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夜晚偶尔也是宁静的。
天地间,唯有风在山与山之间来回碰撞时发出的吼叫声。
布鲁斯和杜卡坐在火堆前。
火焰跳跃摇晃着,一起一伏,像一只被囚禁的怪物,挣扎着想要再做点什么,却又被身下的木柴困住而无法脱身。
它从木柴中诞生,同时却又被木柴囚禁。
布鲁斯在刚刚的打斗中,不小心踩碎了湖泊表面的冰层,掉了进去。
浑身都湿透了。
非常冷。
冷这个字一刀一刀地往他骨头上刮。
“再等等,很快就不冷了——不然就拿雪擦擦身子吧。”杜卡看着他。
布鲁斯却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可以。”
“你比你的父亲坚强。”杜卡捡起一根木棍去拨弄火中的木柴。
这句话却惹怒了布鲁斯,他埋着头,语气生硬地说道:“不,你根本不了解我父亲,你没资格这样说。”
“呵。”
杜卡淡淡地笑了一声。
“不过我却了解你——愤怒是你的动力,这种疯狂的愤怒与深切的悲痛会一直纠缠你,直到那些对于所爱之人的回忆慢慢侵蚀你的血管。”
“到最后,你会希望你爱的那些人根本没存在过,然后想方设法将他们忘记,这样你的愤怒与悲伤才会消减。”
“不,我不要忘记。”
布鲁斯抬起头。
“我要把他们永远刻进我心里,他们对我所有的指导与教诲我永远记住,我要用他们来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
“我绝不会忘。”
“……”
杜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也不是一直就住在山上 ”
杜卡微微低下头。
“我有一个妻子——她是我的至爱,可她却被人夺去了性命。”
“我意识到,对那些罪恶的人,必须打击,且不能心慈手软。”
“相信我,我知道的——愤怒……它会给你带来巨大的力量,同时也有可能会毁了你。”杜卡丢掉手上的木棍。
布鲁斯看着他,问道:“那你怎样平息你的愤怒?”
“复仇。”
“……”
布鲁斯听到这个回答,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失望。他想起希德曾经训斥他的那些话。
“这对我没用。”
布鲁斯说。
“为什么?”杜卡似乎很难以置信,“为什么不为你的父母复仇?”
“为什么?”
-
瑞秋开着车到韦恩庄园,将希德和布鲁斯接去法院。
在车上,气氛有些凝重。
最后是瑞秋鼓起勇气,出声说道:“你回来以后还会走吗,布鲁斯?”
希德和布鲁斯坐在车后面,闻言,他踢了一脚布鲁斯。
布鲁斯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不走了。”
“哦,我还以为你只是回来参加这次的听证会。”
“……”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总得有人,在这次听证会上,代表我的父母。”
瑞秋知道布鲁斯仍无法忘怀。
前方红灯。
“我们都很爱你的父母……布鲁斯,乔·切尔的罪行不可饶恕……”
“那为什么你们还要将他放出来?”
布鲁斯语气尖锐地打断她。
希德连忙握住布鲁斯的手腕。
布鲁斯抿着唇。
瑞秋深呼吸了几下,回答道:“他在监狱里的时候和卡曼·费康尼在一个牢房,他知道很多卡曼的事情,他答应我们出来以后会将所有事情告诉我们——布鲁斯,抓住卡曼的把柄,这对整个哥谭都很重要,这是我们压制黑帮实力的第一步……”
布鲁斯仍僵着一张脸。
“可是他杀了我的父母,瑞秋,我无法忘怀。”
“……”
接下来车子里再没人说什么。
希德和布鲁斯一起下了车,瑞秋领着他们往法院里走。
外面堵着记者。
“呵——一群嗅着腥味就跑来的鬣狗。”瑞秋背着包,看样子她对这群记者非常反感。
希德和布鲁斯肩并肩地往前走。
开庭前,希德坐在布鲁斯身旁,轻轻握住布鲁斯的手安慰道:“一切都该过去了不是吗布鲁西?让它们都过去吧,你爸爸妈妈在天堂也不愿你被仇恨所折磨……我也不愿意,我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不要让愤怒和仇恨杀了你。”
布鲁斯沉默着,反手紧握住希德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希德。”
“嗯?”
“……”
布鲁斯本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大萧条对像乔·切尔这样的工人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虽然他的罪行令人发指,但是他却不是出于多余的贪婪而抢劫——他的确是走投无路了,他的小儿子一直在发高烧,而他却因为贫穷而买不起药。”
“同样开支巨大的医院不肯为他这么个穷困潦倒的工人提供多余的帮助,所以……”
“他走上了抢劫的道路。”
“但是这沾满鲜血的罪恶的钞票却仍没能救回他的小儿子——他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死了。”
乔·切尔的辩护律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是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的无能为力。”
“……”
全场沉默。
“鉴于他已服刑14年,而且主动愿意与本市检察院积极配合,并将在一件重大案件的调查中提供重要帮助——”
“我们强烈支持他提前假释的申请。”
法官听完他的话,扶了扶老花镜,对站在前方的乔·切尔说道:“切尔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
布鲁斯紧盯着那个背影。
现在的这个乔·切尔,与他记忆里的那个高大的凶恶歹徒形象相去甚远,他老得太厉害,以至于布鲁斯险些没认出来。
“法官大人……”乔·切尔淡淡地摇了摇头。
“在监狱里,我没有一刻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与愧疚。我的确是走投无路,跟当时很多的人一样,在泥潭中挣扎却没有作用,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罪行。”
“……”
“今天出席听证会的,有一位韦恩家族的成员——他有什么话要说吗?”
法官的视线向后看。
乔·切尔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他闭上眼。
希德看着布鲁斯沉默地站起身。
然后静静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什么也没说。
布鲁斯走到外面,站在门边,垂着脑袋,单手插兜想了好一会。
他一个人站在外面,身旁路过各种与他这一生都将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孤独与寂寞之神便来寻他。
孤独与寂寞之神笑着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布鲁西?”
“……”
神一瞬间消失了。
布鲁斯抬起头看向希德。
他这一瞬间像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孩子,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水光。
他冲过去抱住希德。
他意识到,就算这世界肮脏又恶臭,但是总还有希德会永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等着他转过身去寻求安慰。
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希德。
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希德。
“我爱你,希德。”
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肿起来了一个疙瘩,吞咽说话时忍受着无法忽略的痛苦。
但就算是这痛苦会杀了他,他还是要说。
说他爱他。
希德好像只把这句话当做亲人之间的表白。
他抱紧布鲁斯。
回答道:“亲爱的,我也爱你。”
“……”
希德去了趟洗手间。
布鲁斯摸着口袋里的东西,心里刚刚被安抚下去的恶意又一次膨胀起来。
他转身往后走去。
“出来了吗?”
“他出来了!”
“在侧门,他从侧门出来了!”
“是布鲁斯·韦恩吗!”
“……”
布鲁斯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耳鸣了。
那些记者像是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摄像机话筒电线乱成一团。乔·切尔被警察护着从侧门走出来,那些记者便看也不看地拥上去。
女人的男人的头发。
焦急的神情。
黑色灰色白色各种颜色的外套。
混乱的言语。
乱糟糟。
布鲁斯感觉到手心里的那把银色的小枪在发烫。
蝙蝠的黑影。
一闪而过。
每次都是这样。
杀了他。
复仇。
“乔!嘿——乔!”
一个金发女人冲出来。
她那一头金发在室内光线下和希德的金发一样闪闪发光。
布鲁斯因为这个注意到她。
她很熟悉。
他很熟悉她,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费康尼老大让我向你问好!”
“砰——!”
“啊——!”
“警察,警察!”
“抓住她!”
乱糟糟。
乱成一团。
那一头和希德一样的金发瞬间黯淡下去了。
女人被警察按在地上。
乔·切尔被枪杀。
听到声音匆匆跑出来的希德看见了站在尸体不远处的布鲁斯。
“哦,天啊——”希德拉住布鲁斯的手臂,偏过头去,对布鲁斯说道:“走吧,布鲁西,没什么好看的……走吧,亲爱的。”
“……”
瑞秋的同事这时走过来将车钥匙递给希德。
“出大事了,我们得留在这儿——瑞秋让我来告诉您和韦恩先生先开着她的车回去吧。”
“哦,谢谢你。”
走出法院,希德看布鲁斯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拿着车钥匙坐上了驾驶位。
他开动车子。
“那个法官肯定是收了费康尼的钱,才一直要求让乔·切尔出庭。”
希德皱着眉,扶着方向盘的手雪白无比,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又看起来有些病态。
“他出庭,他们才好杀了他。”
布鲁斯却不受控制地冷笑一声,说道:“这不好吗?或许我应该感谢他们。”
“布鲁斯,你说什么?”
希德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能这样说?”
布鲁斯偏过头去看向车窗外面。
他在逃避。
“你最好不是认真的。”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他们杀了乔·切尔,他们替我的父母伸张正义了。”
“……”
布鲁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如此的暴躁易怒,语气尖锐且态度恶劣——明明他并不想这样做。
或许是因为他总还迟迟放不下仇恨吧。
仇恨酝酿的愤怒在侵蚀他。
“那不是正义,那只是复仇。”
“它们有的时候会是一样的。”
“不一样,布鲁斯——正义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和谐,但是复仇只是为了发泄欲望,逞一时之快。”
希德绕过一辆慢吞吞的轿车,继续往前开。
“这就是为什么司法制度会存在——为了伸张正义,为了公平。”
“可司法制度早已出了问题。”
布鲁斯的语气很冷,可是他的内心很慌张,他害怕会把希德惹怒,但是却又克制不住自己的那些情感。
父母的魂魄似乎还在眼前游荡。
希德深呼吸了一下,猛地转动方向盘往地下城开去。
他要替韦恩叔叔给布鲁斯上一课。
“布鲁斯,只在乎自己痛苦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摆脱痛苦。”
车子一路开,那些繁华的街道逐渐消失,变成布鲁斯陌生的破旧老街——他甚至不记得哥谭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希德踩着油门,继续说道:“布鲁斯,我爷爷奶奶死后,我从孤儿院跑出来,就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两个月,直到韦恩叔叔将我带走。”
“我那时候差点饿死。”
说起过去,希德总是忍不住悲伤。
“所以,他们说的什么——经济大萧条已经过去了,我从来都不相信。”
“这座城市的下班层仍然陷在泥潭里。”
“在这里到处都是乔·切尔之辈,他们每天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游走,不惜失去生命也要得到的居然是钱。”
“布鲁斯,你从未缺过钱。”
希德痛心地看着那些麻木不仁地在街道上游荡的人,为这座城市感到难过。
“你不会知道缺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连活着的尊严都没有,没有钱,你只能过着最下等人的生活,甚至连饭都吃不起,像乔·切尔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
“布鲁斯,我要告诉你,这种惨剧在这里多的是。”
“这座城市的混乱欲望才是你父母死亡的罪魁祸首。”
“看到了吗,那些人,和乔切尔一样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犯罪的那些人,他们或许没有真的杀死了你的父母,但是,他们却同样地杀死了你父母所建立起的,所有的美好愿望。”
“费康尼就是促使这些人产生的动力之一。”
“你要去谢谢他吗?谢谢他让整条街都充斥着罪恶,充斥着空虚且难以满足的欲望吗?你要去吗?去吧——据我所知,他就在那。”
希德将车停在酒吧外。
“去谢谢他,是他间接害死了你父母。”
“害死了两个好人,害死了哥谭的良心!”
希德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忍不住还是伸出手,安抚般地抓着布鲁斯的手晃了晃,说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布鲁西,我觉得你是个有底线的好人,你和你父亲一样,你们都是这个城市的希望。”
“布鲁西,我真希望你能好好再想想……”
“希德,我知道我是个混球,不是好人。”
布鲁斯抬起头看着希德。
“……”
希德也看着他。
布鲁斯抬手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的小枪,这把枪被他一直紧紧攥在手心,枪的外壳已经在发烫。
希德愣愣地看着布鲁斯。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杀了他。”
“现在没机会了。”
“……”
希德被布鲁斯这不负责的行为给激怒了,他愤怒地推了布鲁斯一把,将布鲁斯推得往车门上一撞。
但布鲁斯没说什么,低着头。
“你父亲最不赞同的,就是‘血债血偿’这四个字——而你现在这样做,你把你的骄傲和底线放到哪里去了?你要心甘情愿地被仇恨变得跟那群人一样吗?”
“你会让你的父亲感到羞耻。”
“……”
“布鲁斯,我真对你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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