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黑色奇迹

小说:身份号019 作者:西西特
    “这是程金。”陈仰指着尸体说。

    随着陈仰说完, 楼里流动的空气霎时凝固成冰。

    “卧槽”地上的江江爬起来,使劲抓着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他死了还值班呢中国好员工”

    他这一嗓子饱含浓郁的生机和阳气血性, 冲散了周围的阴气。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给我们指路啊。”江江的同伴说, “故意告诉我们纪念馆还没开放, 是在变相的强调这里的存在感, 使我们产生好奇。他让我们不要瞎逛了,是非典型的诱导跟心理暗示, 他希望我们进来瞎逛, 发现他的尸体。”

    “兄弟, 你这就有点过度解读了啊。”老肖的小搭档不太认同地晃了晃脑袋。

    “我怎么过度解读了, 我这是正常的,合理性的分析。”

    “就是”江江替同伴说话, “咱在会客厅的时候, 大叔不是说有人吗,我记得你也说过园子里有人的吧,那就是程金, 他一直跟着我们, 必要的时候带个路。”

    小搭档一对二,歇菜了。

    “聊开了是吧,茶话会啊要给你们来点花生瓜子杏仁糖果吗反正现在尸体找到了,三具还差一具,就那女的, 关什么云, 前两具没线索, 最后一具身上肯定有。”老肖把脖子上装逼的耳机拿起来, 戴到耳朵上面。

    张琦乍然发出一声惊叫“老弟你, 你干啥呢”

    “抠木盒啊。”陈仰让朝简给他打手电,他一只手抓住木盒,一只手掰尸体僵硬冰冷的手指。

    张琦狠狠地倒抽凉气,老弟这叫怕鬼这叫怕鬼

    其他四个年轻人也感觉受到了欺骗。

    木盒几乎嵌在尸体的关节皮肉里,很难弄出来,陈仰用手背蹭掉鼻尖上的汗,他问张琦要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浊的气息,兀自去一旁抽起烟来。

    朝简按掉手电,脑袋歪向陈仰。

    陈仰的脑袋也靠着朝简,两人都没说话,却足够撑住彼此。

    楼里静了下来。江江往尸体那凑凑,尸气跟臭味都好说,就是那吐出来的舌头怪恶心的,这是他做任务以来第一次见到吊死鬼。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尸体的左手砍掉。”江江咬了咬牙。

    “不行吧,还得砍手指,到时候弄得木盒上都是血。”同伴不是很赞同他提出的主意,“万一招来他的鬼魂怎么办”

    “笨,来就来呗,他又弄不死我们。”江江拍他后脑勺。

    “能吓死我们啊。”

    “”

    年轻人的活力感染了张琦,他靠近点,蹲下来看尸体怀里的木盒“这是清代的紫檀描金梳妆盒啊。”

    正在和同伴咬耳朵的江江一愣“大叔,你连这都知道”

    张琦指了指盒子底下“有”

    “简介,我懂了。”江江默默打断,“听名字感觉这盒子挺值钱的,这么说的话,程金都被人盯上了,还不忘翻墙进来偷东西”

    “这盒子就算值钱,那也抵不了别墅跟豪车吧。”张琦迟疑道,“我觉得他偷盒子是另有用处,不是为了卖钱。”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三人家里都很穷,各有各的艰难和期盼,他们各自跟某个谁做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答应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他们动心了。”

    “然而事情没做成就被遗书里的他们发现了,那伙人试图找到三人进行阻止”

    张琦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窗户底下的院里晃了过去。

    还有人

    “老弟,纪念馆”张琦在陈仰投来的询问眼神里止住了声音,他不确定刚才是不是看花眼,还是别一惊一乍了,等他确定一下。

    张琦站在了窗边,冷风往他滚着冷汗的脸上抽。

    吊着的尸体来回轻晃,一阵阵的尸臭往大家的呼吸里钻。

    “啊,对了”老肖的小搭档突然道,“我们来钟楼是为了出去,这里方便。程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跑到这的,他准备从这里跳到墙外去,结果被逮到了”

    “偷东西没跑了。程金老婆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我不信。”江江突发奇想,“不如我们把尸体搬到程金家,看看那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傻逼,刚生完孩子就见到丈夫的尸体,是个人都扛不住,她会闹大,那旅游节就举办不成了。”老肖嗤笑,“到那时候,你就等死吧。”

    江江炸毛了,他同伴连拖带哄“人说的是对的,你没理,认怂吧,别丢人了。”

    “”江江哼道,“我鼻子都气歪了。”

    同伴唉声叹气“你是不是该修复了,跟你说了不要整鼻子,你不听,非要花那个钱唔”

    江江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后拖。

    老肖啧啧啧。

    陈仰抽了会烟,看了会小孩子们的闹腾,他深感对一个队伍来说,新鲜的血液很重要。

    可新鲜的血液不容易稳固,走着走着就散了。

    “尸体吊在这,旅游节的时候,游客们不就都看到了吗一样会闹很大啊。”老肖的小搭档是个蘑菇头少年,五官都很小,像被什么工具缩小了一倍,怪可爱的,这会他提出了一个问题,遭到了老肖的鄙视跟嫌弃。

    “他的傻逼劲传给你了吗”老肖指江江,对他的小搭档说,“nc要我们在旅游节来之前查出杀害关程叶三人的凶手,搞明白怎么回事,后天”老肖看手机上的时间,老早就过零点了,他改口道,“不对,是明天,明天就是旅游节了,今晚我们必须查出该查的,之后的旅游节是第二个任务,这尸体没有用处了,自然就不在了,懂了吗”

    “噢”蘑菇头少年缩头缩脑,鹌鹑一样窝在老肖身边。

    陈仰把烟头摁灭在指间,旅游节是肯定要好好举办的,这是厉鬼的执念。关小云家有两具尸体跟一堆碎尸,他把大门和堂屋的门都锁上了,就是为了捂住风声。

    “就先这样吧。”陈仰开了口。那晚傻子当着程金老婆的面扮演吊死鬼,他是在模仿程金。

    傻子很有可能看到了他的死亡过程。

    “这里暂时保存原样,我们尽快找到傻子。”陈仰迎上队友们的视线,“把他带过来。”

    陈仰末了问道“为了以防万一,要有人留下来看守尸体,谁愿意”

    老肖懒懒地举了下手“我和我边上的傻蛋。”

    蘑菇头少年“”他双腿合并在一起,规规矩矩认认真真道,“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尸体的”

    陈仰叮嘱了几句就叫上其他人,利索地跳到了墙外。江江和同伴按照地址去通知在家睡觉的队友,挨家挨户敲门,召集人手开会。

    陈仰跟朝简,张琦去另外两处没开放的景点,半路碰到了那两拨人,得知那两处没异常,更没什么尸体。

    那关小云的尸体究竟在哪呢

    凌晨两点半,一处破旧的小院里站满了人。这是临似集合点。

    那些从被窝里起来的任务者都满身怨气,尽管他们知道现在是在做任务,一切都要为查线索服务,但他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怨气牵扯出了怨声跟吐槽。

    “景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游客越来越多,怎么找”

    “不是,陈先生,昨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你不就已经让我们找了吗,怎么还让找,根本找不到啊。”

    “特征就是有点胖,别的没了,这怎么找嘛。”

    “”

    “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都没合作过,不熟悉没交情,人人平等,不存在谁发号施令。”

    “我想说,做任务最忌讳东放一枪,西打一棒,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能浪费在还没判定出价值的事情上面。”

    “”

    “那傻子学了程金的死状,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家都是新人啊”张琦见陈仰被针对,他护犊子地吼了出来,“不能这么说,有些新人还是很聪明的”

    暴躁的众人瞬间成了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他们默了,好吧,明天天一亮就继续找傻子,不,他们不睡了,一会就找,找不到就把自己变成傻子。可能还没傻就疯了。

    脑子一直降不下来温度,要炸了,他们很想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陈仰忽地看向院门口,同一时间,郑之覃将抵着墙的那条腿放了下来,乔小姐细白的手指动了动,熄灭了指间的橘红火光。

    两三秒后,队伍里传出一个警告的声音“都别说话了,有人往这边来了”

    十几束手电的灯瞬间消失,院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周围全是一道道紊乱的呼吸,他们像一群出笼的丧尸。只要有谁踏进这个小院,就会被他们撕碎啃烂。

    陈仰捏两下朝简的手心。

    朝简弯腰低下头,耳朵凑到陈仰的嘴边。

    陈仰贴近他,用气声说“我去门口看看是什么情况,你在这等我。”

    没说“一会就回来”,怕他记起痛苦不堪的往事,被挖掉血肉的地方又开始疼。

    陈仰摸着墙壁往院门方向走,偶尔碰到任务者,对方配合地腾开位置。

    虽然大家是初次合作,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陈仰一路顺利地到达门口,身子探出去一部分,外面有零散的红灯笼在夜风里亮着,光线比院子里的要强一点,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往他这边来,身形有点瘦。

    渐渐的,陈仰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不是程金,是小马,他在值班巡逻,现在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越走越近。

    三更半夜的,这么多人在一个破院子里,怎么解释

    陈仰的脚蹭几下石板,他蹲下来捡起一个石头子,听着小马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就在小马手里的电筒快要照到陈仰脸上的时候,陈仰将手里的石头子弹飞。

    “咚”

    石头子掉在远处的地上,声响被寂静放大数倍,清晰又让人。

    小马的脚步声一停“谁啊”他又喊了两声,警惕地攥着电棍朝那边走去。

    陈仰压低声音“走”

    院子里的人纷纷趁机离开,从现在开始,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目标,找人,找傻子。

    什么时候有突破性的进展,就看什么时候找到傻子。

    昨天陈仰就让找了,可行动的人不多,有部分没当回事,这次却不得不动起来。时间不多了,今天是第一个任务的最后时限。

    如今的队伍从百人变成六十出头,还是多,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是对的,可也有弊处。人一多,就不能一起出动,得分散开来。

    这样一来,大家就不能挨个问居民或游客有没有见过傻子,因为那么做的话,对方极有可能会被不同的任务者问很多次。

    那动静就会闹得很大,会引起景区里的人的猜疑跟恐慌,秩序也会遭到破坏。

    触犯禁忌就是死。因此众人只能暗中搜找傻子,难度加大了很多倍。

    将小院甩在身后,陈仰打了个哈欠,手臂搭上朝简的肩膀,食指跟拇指捏了捏他的耳根“那会你怎么没替我出头”看样子病情减轻了一点。

    “我不会讲道理,不会训人,只会动手。”朝简说,“都打死了,你就没队友了。”

    陈仰“”

    朝简苍白的唇蓦地划开,他低笑起来“我的口袋里有药,我不会那么做的。”

    陈仰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其实他在不知道曾经那些事之前,他上网搜过“离你最近的人是个狂躁偏执人障碍,你会怎么办”,网上搜到的比较多的词是可怕,危险,窒息,远离。

    那时候陈仰想的是,要是哪天朝简对他动手,他能在对方手上过几个回合,掉几块肉。总之不可能站着被打。

    然而朝简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

    陈仰抿着的嘴角松开,他和朝简在死亡线上面,攥紧彼此的手,一路向前跑。

    他们既是爱人,也是生死与共的搭档,爱和信仰并存。

    “老弟,”张琦走过来,“小薛告诉我说小李病了,我打算去看看她。”

    陈仰问道“怎么病了”

    “发烧,还有轻生的念头。”张琦叹气。

    陈仰沉默了。

    张琦打了招呼就走,陈仰对着他颓废的背影喊“琦哥,注意安全”

    这是陈仰在这个任务里遇到张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一定要注意安全。”陈仰呢喃,他的情绪又决堤了,喘口气都觉得费力。

    朝简把陈仰往怀里捞了捞“回家。”

    “好,回家。”陈仰湿了眼眶。

    陈仰回去冲了个澡拉着朝简下来了,心里有事,睡不着。

    那枚顺治通宝的铜钱被陈仰举到眼前,他的视线透过铜钱中间的正方形往外看,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那个形状。

    “铜钱有收藏价值吗”陈仰问朝简。

    “不大,价位几万,几十,几百,几千的都有,看版别。”朝简拿过锈迹斑斑的黄铜钱,翻过来,“这背面是东上下一厘,市场价一千五以内。”

    陈仰说“一千多可以了。”

    朝简将铜钱还给他“辟邪,镇宅,招财。”

    陈仰沾着铜锈的指尖跟朝简相碰“真的假的”

    “信就是真的。”朝简道。

    陈仰挑挑眉,程金不会是为了偷铜钱吧他死也不放开的梳妆盒里全是铜钱

    等找到傻子核实一些事,程金死时的样子就没比要再维持下去了,他要想办法把木盒打开瞧瞧里面有什么。

    陈仰跟朝简去了第一次碰到傻子的地方,两人围绕着那一处扩散搜查范围。

    “钱秦的状态不好。”陈仰说,下午集合的时候,钱秦和张劲扬没出现,他担心他们出了事,幸好没有,这次两人都来了。

    朝简神情冷漠。

    陈仰进了一个废弃的民宿,手里的树枝拨着灌木丛“弟弟是去年秋天死的,这都第二年春了,他还是没走出来。”

    “头发都白了。”陈仰换个地方搜索,钱汉的死,带走了钱秦的多少东西,只有他本人知道。

    陈仰直起身环顾夜幕下的民宿,老集村的任务中,新人钱秦顶着张学霸脸出场,背包里装着菜刀,他能砍断徐定义的四肢摆出阵法,将鬼打墙里的王宽友救出来,也找出拜祖的漏洞,和小襄搭档,杀掉了所有“姜大”,并认为规则设置的漏洞就是让人用的。

    话不多,行事狠练,极有个人风。

    陈仰不清楚钱秦到目前为止,一共做了多少任务,他只知道,对方再也回不到他初次见时的样子了。

    所以啊,像他们身处的任务背景是“规则不给老任务者道具奖励”,做的任务越多,内心不一定就越坚定,有时候刚好相反,新人时期是最佳状态,后期各项数值一路降低,崩塌。

    状态是一路下降,还是一路上升,就看你有没有失去什么。

    陈仰轻吐气,人生的命盘背后盘着数不清的线,紧密纠缠在一起,只要轻轻拨动一根,一切走向就会改变。

    很玄妙。每个任务者都有自己的终点,或长或远。

    陈仰一感慨起来就没完,朝简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就由着他去。

    两人一个唠叨,一个听,不知不觉找完了整个民宿,没发现傻子的行踪。

    日出的朦胧光晕擦过杂草,轻柔地碰了下陈仰的眼皮。

    不凉,有点烫。

    因为那光晕里,还有朝简的吻。

    大家都在四处找傻子,钟楼里没异常。老肖跟小搭档在打跑得快,两人一副牌,去掉了两个王。

    对面吊起来的尸体和大钟在迎接霞光。

    “三个七。”老肖甩牌。

    蘑菇头少年在看摇晃的尸体,脚被踹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去看牌“不带啊”

    “不带,寡的。”老肖又踹他,“速度。”

    “什么都不带,你这就有点讨厌了。”少年咬住一张牌,小虎牙磨了磨。

    刚进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缝连接,还集中不了注意力,现在慢慢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平。

    不过老肖还不行,老肖还挺躁的。

    “当”

    旁边徒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尸体撞上了老钟

    少年吓得手一抖,一把牌全都散落在了怀里,他煞白着脸跟老肖对视。

    敲钟了

    “敲就敲了。”老肖看他怀里的牌,真烂,“这都是什么玩意,就你这牌,你还不趁早投降,垂死挣扎个什么劲。”

    少年推开木窗往下看,草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哗啦声里出现了一道脆响。

    有个石墩上的花盆倒了下来,盆没碎,泥土洒出来了不少,修剪精致的小迎客松也乱糟糟的。

    风里的冷气迷住了少年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睫,视野里毫无预兆地多了一道人影。

    如果陈仰在,他就能认出是小马。

    可少年不认得,他下意识地关起木窗,动作幅度没控制好。

    就在木窗快要大力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少年后面伸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也避开了惊扰到楼下那人的危险。

    少年惊魂未定“老老老”

    “嘘。”老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干燥的唇边,他往外探头。

    是个带了红袖章的瘦猴子,管理处的。

    干什么呢,来这么早,老肖一边抠着眼角,一边咂摸。

    少年的脑袋跟老肖的脑袋挨在一起,他焦虑不安地咬着嘴唇,二楼就一个钟,一具尸体,没地方藏人。要是那人上来,那他们就只能跳到墙外去了。

    当少年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那人忽然抬起头。

    电光石火之间,老肖将小搭档往自己身边一拽,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老肖的后背疼到了,他闷哼了声,手掐住小搭档的脸,这个任务出去了就减肥,赶紧减

    啊,重死了。

    小马没有做别的事,他只是把倒地的花盆扶回去,清理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和碎叶。

    走了几步,小马回头,他把手里的扫帚跟簸箕放一边,之后他就站在台阶下面,对着楼弯腰。

    钟楼的一楼有一座大佛,正对着门口。

    小马像是在拜佛。

    不知是佛进了他的梦,还是他梦到了佛,他的肩头有些颤动。

    风里隐隐有几分哽咽,转瞬即逝。

    所有人白天的时间都在找傻子中度过的,直到傍晚的时候,傻子的信息才被查出来。郑之覃查到的,时机很巧妙。

    郑之覃蹲在景区最里面的那座桥上抽烟,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那样子让他记起旧人,就跟了上去。

    那小青年口罩下的五官是畸形的,却没有斜眼,比旧人差了一些,郑之覃没生出欲望,他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聊聊天。

    小青年是三连桥的居民,在这长大的,由于他长得丑,周围差不多年纪的人就希望他没事不要出来,免得吓到游客影响景区名声,家里也不想他乱跑被人欺负,他都是天黑才出来。

    郑之覃碰到他的时候,他刚出门。

    这个小插曲里会带来线索是郑之覃意想不到的事。

    小青年跟傻子一块玩过两三次,他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郑之覃“傻子平时的活动地点是哪”

    小青年有些警惕地攥了攥手里的口罩“叔叔,你想干什么”

    郑之覃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他一笑,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成熟迷人“我是作家,目前正在创作,他是我这次想要尝试的类型,我想取点材。”

    小青年似懂非懂,看他的眼神满是崇拜跟仰慕“傻子到处瞎跑,没有固定地点,我遇到他的那几次都在晚上,不同的地方。”顿了顿,小青年说,“我只知道他家的地址。”

    “好孩子。”郑之覃摸了摸他畸形的脸。

    郑之覃去了傻子家,他还没走近就听见了老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是傻子的奶奶。

    郑之覃的眉头一皱,傻子现在就已经跑出去玩了他夹在指间的半根烟轻抖,一撮烟灰掉在石板上面,风一吹就散了。

    不多时,郑之覃坐在傻子家的堂屋,以他朋友的身份接过奶奶递的一把花生。

    “吃啊,吃。”老奶奶望着他。

    “好。”郑之覃笑笑,八百年没吃过花生了。

    大概是郑之覃的职场精英气质很有震慑力,他也没有骗人的理由,老奶奶信了他的话。

    孙子终于有朋友了,老奶奶既开心又好奇,孙子傻了,怎么跟人做朋友。

    郑之覃说自己是摄影师,来这找灵感的,抓拍到过傻子的照片,就那么结识的,他还说傻子不能完全不懂,只要有耐心,是可以交流的。

    老奶奶浑浊的眼神多了几分质疑“我孙子什么时候出去过他一直在家里的啊,我给他锁屋里呢。”

    郑之覃说笑“他告诉我说他经常出来玩,回回都是在您睡着以后,挺机灵的。”这是小青年透露给他的,傻子傻,也不傻。

    老奶奶听得直愣神“这个混小子”

    语气是气的,表情却是十足的开心,孙子竟然还知道这么干。

    郑之覃从老奶奶的口中了解到,十几年前傻子上初中,他跟平常一样去学校,被发现的时候浑身是伤,醒来就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祖孙两人是近期才搬过来的,住的是亲戚的老屋,老奶奶不对外说孙子的事,所以街坊们都不知道三连桥来了个傻子。

    这也是任务者们这么难查到目标的主要原因。

    老奶奶平时这个点是睡着了的,她今天吃多了稀饭,醒来上厕所,这才发现孙子不在房里,慌了神。

    “天就要黑了。”老奶奶忧心忡忡,“郑先生,您能带我去找我孙子不我怕再晚一些,路不好走。”

    郑之覃吃掉手里的花生米“我不清楚他在哪。”

    老奶奶整个人都傻了“我孙子每次不是您送回来的啊”

    郑之覃摇头“他都是自己回来的。”

    老奶奶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一片严肃 “不可能的,他不认得回家的路。”

    “自己家,能不认得吗。”郑之覃笑道。

    老奶奶放在腿上的干枯手指颤了颤“知道回家就好,知道回家就好”

    她擦了擦眼睛,叹口气“我岁数大了,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就怕我不在了,他一个人过不下去,想给他找个媳妇,又怕祸害了人家,现在好了,他跑出去了还知道回来,自己回来,挺好的。”

    老人碎碎叨叨老泪纵横,郑之覃陪她聊了一会,吃完那点花生就走了,傻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天一黑,三连桥的每个景点都多了层诡谲的色彩,很好藏人。

    三连桥西南边有一座旧女校的遗址,两层的矮楼,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下显出一丝肃穆。

    有三个任务者推开铁门走了进去,层层的花圃中立着几个秋千,中间有个小型的欧式喷泉,早已干涸。

    学校的院子很大,三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搜完,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

    “现在怎么办”小艾问道。

    “下面我们已经找完了,去上面看看吧。”小张擦了擦脸跟脖子上的汗,他们从外面一路走来,已经很疲了。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并不长,暗红的木制楼梯显然是后来粉刷过,在光线下微微反光。

    “咚咚”

    他们踩着楼梯,有些木板已经晃动,踏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管理处的人咋想的,楼梯都破成这样了还不修。”队伍里唯一的男士小元吐槽了一句。

    “小心”

    一块木板缺失,小元差点一脚踏空,幸好小艾在后面出声提醒,小元不由再吐槽了一次管理处。

    “我们把所有的教室都查一遍吧。”小张说道。

    “行。”小艾说。

    小元有些神经兮兮“快点了,天彻底黑之前我就得跑了,我上个任务是在幼儿园,全是小孩鬼,太吓人了。”

    他们透过窗户的玻璃,向着教室里望去,里面很暗,勉强能看出里面并没有人。

    “这烦人的傻子,到底躲哪去了”小元的情绪愈加烦躁。

    小艾“是啊,我们都是白忙活了一天。”

    “我一口水都没喝,人都快渴死了。”小张附和道。

    “那边有个水龙头,要不去那边喝吧。”小艾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正好有自来水,正好她自己也是有点口渴。

    小张猛走过去,张嘴凑在水龙头下,一手疯狂转动阀门,等了半天,却一滴水都没有。

    “没水啊啊啊没有水”小张气得快要崩溃了。

    小艾跟小元见状,眼里的激动光彩都暗了下去。

    水喝不成了,三人只能继续查看,不多时,他们忽地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的一间教室的窗台上面,竟然放着一瓶矿泉水

    “哎”

    小元一愣,他跑过去,一把拿起水看了看保质期,发现还是新的。

    “谁放这的”他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转开了瓶盖,自己喝了几口,想递给其他人,小艾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只有小张接过水,随便喝了两口。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在一间教室的窗台上面发现了一瓶矿泉水。

    “呵呵运气不错啊,又是瓶水。”小元拿起水,笑着说道。

    小艾却变了脸色“你们看前面”

    三人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前面的每一个窗台上,都放着同样的一瓶水,无数的矿泉水,诡异地整齐排列着,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尽头。

    这些水像是奇怪的路标一般,引导着三人不断前行,他们走了很久,终于来到走廊的拐角处,他们转过弯,发现前面教室的窗台上空荡荡的,没有水。

    但他们的内心却没有一丝的轻松,因为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地上,一个人大咧咧的坐在那里,面带傻笑,那微胖的身躯却像钟摆一样,不断的摇摆着。

    “是他”

    “他就是那个傻子我们找到了”

    面对几乎喜极而泣的三人,傻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的脚边放着十几瓶矿泉水,而他只是自顾自的不断摆弄着。

    “你一瓶,我一瓶,你一瓶,我一瓶”

    他把一瓶水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把一瓶水放在空空的对面,像是在跟什么人分水似的,不停重复着

    “喂傻子,别玩水了,我们有事要问你。”小元吼道,他年纪轻轻的,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经验不算多,那股子血气还在。这个任务里尤其爆裂。

    傻子不搭理,只是埋头分水。

    小元咒骂了句“傻子,你能听见吗”

    傻子依然不理,小元的脸部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扭曲,小张也很生气,他们正想过去,小艾打断了他们。

    “让我试试吧。”小艾说着就走到了傻子的面前,她蹲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对着他说,“我们在找一个人,你知道人在哪,对吗”

    傻子摇摆的身躯猛地一顿,他抬头冲小艾龇牙咧嘴地笑起来,身躯又继续摇摆。

    就在小艾失望的想要起身的时候,傻子竟然拿起一瓶水,放在了她的面前,说道“你一瓶”

    然后他又拿起另一瓶水,放在自己的脚边,高兴地说道“我一瓶”

    紧接着,他抬头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也分别将一瓶水放在他们面前“你一瓶,我一瓶。”

    “你一瓶,我一瓶。”

    直到三人都分到水后,傻子才停了下来,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显出一丝挣扎和不舍。

    “好吧,也给你一瓶。”他就把一瓶水,轻轻的放在了三人旁边空着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有一个人。

    “你你在给谁呢那里没有人啊。”小艾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吓到了,她缩了缩脖子,开口问道。

    “一个姐姐啊。”傻子歪头笑道。

    “她她在哪”

    “就是这里啊”傻子指向空荡荡的位置,那里只有他刚放的,那瓶孤零零的矿泉水。

    三人沉默了,不知何时,一股寒意爬上了他们的脚踝,他们用恐惧和好奇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瓶矿泉水,却没有人说话。

    “哦。”许久之后,只有小元沉疑了一声,他蹲下来望着那瓶水,下一刻就缓缓地将水拿了起来。

    小元是三人中胆子最大的一个,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做。

    他在两个女生惊讶的目光中,看了看手中的水,转开瓶盖,大口的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水疯狂地涌入口中。

    小张跟小艾都愣住了“小元,你”

    很快两人就发现了不对劲,小元根本就不是在喝水,而是在倒水,他的嘴虽然张着,却没有任何下咽的动作,水只是单纯的倒进他的口腔。

    当嘴里装满水之后,剩下的水就像溢出的瀑布一般,全部淌了下来,胸口的衣服早已完全湿透。

    “哗”

    小元就这样一直倒着,周围却没人再敢出声,直到瓶里的水被彻底倒完,他才慢慢将瓶子放了下来,低下头,口腔里的水顺着他的嘴角,诡异的奔流而下,像是两道细小的喷泉。

    “谢谢。”水还没流干,他就含糊地对着傻子说了一句,由于嘴里有水,所以语气只能模糊辨认,但有一点小艾和小张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谢谢”。

    那是女人的声音

    “啊小元,你要干什么”小张发出尖叫。

    只见小元将空着的水瓶,一点一点地塞进喉咙,他的嘴里不断发出“呃呃”声音,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可矿泉水瓶毕竟太大了,小李的脸上满是痛苦,他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断将水瓶下按,泪水从他血红的眼角滑落。

    他终于将整个瓶子都吞了下去了。

    他的身体也随之倒下,抽搐了一会,很快就没了呼吸。

    “触犯禁忌了”小艾不知所措地捂住嘴,颤抖着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触犯禁忌了我不知道,我白天不是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小张也不清楚,她的老队友昨天就已经死掉了,现在的两个都是这个百人任务里认识的。

    小艾和小张对视了一眼,两人掉头就跑。

    但她们没跑多远就停住了脚步。不能跑,傻子还在那,好不容易找到的,她们要带走他

    五点多,刘值敲锣召集所有任务者,通知十一点在老地方开会。

    那是最后的期限。

    案子必须在那时候全部查清楚,程,关,叶三人出事前要做什么,为什么会被盯,他们又为什么遭到灭口,谁灭的口。

    还有,那件事究竟做没做成。

    十几分钟后,钟楼站满了人。找到傻子的小艾和小张这两个功臣都在一楼,她们经历过一场凶险后元气大伤。

    一楼的其他人有心安慰,却做不到,他们都很焦虑。

    钟楼二楼,程金的尸体晃一下,傻子也跟着晃一下,他和陈仰那晚见到的一样,眼睛使劲蹬大,舌头往外伸长。

    “前天夜里,你学程金,是不是想告诉他老婆,他出事了。”陈仰试图跟傻子沟通。

    傻子的身子晃来晃去。

    陈仰又说“老哥,你有看到是谁把他吊起来的吗”

    傻子还在晃。

    “你悄悄跟我说,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我不告诉别人。”陈仰凑近他,手挡在嘴边,摆出小孩子做游戏的架势。

    傻子依旧在晃啊晃,没有丝毫要说点什么的意思。

    陈仰不行了,他抓着朝简的手退开点,让其他有想法的队友上。

    结果十几分钟下来,不管谁问,问什么,傻子全是一个样,流口水傻笑。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气氛变得又燥又爆,像是有无数扎着火把的箭在乱射,随时都有人中箭烧起来。夜色有点浓了,风把木窗刮得哐哐响,一个打火机飞向傻子。

    打火机即将砸到傻子后脑勺的时候,被一只看似柔软无力的手抓住。

    乔小姐捏着打火机“谁的”

    没人承认。

    乔小姐眉梢轻挑,妖媚至极“小孬种。”

    楼梯口的人群里响起一道粗重呼吸,一男的冲上去,敞开的皮夹克里胸肌鼓起,杀气腾腾,显然不是想要好好说话。

    所以乔小姐就笑了,那男的呆了下,一截雪白长腿从他瞳孔里掠过,他鼻腔一热,裆部倏地一阵剧痛。

    杀猪般的嚎叫在二楼震响,一楼的男同胞们虽然不知道楼上的具体情况,但能从那声惨叫里感受到什么,纷纷觉得凉飕飕的。

    乔小姐理了理旗袍,她跟傻子说了几句话,无果,于是她就踩着高跟鞋走向陈仰,幽怨道“小仰仰,傻子不喜欢我这个大姐姐。”

    “他也不喜欢我这个弟弟。”陈仰来一句。

    乔小姐抽抽嘴,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朝简,话是对陈仰说的“我有点烦,下楼抽根烟。”

    任务者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乔小姐懒散地道谢,女孩子都红了脸。

    清脆的哒哒哒声一路蔓延到钟楼出口,诱人的香水味在空气里打着旋,久久不散。

    接下来,楼上楼下的男女老少轮流上,谁都搞不定傻子。

    陈仰坐在楼梯上面,头疼欲裂,肚子里的脏话一筐接一筐的出生。

    “要不你试试”陈仰看向身边的朝简,他自问自答,“不行,你不能参与。”

    朝简喂了个奶片到陈仰嘴里“不要急。”

    话落,朝简的眉骨轻抽,这是废话,陈仰不可能不急。

    朝简上次见陈仰这样,还是在他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那也是审核任务,所以他的状态就是这样。那时候的朝简也差不多。

    现在朝简是个旁观者,这一局他只能是外人。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快要消失的时候,傻子说话了,他说“躲猫猫。”

    “什么躲猫猫”大家都很懵。

    “躲猫猫”傻子往外面走,嘴里一遍遍地重复那三个字,“躲猫猫躲猫猫躲猫猫”他被人拦着,声音变得尖锐,“躲猫猫”

    “躲猫猫”傻子蹦跳了几下,两只圆眼睛一眼不眨地瞪着不让他下楼的众人,“躲猫猫”

    “好好好,我们陪你躲猫猫。”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他们快速分散,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陈仰不担心傻子跑丢,多的是人跟着他。

    因此大家都走了以后,陈仰就拉着朝简回了钟楼,直奔二楼。

    程金的尸体不需要维持原样了,他把人放下来,让朝简帮忙抠出木盒。

    打开木盒前,陈仰有不少猜测,他猜里面都是铜钱,或者是别的玉器小玩意之类,没想到竟然是空的。

    空木盒,程金偷来干什么

    陈仰想不通,他搓了把脸,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来得及吗”

    朝简没回应。

    “来得及。”陈仰深呼吸,“走,看看傻子去。”

    天色很暗了,傻子没有跌倒摔跤,他在纪念馆里跑来跑去,看样子他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很熟悉,经常来。

    偷偷跟着傻子的队伍逐渐减少,他们在陪傻子躲猫猫,不能开手电照明,视力不行的就放弃了。

    等傻子从纪念馆最西边跑到最东边的时候,他后面的尾巴只剩下十多个人。

    陈仰脚前的草藤被朝简踢掉,他看了眼越来越沉的夜色,不知道傻子还要跑多久,但愿是他猜的那样,能有收获。

    “傻子不跑了。”后面突然传来郑之覃的声音。

    陈仰立即眯眼望去。

    傻子停在一处假山前,他两只手扒着山石,脖子伸进去,惊喜地叫道“嘿嘿,找到你了”

    大家分成两队,快速包住假山,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队伍里掀起了谩骂声,陈仰也骂了几句,他把朝简拽到假山后面,抱着对方发泄了会情绪才好受一点。

    傻子继续跑,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仰也看不见了,他被朝简牵着走。

    陈仰不知道傻子跑到哪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傻子发出跟前一次一模一样的惊喜声音“嘿嘿,找到你了”

    此时只有七八个人分开躲在柱子后面,他们身心俱疲,都没动,以为傻子还在玩。

    然而就在这一刻,谁都没想到站在一个小房间门口的傻子被推倒在地,一道身影踩着他的脚跑开。

    傻子疼得哭叫,他跟个孩子似的在地上打滚“坏人我要回家告诉奶奶,让她打你屁股”

    陈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手电照过去,那是个女的,腿上有伤,跑得一瘸一拐,体型偏瘦,穿一身紫色冲锋衣。

    那女的拐过走廊,侧脸在陈仰的光线里一晃而过。

    “她是”陈仰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找到对应的信息,眼皮狂跳,“关小云,她是关小云”

    “快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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