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端生的白净,又着一身白衣,握着茶盏的一双手骨节分明,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这么一看,确实不像是死板的读书人,倒像是一位出身大家的贵公子。
这样一幅美如画的场景,可惜观看的是三头牛,全然不懂欣赏。
方天曜手中筷子移动得极快,甚至在空中都看不见影子,一大碗红烧肉不过两分钟就见了底,方天曜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还会上下动一动,像极了存储食物的小仓鼠。
了尘面前只摆着一碗白饭和一碟青菜,和旁边的仓鼠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吃得动作也不慢,可见也是饿狠了,连头都不抬一下。
那什么,别误会,他吃青菜不是因为荤戒,纯粹是因为他猜拳输了没抢到肉菜而已。
相比之下,宋朝云的饭量就小了不少,她只吃了一碗饭,半盘糖醋排骨。放下筷子的时候,了尘突然动作,拢过了剩下的那小半盘排骨,动作之快之流畅,就好像有谁会和他抢剩饭似的。
宋朝云酒足饭饱,默许了他的动作,也懒得阻拦。
约摸又等了几分钟,几个人面前的碗盘都干干净净了之后,齐端的茶水也跑好了,他挨个把茶杯放在三人面前,自信满满:“各位尝尝吧。”
三人端起茶盏,无一例外地仰头喝了个干净,丝毫不懂品茶之道。
齐端抽了抽嘴角,想起一个合适的词:牛嚼牡丹。
喝完,方天曜咂咂嘴,满眼茫然:“好像没什么味道,就是有点苦。”
“好像还有点香。”宋朝云努力回忆着刚刚咽进去的味道。
了尘抬手擦了擦唇角,还有点渴,这杯子太小了,不如直接拿碗喝来得爽快。
看着三个人都是一副毫无反应的样子,齐端都快心肌梗塞了:“不是吧?你们都不懂茶?那还有什么可考察的?一个苦一个甜,还有一个当水喝,估计泡杯糖水你们都能美滋滋地当宝贝吧?”
被骂不识货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满脸都是酒足饭饱的呆意,连被骂都毫无反应。
“没事儿,考察就算过了,”方天曜往嘴里扔了块糕点,兴致勃勃地嚼着,“天快黑了,今天就不再继续招人了,准备准备,先做大扫除吧。”
说完,他还想再往嘴里塞块糕点,没等进嘴,却被了尘截胡了。
“这是桂花糕吗?”了尘尝了尝,觉得桂花香气跳跃在舌尖。
“不知道。”方天曜又往嘴里扔了一块。
他们三个酒足饭饱了,可齐端还饿着呢,他刚刚被下了两次毒,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正饿着呢,刚刚看他们吃得那么香自己都没好意思说。但一听到又要干活,他就没法再安静如鸡了:“喂喂,我还饿着呢,没有体力怎么干活?再说,我应聘的泡茶工,不是杂役,这种体力活也要我做?”
方天曜和了尘兀自站起身:“这话你和朝云说。”
齐端目光稍移,宋朝云正看着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她抬起手,似乎是想打个响指:“我数三个数,三——”
三字尾音落下的同时,齐端一个箭步窜到那俩愣头青身边,速度快到都在空中形成虚影了。
“我干我干,朝云姐姐你别这么凶嘛。我干还不行吗?”
略,恶心。
了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施主果然能屈能伸。”
齐端腆着脸应了:“一般一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方天曜拿起扫帚,满脸惊喜:“能屈能伸的不是小王吗?”
齐端嗯?了一声,掌下轻轻一推,那桌子便整整齐齐地靠上了墙:“小王是何人?”
“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王八,寿命可长啦,我刚养的时候我爹还问我是不是想让他送我走。”
齐端面无表情。
“哦。”
了尘低下头搬桌子,没让人看见他忍不住翘起的唇角。
宋朝云就没他那么给面子了,哈哈乐得可大声了:“你俩本事差不多,没准真是亲兄弟呢哈哈哈哈哈!”
齐端到底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声不响,最为致命。
一阵霹雳吧啦的声响从那间废旧茶馆里传出来,隔壁店铺的人都紧张地看过去,好像打起来了一样。结果下一秒,一阵爽朗欢快的爆笑声又响了起来,可见这般大的声响,也不过是一阵玩闹罢了。
四个人齐心协力,各个杀下心来做事,只用了三个多时辰,便将茶馆里里外外大面上打扫了个差不离干净。
扔完最后一点垃圾,方天曜累得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饿了。”
齐端累得连睁眼都觉得浪费力气,因此睁开一个小缝看他:“你还好意思说饿…你好歹吃了一顿了,我这还一点没吃呢。”
宋朝云踢了踢了尘瘫着的长凳腿,力道像猫一样:“和尚,去做饭。”
了尘动了动酸痛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的:“不行,我胳膊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
“啊,”方天曜肚子饿得咕咕响,“那怎么办?我好饿啊。”
齐端已经放弃挣扎了,他闭上眼睛:“我们今晚睡哪儿?”
宋朝云眼皮也渐渐发沉:“我买了被褥……”
话刚说到一半,声音就越来越轻,到褥那里就索性没声了。
了尘听她呼吸声均匀舒浅,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要不就这么睡吧,明天再说。”
方天曜给他的回应是哼哧哼哧爬上了桌子,身体摊开睡得舒服。
了尘:“……”
方天曜入世的第一天,就以这样饱满的睡眠进入尾声。
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背景的四个人,以各自奇特而不合常理的原因凑在了一起,哪怕睡在凳子上,第二天腰酸背疼,再醒来也还是一条好汉。
后院的两只猴子也在树上睡得正香,时而习惯性地挠挠脸,与大堂里温馨宁静的气氛无比贴合。
在这所破旧茶馆的上空,明月高悬,天又蓝又黑,一如往后每一个无波无澜、却吵闹不止的日子。
呃…当然,如果前提是他们起来真的能受得住全身的酸痛不止的话。
“哎呦哎呦……”
“哎呦我的老腰啊!”齐端扶着后腰,痛苦□□。
昨晚他是直接倚着椅子睡得,中间那个栏杆刚好硌到腰,一夜下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朝云倒是没硌到腰,但是这长椅又小又硬,她整晚连脚都伸不直,动也不敢动的,睡下来也累得不行。
相比这俩人,方天曜和了尘就好上了不少,他们从小糙惯了,一人一个桌子睡下来其实没什么感觉,身上也没有多酸多疼的。
“那你们稍作歇息,小僧现在去做早饭。”
方天曜背起新买的被褥枕头往后院走:“那我去打扫房间。”
宋朝云本来气得牙痒痒,这两人自己去桌子睡居然不告诉她,但是这一大早上,两个人就这么有眼力见,实在是让她一肚子气都消了不少。
“这还差不多。”
一刻钟之后,方天曜再回到大堂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三个人分坐在两边,把主位空了出来,方天曜什么也没意识到,直接就窜上去了。
“吃饭吃饭!”
方天曜咬下一大口馒头,又夹了一筷子小菜塞进嘴里。
四个人又是一阵风卷残云。
饿了一晚上终于吃饱了饭,四人齐齐做了个标准的葛优瘫。
“谁捡桌子?”齐端拍拍肚子问。
方天曜:“猜手心手背吧,剩下的那个收拾。”
“行,预备——”
四个人同时背过手去,仪式感十足。
“开始!”
同时伸手。
只有齐端一个是手背,他率先被排除了。
“嘿呦这还不错哦。”齐端美滋滋的,昨晚他看这三个人吃饭猜拳抽签的时候还觉得傻憨憨一样,现在这么看来,其实也还不错哈。
嗯,存在即合理,古语诚不欺我也。
哎好像不对,这好像是后来的黑格尔说得。
唉呀算了没关系,这都不重要,领会精神,领会精神。
最后还是了尘倒霉,苦哈哈地收拾碗筷去了。
昨天几个人已经把公共区域打扫干净了,今天一恢复力气就开始各自找活干。
了尘收拾碗筷之后一直在厨房忙活,归置食材大米白面,还有柴米油盐酱醋糖。他常年浸润在厨房,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朝云买的这些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没一样是劣品。
没有杂役,齐端就擦擦桌子楼梯,再开窗通通风,二楼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那棵树,有时候还能碰上那两只猴子上蹿下跳的。凉爽的风从窗口徐徐吹进来,阳光斜斜地照下来,一时之间,衬得整间茶馆更加有烟火气了。
齐端吸了一大口清爽的空气,回过头看着整齐感觉的大堂,一阵自豪感油然而生,家境使然,这两天的生活是他从未过过的,这些事情,从前也不可能需要由他亲自动手。而这样坐下来,齐端突然产生了一种脚踩在实处的感觉。
厨房里传来叮咣的响声,朝云正在摆弄账台,后院传来劈柴的嘭嘭声,齐端竟然从这纷乱不堪的几样声音中听出了一股岁月静好的闲适。
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齐端垂了垂眸,隐隐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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