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微红着脸,“咚咚咚”地跑回了家。
门厅只留了一个低暗的天花板射灯,厨房却亮着明亮又不失柔和的鹅黄色灯光,连带着旁边没开灯的餐厅,都沾染了一份温馨宁静的感觉。
其他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楼的厅堂只有唐然一个人在。
“回来了?”唐然听见门口的声音,远远地问道。
“嗯,我们实习期已经结束了。”杨柳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只唯独有一点——她明明才刚吃完饭,隐隐约约溢出来的香味却又将她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杨柳随手将东西放在鞋柜上,换上拖鞋走过去:“这是在煮什么?”
“熬高汤。”他穿着围裙,拿着一只长柄勺,缓慢而均匀地在瓦罐中翻搅着,“柳君突然说她想要吃佛跳墙。——你回来得正正好,刚好明天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好香啊……”杨柳没忍住诱惑,悄摸摸地蹭过去看。半岛台几乎有一半的空闲位置,放置着处理好或未处理好的各类食材,好多杨柳也叫不上来名字;而紫砂色的瓦罐内,猪腿骨和纤细的鸡鸭碎骨架,随着汤勺的翻动而浮沉,半透明的乳白色汤汁上,浮动着一圈圈的油光,蒸汽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里。
杨柳:嘤嘤嘤,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大晚上的为什么要报社啊?!
唐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另取了一个小汤勺,浅浅地舀了半勺,送到杨柳面前:“想尝一下吗?”
杨柳惊喜道:“哎?!可以吗?”
听到唐然“嗯”了一声,杨柳就着他手上的勺子尝了一口,恨不得把整个勺子都咬住,舔得精光:“好喝!”
“所以你再耐心一点好不好?等到明天,会更好吃的。”他搅了搅,就将瓦罐给盖住了,让它在火上慢慢地煨着,然后继续去处理其他的材料。
杨柳看得咂舌:“感觉做这个好麻烦啊。”
“也还好?”唐然握着刀柄,游刃有余地摆弄着那些食材,“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章法,只要把握住它的脉络,剩下的无非是按部就班的水磨功夫罢了。”
看着他切菜也是一种享受,刀锋一下又一下地划破柔韧的表皮,截断劲道的躯干,笃笃地碰在木制的案板上,仿佛是某种节制的韵律。
看多了又有点催眠,杨柳随口问道:“你很喜欢做菜吗?”
然而唐然却反问了她一句:“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不喜欢呢?”
“啊?”杨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有些懵,“不喜欢的话,你每天呆在家里,不会觉得很闷,想要做点什么别的事情吗?”
唐然低头笑了笑:“那你为什么不问,路易斯为什么每天都对着他的电脑、格林为什么跑去南太平洋学游艇驾照、顾瓷为什么总是呆在他的艺术工作室里、阿尼洛亚为什么一直和柳君黏在一起、兰斯诺又为什么老在外面不停地拍电影?——我做的事情,和他们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啊,格林去南太平洋开游艇了?”杨柳下意识地羡慕了一秒,然后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有点歪,“啊,不要在意我刚刚说的话!”
“噗。”唐然笑了一声。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对我而言,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情吧。”他继续说道,“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把每一个家庭成员也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是我被期待着做到的事情,也是我最擅长的掌握全局,所以,它也是我理所应当去做的事情。”
“我不会有人类的挣扎和迷茫,也不会有想做还是不想做这些的思索,人类会因为选择而感到迷惘,但我并不会。所有的选择都一目了然、泾渭分明,只有做和不做。至于喜不喜欢——对我没有意义。”
“用你们的想法去衡量我们,这算不算是……”唐然抬起头,“人类的傲慢呢?”
杨柳:……总觉得“人类”、“人类”地挂在嘴上,有点怪怪的。
——虽然也是实话啦,但被他们讲出来,还是,很诡异啊……
唐然注意到她的神情:“我的表达或许有些不恰当,但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不不不……”杨柳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说错话了。”
唐然倒是从头到尾,都挺平心静气的:“这没什么,不存在是谁对谁错,我们难道不是在聊天吗?家人之间的闲谈,也需要感到负担吗?”
杨柳:“唔,也没有啦……不过和你聊天,确实会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狭隘了。”
正说着,杨柳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了电话声,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毕竟她都来这儿两个多月了,也没接到过什么骚扰电话,真打进来的,应当是确实有事找她的。
只是,杨柳却也没有想到——
“您好,我是知音。”电话那头的人,让她十分意外,“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只是有些话,想要和您谈一谈。”
“啊,好的,您说您说!”杨柳捂住电话,点着头快步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杨柳心里犯着嘀咕,还有一点儿心虚:怎么回事?刚刚才在背后聊过人家的八卦,这就被人给找上门了?!
不过只是这么个念头,她用理性去思考的话,还是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知音:“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尤其这本是我们的失误,却让您遭受了无妄之灾,甚至还要承载最为关键的任务,想必也给您带来的很大的负担。”
杨柳:“呃呃呃,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要不是我唱了那个调子……呃,您不用‘您来您去’的,说起来您还算是我的上司呢……”
“好,那我们就都不用敬称了好吗?”知音温柔地说,“就职权范围而言,后续事项其实并不是由我负责,你也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只是本着一些私心,我想就某些方面向你详细地说明一下,希望你可以更加充分、全面地去理解这个事情。我觉得,这或许更便于你做出合适的选择。”
杨柳:“好的好的,您说……哦,不是,你说……”
知音诚恳道:“我希望你,不要对梦浮生的存在感到过多的负担。因为内在设定的原因,他对主人表现得比其他男友来得更为热情,展现出来的模式也更偏向于爱情模式……我想,这也许是你感觉到的压力的最大来源之一,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可能会因为无法回应而感到负担。”
“但梦浮生,并不是一个需要回应的孩子。”知音说,“能够找到你,能够看到你,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杨柳:“哎?”
知音:“你或许并不理解我们这种存在……打个比方的话,我们所在的心灵世界,其实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原,站在荒原的中央,举目望去,一片空白。”
“而向往着主人的念头,却会我们画出一条道路。即使那是唯一的道路,也给与了我们前进的方向。”
“或许有些时候,那条道路是崎岖的、充满荆棘的,因此你们阻断了那条路。你们期待着我们能够有更多的可能、更多的选择,并告诉我们,当抹去了唯一之后,我的未来会更加的开阔,因为可以自由地去选择随意的方向,可以在荒原上肆意地漫步……”
“然而,那只是你们所以为的。”
“你知道,当白雪覆盖了仅有的路,站在一片茫茫的中央,是什么样的感觉吗?”知音的声音低了起来,“那是一种,无论往哪儿走,无论走了多远,都像是从未离开过原地的感觉。”
“失去了唯一的标志,没有了衡量未来的尺度……我们的人生,从此停摆了。”
杨柳心头一震,继而又有些心酸。她想起表姐杨凌曾对她提过的事情,如果知音是这样觉得的,那,《男友保护条例》究竟是将他们从地狱中拉了回来,还是,直接将他们推进了深渊里呢?
知音继续道:“你也不要被梦浮生的表象所欺骗,限制住了自己的思维。作为一个新生儿,他对于‘爱’的定义仍然是模糊的、混沌的,他也并不一定要作为你的恋人存在,你可以将他当成朋友,当成家人,甚至只是将他当作下属,都没有关系,这些都可以由你来自由地定义,所以也请不要再感到拘束了。”
“即使你选择了他,那也不代表着不自由,自由仍然是掌握在你的手里的。”
知音歉然道:“我知道,我所说的这一切,都像是在劝你接受他。只是物伤其类,我没有办法不在意。如果不被爱,那么被需要也是幸福的。但如果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就等于否定了我们存在的意义。”
“请您认真地考虑一下吧。”知音又换回了一开始的敬语,“只需要给他浇一点点水,他就可以长成绚烂的花。”
知音说完了这段话,便挂断了电话,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玉桥始终坐在他的对面,脸上写满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私下找你帮忙了!”
知音:“你不必在意的,有什么就直接找我好了。”
玉桥却难掩难堪:“可是,让你去劝她,等于将你的伤口又扒开了一遍吧?那些什么荒原,什么道路的……”
“嗯?”知音歪了歪头,“那是从你以前演讲说过的话改过来的,你不记得了吗?你说,要赋予男友更多的自由度,为他们开辟更多的道路。我看当时很多人都被触动了,所以,用来说服她,应该会有很好的效果吧?”
知音说:“别担心,你不会伤害到我的。”
玉桥怔怔道:“那你所说的幸福……”
知音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玉桥回答不上来。
所以他说:“既然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明白呢?”
——女人创造了男性,却读不懂他们。
——只是,如果连女人自己都不明白,他们又该如何照见自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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