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在尖锐的疼痛中醒来。
他皱着眉,十分艰难地抬起手,将插在他鼻腔中的细长导管扯了出来——很长的一节,大概是一种简陋的输氧管。
然后他摸向胸口,摸到一团纱布。他粗鲁地将纱布全部拆掉,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紧紧攀覆在他心口。
他一咬牙,伸出手指去抠。
“别动……”
一旁有道细弱的声音阻止了他,同时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若是以往,他必然会为这细软的触感撩动得心神不宁。可当下他只是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
“嗯……这是电磁铁,靠汽车电瓶供电,它能避免你心口里的那些弹片移动到你的心脏里,简单来说,你的命现在靠它吊着。”
托尼闻言往旁边看去——那里摆着一个破旧的绿色的汽车电瓶箱。
“这是哪里?”
“你被抓了,那群人,那群疯子。”
“……”
托尼回忆起来一些。
他想起来,自己在离开阿富汗库纳尔省的军事的训练基地的时候,遭到了袭击,然后,一枚斯塔克工业制造的导航弹在他身旁炸开……
还有,中途醒来时,那群人,在拍什么视频?
“呃……”
托尼痛苦地捂住脑袋。
他后脑勺上有一个伤口。
“先躺下休息一下吧。”旁边的人站了起来,走到有光的地方。
托尼恍惚间看清了他的脸。
像是做梦。
“希德?”
他喃喃地道出这个名字。
“嗯?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是霍华德的儿子,应该对你很是熟悉才对,更何况,你在美国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是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希德弯下腰,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在光下更加透明澄澈。
迷人,令人心碎。
“你不是死了吗?”结果托尼一开口就是一句不太好听的话。
希德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
托尼只觉得这世界真荒唐。
荒唐得要命。
被抓来这个鬼地方,受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死,然后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重点是这个“老朋友”在几十年前就该死了。
可他不仅没死,这幅漂亮得下流的皮囊居然还是年轻鲜活的,看上去也才二十一二岁。
离谱。
荒唐。
像是没睡醒。
托尼越想越头疼,干脆不想了,躺了回去。
希德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所以我现在是科学家?”
[是的,因为空间转移时不小心打乱了一点时间线,原先那个帮助托尼·斯塔克逃离这个地方的男人早早死去了,这个位置必不可少,却又没人顶替——不过刚好你来了,就由你来做这个角色最好,一举两得。]
希德不赞同地质问道:“可你也看到了,托尼他因为霍华德的原因,熟悉我,更何况他不是个傻子,我装来装去,就算有你帮忙,他也迟早会看穿我。”
[所以需要你在他看穿你之前让他爱上你。]
“无语。”
希德在心里吐槽。
门外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希德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四天,知道那群人应该是通过监控看见了托尼,知道托尼醒了,所以过来要跟他谈谈。
“快点,醒醒,他们过来了。”
希德推了推手术台上躺着的托尼,轻声细语地叫道。
托尼睁开眼。
“快起来,跟着我做。”
希德走到门旁边,看了托尼一眼,收回目光,将手举过头顶,脸微微垂着。
托尼走下手术台,像希德那样举起手。
那群人拿着枪走进来,领头的是一个穿着厚重袍子的男人,胖的,眼睛里带着残忍并且恶毒的光芒。
他说着托尼根本听不懂的话。
“他说:‘欢迎你,托尼·斯塔克——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刽子手’。”希德在一旁充当了翻译机。
顶替了原来那人位置的希德也获得了有关的所有能力,比如对机械工程的知识还有丰富的语言储备。
领头的继续叽里呱啦地说着。
“因为你的到来,他感到很荣幸。”
“他想让你帮他制造那颗导航弹——你实验发射的那颗杰里克导航弹。”
托尼安静地听着,看上去很听话。
听完领头的所有话之后,他略略一仰头,态度十分的傲慢,然后说道——
“我不。”
-
他们按住托尼的头往水里压。
托尼剧烈挣扎起来,却也没能阻止自己的头再一次磕到铁桶上,没能阻止这不干不净的水灌进他的鼻子、嘴里。
这是一种令人很痛苦的惩罚。
他们看着托尼狼狈的模样,在一旁风轻云淡地说说笑笑,刺耳的笑声传入托尼的耳朵里。
托尼捏紧拳头。
希德站在外面。
他当然听得见屋内混乱的声音。
他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看了一旁的领头一眼,忍不住说道:“先生,你们这样,万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那……”
“你不用管。”
领头看着他冷冷地说:“我们比你有分寸。”
“……”
希德站在一旁安静了。
跟着群野蛮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突然意识到。
托尼最后被套着头罩拖出来。
他浑身都是伤,经过刚刚的惩罚,头晕目眩甚至站都站不稳。押着他的两个人并不温柔,推搡着他走过来。
希德忍不住伸手扶了托尼一下。
押着托尼的人粗暴地推开希德。
希德差点摔倒。
“气死了。”
希德在心里狠狠骂道。
[忍一下忍一下。]
“哼……”
有人抽掉了托尼头上的头罩。
刺眼的阳光下,托尼抱着那个汽车电瓶晕乎乎地睁开眼——他近乎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到处都是重型武器,堆在地上,一箱又一箱,每一箱上面都印着“Stark Industries(斯塔克工业)”。
“全部都是。”
希德站在他身旁轻声说道:“他们是你的狂热粉丝,你所有的武器他们都会不择手段地搞到——包括这次的杰里克导弹。”
“……”
托尼沉默着。
领头走过来,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有制造杰里克导弹的所有配件。”希德转过头来跟托尼说道。
“如果你帮他们做出来了,他们会放你走。”
托尼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看着领头伸出手,貌似友好地也跟着笑了笑。
“他们不会的。”
不会放过他的。
托尼笑着,伸出手和领头握了握。
“他们当然不会。”
希德摇头,挤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来。
回到那个禁闭室,托尼瞬间脱力,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希德连忙扶住他,带着他躺到手术台上。
“好好休息吧。”
希德低声对托尼说道。
却不想托尼却在这时扭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问道:“所以呢?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希德,你应该死了快七十年才对。”
希德沉默了一下,说道:“托尼,我知道你是霍华德的儿子。”
托尼冷笑一声,道:“哦,那又怎么样?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要我对你客气一点?因为你是我爸爸的老朋友?”
“不,我只是,只是——”
希德低下头,过了片刻才重新抬起头来。
眼泪像是会折射各种光的水钻一样掉到托尼胸口前的毛毯上,脆弱地四分五裂开来,洇湿了那一小块布料。
“只是突然见到你,回忆起过去。”
“原来已经快七十年了。”
托尼愣住了。
他曾经从多少人的口中听到过希德·安德利特这个名字,跟随着这个名字被人们谈论的,一定是他那令人心碎的美丽容貌。
一个男人,用美丽形容,竟然毫不违和。
现在,美人的眼泪掉到他胸口前。
说实在的,托尼这么多年来游戏人间,睡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可是没有哪一个比得上那模糊的采访记录里的希德。
而眼前这个希德是清晰的,活的。
从他那恶毒的幻想里走出来的,一个幻梦般的存在——现在是真的。
“我一醒来就被人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偶尔出去看见的都是荒漠,是陌生的地方。”
“他们用着我从来没见过的武器,东西。”
“这让我感到恐慌。”
“陌生。”
希德金色的眼睫颤抖着。
“到处都是陌生。”
“我很害怕。”
“……”
托尼沉默着。他发现希德在他面前有着急切的想要倾诉的渴望,大概是因为他是希德旧友的儿子。就这么个简单的关系——却是希德唯一能抓住的能够使他暂时回到过去的东西。
他难以体会这种心情,毕竟不是谁都能经历这样的故事——从六十几年前到现在,像是在做梦一样,中间缺少的一块空白没有人能补上,也没有人能安慰。
“抱歉,说得有点多了。”
希德擦了擦眼泪,冲托尼淡淡一笑,又轻声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托尼没说话。
希德便没再继续说了。他看着托尼干裂的嘴唇,想到托尼已经有一天两天没喝水了,于是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看上去已经生锈的铁壶倒了点水进玻璃杯里,然后端过来放在手术台边。
“喝点水吧。”
“……”
托尼没动。
希德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还不能相信我,不能接受我。”
“……”
“但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是吗?你何苦这样呢?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
托尼被戳到痛处,回头瞪了希德一眼。
他自己扶着手术台,坐起身,态度不算好地接过希德手上的水杯。
希德看他喝了水,也没有纠结他的态度,笑了笑似乎很开心。
托尼觉得希德真是奇怪极了。
他喝完水,盯着希德看了一会,问道:“你昏过去之前在做什么?”
托尼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但是对于希德,他又忍不住追问,想要知道对方的一切,看看对方到底是在身上哪里有什么奇怪的魅力能让他的父亲念念不忘一直到死。
——这个问题他好奇了十几年。
希德表情一变,似乎是有点悲伤。
“那天,那天是……的忌日。”
“谁?”
希德抿着嘴没说。
托尼猜到了是谁,但他还是冷笑着说道:“你要是不愿意说,以后就不要再跟我说话,一句也不可以。”
这句像是幼稚孩童才说得出来的威胁对希德却非常有效。
在当下与过去不停交织混乱的梦魇中,他好不容易抓住托尼这根救命稻草,他不会轻易放手。
“是,是史蒂夫……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嗯,所以呢?”
“那天,我坐在房间里,本来准备是去墓地看看他的——但我听见楼下有嘈杂的脚步声,我便猜到了,是九头蛇。他们一直没有放过我,哪怕我并不能威胁他们,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杀了我只是为了泄愤。”
“他们把我打晕。”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这里。”
“……”
希德说完,别过头去又想了一会,叹了口气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似乎是在可惜什么。
“外面,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
希德靠在手术台边,他坐着的凳子比较矮,所以需要微微仰着头看向托尼。
托尼沉默了一会,说道:“总之比起以前,变化很大。”
“哦,那现在,汽车能飞了吗?”希德想起之前霍华德构想出来的陆空两用式汽车,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差不多,只要我想。”
“也是,我听他们说,你是一个天才,发明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你比你爸爸要厉害。”
“……”
托尼表面上对这番赞美无动于衷。
“楼很高了?”
“嗯。”
“路也很宽了吧?”
“是。”
“还会打仗吗?”
“……”
“啊……真是不一样了。”
希德忽略了托尼最后的沉默,托着脸,有些伤感地感叹了一声。
两个人一直聊到晚上,有个蒙着头脸的老妇人过来送饭,身后跟着一个拿枪的,看上去年纪很小的男孩——他眼神里带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残忍凶狠。
希德接过那两个简陋的饭盒,用当地的语言跟老妇人道了声谢。
老妇人没有理他,送完了就搂着那男孩走。
“那个小孩,今年十一岁。”
希德拿着饭盒走到手术台边上,将饭盒放在手术台旁的桌子上。
“是那个婆婆的孙子。”
打开饭盒,里面只是两块看起来让人没什么胃口的硬面包和半块熟土豆。
这些东西在这里已经算不错的食物了。
托尼抬手接过一块面包,希德本以为他会抱怨些什么,却看到他一声不吭地咬了一口,嚼着咽了下去。
“还以为你会吃不惯。”
希德笑了一下,低下头也拿起一块面包。
“还行吧。”
托尼右腮帮子鼓着,说话有些含糊。
“他们让你一个月内做出来,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
“……”
希德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就算你做出来,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如果不做,就现在,你和我,都得死。”托尼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希德。
“我们为什么不逃呢?”
希德眨眨眼,一派天真的样子。
“逃?”
托尼摇摇头,道:“很难。”
“为什么不试试呢?”
“……”
“我觉得我们可以逃出去——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不想……不想死。”
希德低下头又咬了一口面包。
“我也想出去看看。”
“……”
托尼沉默片刻。
他突然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会逃?”
希德抬起头看他。
“所以?”
“我不会呆在这里等死的。”托尼摇摇头道。
希德笑了。
“那这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几周,对吧?”
-
第二天,那个领头的人过来问托尼制作杰里克所需要的工具。
托尼态度还是比较傲慢,但至少收敛了一些。
“如果这就是我的工作室,那就弄得亮堂一点——这些工具我都要。”
托尼环顾四周,指了指这个昏暗的禁闭室。
希德在旁边将他的话翻译给领头。
领头转身过去吩咐了什么。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群人,抬着几箱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
托尼随手在箱子里面翻了翻。
“焊接设备,乙炔或者丙烷什么的都行。”
希德将这话翻译给领头,然后看着领头一脸迷茫地将这番话磕磕巴巴地复述给手下——他大概是不了解这些东西。
“哦,还有——”
托尼转过来,微微仰着头,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让希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要钎焊工作台、头盔、护目镜。”
“一个熔炼的杯子,还要两套精密工具。”
“……”
收拾完已经是下午了。
托尼坐在写字台前写写画画。他的手上还包着厚厚纱布。
他表情严肃,偶尔停下来思考。
思考的时候,他抬起头就能看见坐在对面,正在拿着针帮他将衣服上的破洞缝起来的希德。
希德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些。
托尼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起那个制作还算精良的汽车电瓶供应器,又想起自己曾经了解过的,希德的资料,记得希德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于是他问:“这个东西,谁做的?”
他指了指胸口。
[来了来了,你计划怎么忽悠他?]
“闭嘴。”
希德抬起头来,表情自然地回复道:“我。”
“你?你会这些?”
托尼难得地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
“你干嘛这个表情?”
希德有些不满。
“我和你父亲,之前在大本营里的实验室里,无聊的时候,他教过我这些东西。当时你被他们送过来,他们用枪指着我脑袋让我救你——我哪里会救人啊?后来来了个医生,折腾半天,说你心脏附近的碎弹片会杀死你……我便咬牙试了试,没想到成功了。”
托尼听完这番话,他的理智总在说着:“这不太对劲。”
可是他满脑子都是他的父亲和希德。
他忍不住冷笑。
“看来,还是得感谢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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