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时宁听不见腾蛇和应祁在外面交谈些什么，他鼻翼间满是糕点的甜香。
早餐他和应祁一起吃的，但现在闻着引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他还是蠢|蠢|欲|动。
不知道仙山的糕点和他们人间的比，味道怎么样。
想到这里，白时宁搭在扶手上的手动了动，缓慢且坚定的朝甜糕碟探去。
和甜糕一起端上来的还有热茶，白时宁指尖触到滚烫杯身时被烫得倏然蜷缩，捻了捻指腹顿了顿，他手才绕过茶杯去摸旁边的糕点。
门外面对屋内的腾蛇把白时宁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秀气的眉。
很快从最初的震惊讶然中回过神来，腾蛇体态优雅朝廊栏上一倚，抬起素白的手往膝上轻巧一搭，向应祁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原是我误会了，我还当你今儿是来给我添堵的，没成想是知道我平日乏闷，特意带他来让我开心的。”
跟腾蛇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让她待会儿别再白时宁面前说漏嘴，应祁也不饶弯子：
“这次来找你，是因为当扈能治他眼睛。”
事实上在知道白时宁失明的时候，腾蛇就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了，不过现听应祁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发笑。
垂手以袖掩唇轻笑两声，再抬首时，腾蛇面上有几分讥笑：
“当扈我的确养着几只玩，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拿来给他治眼睛？”
说完后不等应祁开口，腾蛇又‘呵’了一声，语气嘲弄：
“你别忘了，他不但抢了我男人，还亲手杀了我唯一的妹妹。”
“你妹妹的事不是他的错，他也救了你。”应祁面色平静指出：
“况且从来不属于你，何谈抢？”
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腾蛇，亦或者应祁表情过于平静招她不满，腾蛇倏然起身，脸上是控制不住的怒气：
“我要他救吗？”
应祁闻言不语，腾蛇觉得他看自己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话不投机半句多，腾蛇怒视应祁半晌，最后深吸一口气，语气冷硬坚决：
“别说当扈肉，就连鸡毛我都不可能让你们见到一根，你们请便。”
丢下这句话后腾蛇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腾蛇这反应在应祁的意料之中，他在廊前立了片刻，等里面白时宁吃完甜糕擦了手才抬步进去。
为了照顾白时宁，应祁走路特意放重了脚步，所以一听这动静，白时宁就知道他过来了。
明明是侍从端来的糕点，白时宁却莫名有种自己偷吃的错觉，他手指往袖口里面缩了缩，转头：
“应祁，你们聊完了？”
应祁轻声‘嗯’了一声。
白时宁有些紧张问：“腾蛇怎么说？”
“当扈世上拢共没剩多少只，腾蛇有些不舍也正常。”应祁走过去牵白时宁的手：
“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今天赶了这么远的路你也累了，我带你去休息。”
白时宁还记得腾蛇对他的无端敌意：
“可以住吗？”
腾蛇明显不待见他，肯让他在仙山住下？
应祁面不改色：“可以，腾蛇自己说的。”
白时宁听后心下稍安——没想到腾蛇和白云一样，面冷心热。
垂眼看着白时宁终于放松下来的肩膀，应祁不动声色握紧了他的手。
没得到当扈之前，他是不可能离开松别山的。
腾蛇说请便，应祁也没客气，带着白时宁就在这住下了。
另一边，腾蛇知道应祁和白时宁在山里住下后，也不意外，侍从通报完垂首准备离开时，她脑海里突然划过方才白时宁被茶杯烫得缩手的那一幕：
“等等。”
侍从顿足看她，等候吩咐，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腾蛇的声音：
“无事，下去吧。”
侍从恭敬离开后，腾蛇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自己闲得慌，替他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呢？
今日应祁和白时宁的到来，在腾蛇心里掀起了不小波涛，因为她清楚应祁说得没错。
白时宁杀了她妹妹，但也救了她一命。
相比较对应祁，腾蛇心里对白时宁的情感更复杂一些，白时宁身上太多和她有联系的关键词：
情敌、杀妹仇人、救命恩人。
腾蛇曾经是有个妹妹的，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起被天道授以半神格的妹妹。
可是她妹妹英女，死在了一千多年前、世间魔气四溢的时候。
令她妹妹魂飞魄散的，正是白时宁。
确切的说，是死在当时还是神兽白泽的手上。
千年前，魔族势力大盛，新魔尊暴虐残暴，妄想统一五族，肆意屠杀人、妖、仙、鬼四族，引余四族攻之。
妖族主力自然是妖力拔尖的应祁、金修、腾蛇等，妖魔两族摩擦频生，互相试探的小战不断。
腾蛇在前线厮杀，英女因到了渡劫期，在洞府中闭关。
腾蛇清楚记得那天她联合凤凰烧了魔族一片山，提着染血的长鞭刚踏进山门，侍从神色匆忙来报，二宫主渡劫失败，天雷降了三道，不知所踪了。
后来腾蛇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也没有英女的踪迹，旁人都说英女是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成了齑粉，消散在天地间了。
过了一个月后，有人明里暗里让腾蛇节哀顺变。
大敌当前，妖族生死存亡之际，她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虽然悲痛，但腾蛇心里也慢慢接受了这一事实。
谁也没想到会在和魔族的战场上再见到英女，对方还是站在敌方阵营。
这时大家才知道，英女的确是渡劫失败，但并没有化为齑粉，魔尊偷偷带走了奄奄一息的她。
把英女带回魔族后，魔尊让她泡了一个月魔池，把她从拥有半神格的神兽，变成了不记前尘的魔。
顾忌英女的身份，妖族并不敢对她下重手，魔尊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次次都让她冲锋陷阵。
英女成了魔尊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腾蛇看着六亲不认，对自己挥鞭相向的英女，气愤又沉痛，骂魔尊卑鄙无耻。
应对间腾蛇鞭尾扫过英女手臂带出|血珠，英女还没皱眉，她就先心疼得眼眶一红。
几次后，有英女在时众人都不让腾蛇上场了，怕她把自己搭进去。
听众人再三保证不会对英女下杀手后，腾蛇工作从厮杀转为巡查。
风平浪静又过了几天，某天在腾蛇带部下巡查有没有散魔为祸周边村庄时，她又看见了英女。
魔尊心思歹毒，不管是上战场还是查探消息，都让成魔后的英女整日着白衣，和从头黑到脚的魔族一比，异常突出显眼。
生怕腾蛇他们看不见英女的存在。
断壁残垣的村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鲜血和房屋烧焦的味道，她的妹妹一身白衣满是鲜血，手里还提着一个早已断气的男人……
英女受令，单枪匹马屠杀了整个村庄和十几个妖族。
看着满地血腥，腾蛇脑袋一空，愣在原地喃喃开口叫了英女一声。
英女提鞭冲过来时，腾蛇对上她杀气腾腾的脸，心里第一个念头是——
几日不见，她妹妹都瘦了。
知道大宫主对上入魔后六亲不认的二宫主处处受制，随从暗觉不妙，立马回去搬救兵。
论单打独斗的实力，腾蛇比英女强太多，可她对着英女下不了重手，反而被招招致命的英女逼得挂了彩，连连后退。
连日的忧虑积压在心底，被英女一鞭打得皮开肉绽的腾蛇，外伤内悲之下呕出一大口黑血。
在腾蛇身形凝滞时，脸颊沾了她血的英女长鞭化为利剑，剑光夹着魔气破空而来，直指她命门。
腾蛇看着赶尽杀绝的英女，心中大怮：“英女！”
英女手里的剑抖了抖，随即毫不犹豫朝她刺来。
杀不得，躲不掉，腾蛇捂着自己伤口，知道自己今天走不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白泽赶到了。
那天他救了腾蛇，但英女也死了，腾蛇眼睁睁看着妹妹在自己怀里一点点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腾蛇心里想的是——
如果现在躺着的是自己就好了。
尽管她知道英女也不愿这样活着，尽管她听到了挣扎恢复一丝清明的英女，姣好的脸扭曲着对白时宁说出的那句‘杀了我’，尽管……她知道她妹妹早经回不来了。
有这么多尽管，但看着英女消亡时，腾蛇还是想：
如果躺着的是自己该多好，哪怕是为魔，你能活着该多好。
漫漫长生中，你活着便是我的念想。
后来腾蛇给消散于天地的英女立了衣冠冢，再后来，妖族尽知腾蛇恨极了白泽。
…………
思绪回笼，腾蛇收回注视窗外的目光，心里酸涩复杂。
她也清楚自己是自私的，白时宁救了她，让英女得到了解脱，她却记恨这么多年。
但她也没办法，一见到白泽那张脸，英女死时的景象就在她眼前播放，一遍遍提醒她，英女魂飞魄散了。
连块尸骨都没留下。
她太痛苦了，便把自身的痛苦转为对白泽的恨，以求自己好受一点。
妖族皆知她爱慕应祁，不明当年真|相的以为她是因为应祁才不待见白泽，她也从未解释。
为应祁争风吃醋，总比把死去的英女牵扯出来当谈资好。
大战后一别千年，腾蛇没想到白泽成了如今这样，不但以为自己人类，身上还感受不到一丝妖力，现在眼睛还失明了。
大战胜利后她封了松别山，鸵鸟似的守着英女衣冠冢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她避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白时宁揉了揉自己有些痒的鼻子——
谁在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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