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席置在第四进的莲池旁,因时辰尚早,只稀稀落落坐了不多人,倒是莲池正中的水榭早搭好了戏台,此刻是暖场的武生在上头挥动着红缨枪,又或是翻跟头、打把式。
正主没来,无人僭越点戏。
倪氏和孟芫被引到主宾席侧的一张八仙桌旁,只长亭伯府丁家的伯夫人马氏带着她家三姑娘,且正望着戏台叫好。
算起来,两家还连着亲,孟芊的小姑便是嫁给了马氏的次子。
但若说交情,有也不多。
两家人互相问过好重新落座,寒暄几句便没了话题。
倪氏又望向周遭,心知所处这位置不算高待,也没挑剔,毕竟是博望侯府的祖太夫人做寿,连当今天子都赐下寿礼,听说晚些长公主都要亲来。
孟家区区一个侯府,想入上座还差得远些。
当然,若孟芫做了慕府当家夫人的话,这座次又另当别论,只是这样的荣耀,也不是谁都消受得起。
仔细论起来,慕府因当家侯爷慕淮的原因,在外间的风评可算不得好。
自慕淮两年前被封了京畿帅守节制指挥使,这手上的人命就没断过,小到揭竿起势的草莽绿林亡命徒,大到享国配庙的开国公侯阁臣,但凡被他盯上的,就算不断根骨头也得被撕去块肉,被抄家灭门的更是比比皆是。
所以若有朝臣被问及最不愿同谁打交道,那定然非慕淮莫属。
然而,也正是因慕淮的恶名太盛,才没人敢公然驳了他的面子,便是不十分想登门,至少也要遣了家中女眷走个过场。
倪氏看着眼前零星的宾客,知道不到时辰,是不会坐满的。
*
日头渐高,又陆陆续续有客至,倪氏因孟家身份关系,深交者不多,只和相熟的几家打过招呼就归座,孟芫也打定主意老老实实做个看客。
可偏有人不愿成全。
孟芫正低头啖一口拿冰湃过的乌梅饮子,身侧便有一大片金丝翟织的朱红底礼衣从眼前晃过。因那袍袖过广,只一掀一扬,就刮碰到桌上盛放瓜果的看盘。
哗啦啦,东西落了地上,滚出老远,那衣袖的主人也停下脚步。
引路的小丫头似惊吓不小,赶忙用帕子去拭她并不存在的污迹,“郡主恕罪,都怪奴婢带偏了路。”
华葳郡主却反手一个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染指我的礼衣?你可知道,我这衣袖上的每一缕丝线都是真金所制,你若不慎损毁,准备拿几个脑袋来赔?”
倪氏和孟芫对视一眼,单从她行止上就猜出她身份,正是当朝皇三子英王殿下的爱女,也就是英王欲许配给慕淮的那一位。
母女俩心照不宣地没有出声。
倒是对桌上一位才随夫进京不久的夫人忍不住好言相劝,大抵是没听见方才使女的称谓。
“这位姑娘也别太气恼,今日可是慕府祖太夫人的大寿,您衣服既没被沾污,又何必和主人家的下人置气?这伤了情面不好看呢……”
那夫人本是好意,但华葳郡主带着怒气而来,怎会听得进去。
“你是哪个梁上的多嘴雀儿,也敢管起本郡主的闲事来?”
那夫人被身侧的人拽了一把,好歹没有继续多管闲事,只是脸色有些精彩。
这本是个插曲,且华葳郡主最终也入了主宾上席。
可谁知道,只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来到孟芫这一席站定。
来者是个女使打扮的姑娘,偏手腕上挂着个金镯子,方才就跟在华葳郡主身后。
孟芫抬眼瞥了她一眼,那女使也极其不恭敬地剜了回来。
“孟八姑娘是吧,我主子命我带你过去回话,你这便随我过去吧。”
倪氏把脸一放,“你是哪家的奴婢,出门前没学过规矩吗?”
那女使眼睛一转,心想把人骗过去要紧,于是屈身行了个礼。“我是英王府上的女使,特代我家郡主请孟府八姑娘去上席一叙,请孟八姑娘随我同行吧。”
孟芫侧头看向正席的方向,华葳郡主果然昂着头一脸倨傲,像只准备登场的斗鸡。
孟芫半点没有吃惊,甚至还还以一哂,“我与你家郡主素昧平生,且今日也并非郡主设宴,我这个人又认生的紧,恕我不能从命。”
那女使没想到孟芫敢公然违抗,可这进了内宅没有王府护卫在侧,又奈何她不得,气得一跺脚,又放了句狠话,“好的很,你且等着。”
周遭几乎已坐满了人,均投来半是同情半是不屑的目光。
同情是因为华葳郡主之跋扈,京中女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屑是因为,孟家是前朝旧臣,还是背主求荣才换来如今的爵位。
孟芫一概视若无睹。
不大会儿,始作俑者华葳郡主亲自盛气凌人而来,她站定在孟芫眼前,从头到脚打量了半晌,才颇不屑的开口,“我还当是什么姿容出众的狐媚货色,竟让慕家如此看重,原来也不过是只落水的野鸡……”
这话当真是十分不客气,孟芫却仿似充耳不闻,还和身旁丁三姑娘继续讨论今春时兴的绣花样子。
方才被气走那女使见自家主子被冷待,免不得替主子发声,“我家主子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孟芫连华葳郡主都不睬,又怎么会答个女使的话,索性望着戏台的方向继续表达无视。
那女使愤然上前,伸手就要拉孟芫起身,“我家郡主且还站着,哪有你坐着的道理。”
可还不等碰到孟芫衣袖,倪氏身侧的秦妈妈已经拦在身前,一把将那女使撞个趔趄。
“这位姑娘好没道理,我家主人受邀参加慕府祖太夫人的寿宴,一没扰人清净、二没招惹是非,凭什么就不能在席间安坐?”
华葳郡主见自己女使吃了亏,立刻将眼一竖,“就凭我是当朝英王殿下的掌珠,敕封郡主的身份,莫说我只是让个臣女起身回话,便是我要她跪在我面前磕几个响头那也是正理。”
偌大的园子这一瞬静了下来,连戏台上的鼓乐都断了鼓弦。
孟芫缓缓站起身,语气仍是淡淡,“原来竟是当朝郡主,恕我方才眼拙,竟半点没瞧出来。”
华葳郡主还当孟芫这是服软了,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既知道我是谁,还不乖乖给我跪下叩头。”
孟芫向华葳郡主身后瞥了瞥,没有应声,华葳郡主干脆上手去按孟芫的肩头。
身后不知何时到场的一行人终于看不下去,为首者将手中蟠桃木手杖往地上一敲,“华葳郡主好大的排场,竟将威风耍到我博望侯府来了,用不用我这老太婆也给你磕几个响头于你尽礼?”
孟芫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应付这个麻烦且无脑的郡主了。
而闻听声音的华葳郡主后知后觉转过身,这才发现,人称小太岁的博望侯慕淮正搀着顾氏祖太夫人站在身前,周遭是慕家大大小小的近枝亲眷,而皇帝的长女,当朝长公主也赫然在列。
不知已在她身后看了多久。
华葳郡主心下一惊,父王此行特意交代过,让她想方设法讨慕府人的欢心,眼下,怕是难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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