只一边逗弄着襁褓里的婴孩,一边安慰,“你这也算熬出头了,再几年过去,孩子长大些,你能丢开手时,将府里中馈接下,也就再不用看哪个脸色了。”

    这话说完,她们不约而同将目光又集中在孟芫身上。

    林氏自认最了解慕府内情,不由替孟芫操心,“虽说有些话现在提让你面上挂色,但我也正经叮咛你一句,待入了东边侯府,你顶顶要紧,是赶紧保养身子,尽快怀个一男半女,心里也好踏实。”

    她怕孟芫听不进去,又讲明了些,“也不知为何,慕家三房这一脉子息上尤其坎坷,早已作古的初代老侯爷——你未来家翁战死沙场的事也就不说了,次代侯爷,也就是老六他亲兄长,竟是不等成婚就发了急症没了,那还是殿前行走的武将呢,倒成了下殇之人,连立继都不能……你也别怪我啰嗦,如今三房只剩老六这么星烟火,你进了门,身上的担子恐是不轻。”

    孟芊先时待产,倪氏没敢拿娘家事烦她,她这两日听说妹妹和慕侯议亲,也只知个大概,没想到慕家还有这层隐情,急忙追问,“慕家三房怎么就背晦如此?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有没有寻高人给破上一破?”

    “怎么没找人看?一年撒出去的消业钱都够起座庙了,那房头里两位老夫人逢年过节还要亲自去庙里祈福,结果人家皆道,祖上杀业太重,这才累及后世……”

    孟芊这回也不知该如何劝了,看着亲妹妹就替她愁苦。

    有心阻了娘家将妹妹许嫁,可听倪氏暗指那是天家的意思,若真等着明旨下来,那可不是福兆,而是催命了。

    “我怀团哥儿那会儿去静慈安请来的神符甚是灵验,赶明儿出了月子必要带你去求上一个……”

    孟芫勉强应承,也不由思量。

    上辈子慕家三房人丁败落,她也只当是慕家祖先杀业种的恶果,反噬到子孙身上,才致使三房男丁接连殒命。

    如今林氏旧话重提,孟芫却突地福至心灵,有些旁的想头:若真是有因果报应这一说,为什么当初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初代忠毅伯戎马一生反而得了寿终正寝,原配所出的长次两房人丁也十分兴旺,偏是继室和妾氏的子孙亡的亡、散的散?

    这果报还要拣佛烧香的吗?

    三房四房连年的祸事,当真都是天报,而不是人意吗?

    *

    从展家回来,孟芫坐了妆镜前陷入了沉思。

    她重新活过来这半个月,从未认真思考过的事,也逐一在脑海里掠过。

    上辈子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似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牵动着丝线,操纵着慕家里众人的命运,就连顾氏祖母和自己殒命的时机,似乎都是精挑细选。

    临终前她只觉慕淮的死因归咎于天家无情。

    毕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又不是本朝本代才有。

    但衔接着三房、四房几代人的命运,她又觉得事情蹊跷得让人不得不深想,为何长房和次房的人这些年下来反能独善其身?

    她是死而复生的人,按说应当相信因果报应这一说,但她又隐约预感,自己既然能重生回来,那不就说明老天还打算给慕家一个机会?让她通过自己的“先知”,去拯救慕家三房四房惨烈的命运。

    确切说,是想法避免慕淮早亡的结局。

    这么一来,孟芫更下定决心,待日后加入慕府,要早早防范起来。

    *

    七月二十二这一日,是慕府祖太夫人的六十大寿。

    孟府早几日已得了帖子,且是慕府大管事亲自送来的。

    这一早天色微明,门房就套好了车驾,准备送家中主子赴慕府的寿宴,倪氏格外重视今日的见面,连平日里鲜少和朝中官员结交的孟侯也被迫着同行。

    因慕孟两家还没正式过礼,孟芫也就不须急着避嫌,照例跟在母亲倪氏身边。

    慕家东府两代世妇孀居,平素不喜铺张,今日难得张灯结彩,连门口迎客的仆从一个个都穿红戴绿,看脸色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可见今日红封拿得丰厚。

    入了内宅,便要分男女两处,孟侯被引去第一进的男席,孟芫则跟在母亲身后,由人领着往三进的三思堂行去。

    顾氏祖太夫人屋里此时已济济一堂,显是早已受过自己家里人的拜贺。

    孟芫只抬眼一瞥,左右两边或坐或站近二十位女眷,都是“老相识”了。

    长房的大太夫人张氏坐了东边上首,身后站着庶子媳妇梅氏,因长子媳妇周氏是慕家承重孙媳,也得了个偏座儿;

    二房楚氏太夫人也居东,身后是她儿媳韩氏;

    三房符氏在西,却被顾氏已嫁的女儿慕晴占了首位;

    四房更在符氏下首,则是四太夫人白氏并她两个儿媳林氏和温氏;

    至于其他小辈和出嫁归宁的姑奶奶、姑太太们,均只能坐了正位后的倚子,又或是干脆站了长辈们身侧;

    原本贴身伺候的女使们只列了两侧待命,不敢挡在主子身前,至于妾氏,像这般场合,连露面的机会都无。

    顾氏虽然宽厚,但此刻侯府如日中天,规矩体统大着,恁多人愣是没让人感到杂乱。

    见倪氏和孟芫进门,几乎所有人均投来打量的目光,又有小丫头上前摆好了蒲团,只等着孟芫行礼拜寿。

    孟芫已经有多年没见过如此阵仗了,因已在心中种下了疑窦,除了慕晴四房的人,便觉哪个此刻都带着不善的目光。

    她撩起海棠色裙摆,款款下拜。

    自此刻起,便由她守住这传承数十年的老宅,还有那个对她如珠似宝般宠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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