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之下从希德车上跑下来的布鲁斯站在桥边。
他拿着那把银色的小枪,沉默不语地在思索着什么,满脑子都是不愉快的想象。他想到刚才希德失望的眼神,满心的委屈与愤怒便难以抑止。
说到底,他还是因为年轻。
年轻的人们总是心口不一自以为是的,并总是为此付出酸涩的代价——因为无法压抑愤怒与傲慢,他们将会失去很多真正的朋友。
得到的永远比失去的多。
这就是年轻,总是输得起,所以假装不在乎,输便是输。
但布鲁斯输不起,他不想失去希德。
他已经失去太多了。
他看着那把枪。
一瞬间,那折磨他数年的噩梦扑向他,他在梦中看见拿枪的乔·切尔,看见倒下的父母,以及散落一地的珍珠。
父亲死前最后的一句话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没关系的,布鲁斯……不要害怕……”
“……”
“你会让你的父亲感到羞耻。”
“……”
“布鲁斯,我真对你感到失望。”
“……”
不,不可以。
不行。
布鲁斯抬起手。
将那把小枪用力地扔进河里。
这一刻,桥下奔流不止的是河。
它们默默向远处流去,带走了蒙在这座城市之上的厚重的血污,带走了这把象征着耻辱的小枪,也带走了一直以来紧紧盘旋在布鲁斯心头的,因仇恨而催生出的死亡的阴影。
布鲁斯知道,一切都将随之而去。
他决心要将这仇恨变成其他的什么。
傍晚,他走进那家酒吧。
守在门口的保镖好像认识他,向他投来一个讥讽的眼神,像是在笑他这么个“正派”的公子哥也会来这里。
酒吧里乱糟糟的。
布鲁斯能看到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缩在这么个小小的酒吧里,喝着极其昂贵但同时也很劣质的酒水,心甘情愿地成为费康尼的走狗,乞求着费康尼能够在饶他们一命的同时赏赐他们一点好处。
都是因为他们的欲望。
他们的欲望害死了这座城市。
他大步朝坐在沙发上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走去。
半途又被一个保镖拦住搜身。
确认他身上没有东西之后,才放他过去。
费康尼似乎一直在等他。
看见他时,费康尼没有半点惊讶,反而是淡淡地笑了笑,满脸的皱纹叠起来。
他对布鲁斯说道:“布鲁斯,你比报纸里看起来要更高大一点。”
“你居然没带枪?”
费康尼看着他,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布鲁斯被另外一个保镖推到费康尼对面的沙发上坐着。
“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这里感谢我——哦,真是荣幸啊,韦恩少爷。”费康尼将手上的报纸叠起来放到桌子上。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是来感谢你的。”
“我是来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害怕你,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尊严换取利益。”
费康尼听完他的话,似乎是觉得很好笑。
于是便笑了。
“小子,只有认识我的人才害怕我。”
“而且你只要抬头随便看看就知道——那里有两个议会议员,一个工会领导,两个刚下班就跑过来的警察以及一个法官。”
费康尼冷笑着。
突然掏出一把枪对着布鲁斯。
“我现在就可以当着他们的面毙了你。”
“这种开枪的权力,你用钱是买不到的,只有利用恐惧才行。”
“这就是恐惧的力量,这就是欲望的力量。”
布鲁斯面对着枪。
他说道:“我不怕你。”
“你不怕我?”费康尼晃了晃手里的枪,“你不是不怕我,你只是还没想明白。”
“你只是觉得你好像已经了无牵挂。”
“好好想想吧小子——想想你那个在检察院上班的好朋友,想想你那个年老体衰的好管家,想想你那个非常漂亮的,在医院里工作并且还怀揣着梦想的好哥哥。”
“只要我想,他们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布鲁斯,你现在再告诉我,你害怕吗?”
“……”
“像你们这样的人,有太多牵挂。”
费康尼放下枪。
“你痛苦的根源就是你父母的死。你以为这样你就体验过生活的残酷了,就有理由评价这个城市了——但其实你根本不了解。”
“你根本不了解生活,它的残酷比你遭遇过的那些更厉害。”
“布鲁斯,你知道你是谁吗?”
费康尼微微倾身,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布鲁斯,缓缓地说道:“你是哥谭的天骄之子,你继承了你父母的巨额遗产,以至于在八九岁的时候就成为了哥谭的首富——你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一直以来都过着最好的生活——你伤心你难过的时候,有朋友陪着你,有管家服务你,有亲密的人安慰你,你的生活是这世界上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韦恩家族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以至于这点仇恨和愤怒就占据了你生活烦恼的那一面的全部。”
“你这种人,高高在上,永远也无法看见最底下那群人过得是什么生活,所以也永远不了解他们在想什么,那群被生活逼去犯罪的人,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人永远都会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这个属于犯罪的世界你永远无法理解。”
费康尼抽着雪茄,向后一躺靠在沙发靠背上,垂着眼睑看着布鲁斯。
“但你比你父亲有种。”
“……”
“呵呵,你知道吗,在牢里的时候,乔·切尔告诉我,那一晚上,他拿着枪,对着你父亲。”
“他说你父亲哀求着他让他饶命。”
“哀求——”
“像一条狗。”
-
“当你和那些罪犯同行的时候,你会同情他们吗?”
“我只知道,在我第一次为了不被饿死而进行偷窃的时候,一切的善恶是非的观念在我的脑子里都被淡化了。”
“我四处流浪……”
“四处去体会那种——犯罪前的恐惧,以及得手之后的兴奋。”
“我与罪恶同行,但我从来没有成为他们。”
“我只是想了解他们。”
杜卡听着布鲁斯说完这些,低下头,将一朵干枯了的,蓝色的小花放进碗中,然后碾碎,碾成粉末。
“你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了解犯罪心理而环游世界。”
“可是有时候罪犯并没有那么复杂。”
烟雾从碗中漂浮而起。
“你真正的恐惧来自你的内心。”
“你害怕你的力量——那由愤怒而带来的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会促使你做出伟大或者邪恶的事情来,而你害怕你无法掌控它。”
杜卡将碗递给布鲁斯。
布鲁斯接过碗,腾起的烟雾一瞬间笼罩住他的脸。
“吸气。”
杜卡站在他对面说道。
“深深地吸气——”
“将你的恐惧吸入,面对它们。”
巨大的蝙蝠黑影。
混乱的灯光。
散落一地的珍珠。
蓝色的眼睛。
“要战胜恐惧,必须面对恐惧。”
“布鲁斯,面对它们。”
“……”
他仿佛回到了他的童年。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在美丽的花园里无所事事地游荡,看见年幼的自己在美丽的母亲的怀里发呆午眠,看见年幼的自己在美丽的希德的面前耍赖撒娇。
一切都美好得难以相信。
“这就是为什么蝙蝠会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布鲁斯对自己说道。
“因为从未遇见过这样丑陋的东西。”
“你以为这世界如同那花园那母亲那希德一样美丽动人。”
“但其实不是的。”
剧院里如同蝙蝠一样的舞台角色骤然在一片昏黑中朝他扑来。
尖锐的獠牙。
凄厉的笑声。
“你的恐惧,害死了你的父母。”
布鲁斯抬起手臂挡住从面前劈来的长刀,后退两步,看着这群挡在他面前的黑衣忍者——他必须从中找到杜卡。
他们都蒙住了脸。
布鲁斯在晕眩中回想起费康尼的话。
“承认吧,布鲁斯,费康尼说的对。”
“……”
“要想驾驭恐惧,必须成为恐惧——你必须学会沉浸于他人的恐惧之中。”
“与黑暗融为一体,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杜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布鲁斯皱紧眉,仔细分辨这声音的方向。
他走进这群忍者之中。
他们每个人的外表都几乎一样。
“发现别人的恐惧,但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恐惧。”
“……”
混乱。
到处都有。
呼吸声。
黑色衣物的褶皱。
跳跃的火光。
“布鲁斯。”
恍惚中一只手落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过,是熟悉的温柔。
这点温柔让一切都褪去色彩。
唯有他。
希德。
布鲁斯站在人群中间闭上眼。
他能感觉到他不再耳鸣。
“亲爱的,我也爱你。”
希德的声音很淡。
他骤然睁开眼,握着刀反手往后一刺。
血味弥漫开。
“……”
“你成功了,布鲁斯。”
周围的人散开。
布鲁斯的幻觉也渐渐消失……他甚至带着点不舍的情绪送走那幻觉。
“现在的你已经可以领导他们。”
“谁?”
杜卡指向身后——那群忍者。
“你已经是影武者联盟的一员了。”那个所谓的“忍者大师”从楼梯上走下来,用日语对布鲁斯说道。
一旁的杜卡翻译给他听。
“但首先,你得证明你维护正义的决心。”
忍者大师说完,后面走进来两个黑衣忍者,拖着一个光了上身的男人进来。
杜卡对布鲁斯说道:“他是个杀人犯,杀死了他的邻居,山下的村民将他送上来接受忍者大师的裁判。”
说完,杜卡抽出一把长刀。
他将刀柄递向布鲁斯。
布鲁斯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布鲁斯不愿意。
“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不是刽子手。”
他回答道。
而杜卡似乎难以相信他会这样回答,微微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你的敌人可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所以它很重要。”布鲁斯不躲不闪,直直对上杜卡的目光,说:“它将我和那些人分开,使我不会与他们混为一谈。”
“可是他是个杀人犯。”
“就算他是杀人犯,那也不该是由我来决定他的死活。”
“那该让谁来决定?”
杜卡失望至极地看着布鲁斯,讽刺道:“让那些腐败的贪官们来吗?”
“布鲁斯,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在哥谭,在那些罪犯眼里,法律就是个笑话,谁又把它当真呢?”
“你还不能率领他们。”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的忍者大师忽然开口说道,他的英语听起来带着浓重的口音。
“除非你能不择手段地打击罪犯。”
“率领他们?率领他们往哪里去?”
布鲁斯问道。
“哥谭。”
“你是哥谭的天骄之子,你有足够的能力带领他们前往哥谭扫除邪恶势力。”
“我该怎么做?”
“哥谭市的气数已尽,就像君士坦丁堡和古罗马那样,哥谭已经沦为万恶的城市。”
“它已经无可救药了,我们必须选择将它灭亡。”
“这就是影武者联盟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数百年来我们不变的使命——将邪恶从这世界上彻底清除。”
“哥谭——必须被摧毁。”
布鲁斯皱着眉听完了忍者大师这番话,抿了抿唇,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对杜卡说道:“你不会相信他这番鬼话吧?”
杜卡却没有看他。
“忍者大师将我们从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中拯救出来,他所要的回报,就是勇气,他要求我们行当行之事。”
布鲁斯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都是白说。
他低声对杜卡说道:“我会回到哥谭教训那些罪犯,但我不会当一个刽子手。”
杜卡很不赞同地看着他。
“布鲁斯,你不能这样,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闻言,布鲁斯沉默了一会。
他抬头与杜卡对视一眼,伸出手从杜卡手上接过那把长刀。
他隔着皮手套摩挲着刀柄。
刀刃悬在那个杀人犯的后颈上方。
这个罪犯抬起头看了布鲁斯一眼。
这一眼,包含无数复杂晦涩的情绪。
布鲁斯微微抬刀。
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而不该做什么,他有他的原则。
他将面前的火盆一刀掀到楼台上去,点燃了楼台上堆放的易燃物品。
场面混乱起来。
“布鲁斯!你在做什么!”
“行我当行之事。”
-
楼上的易燃物被点燃后几乎将整个基地炸成废墟。
而忍者大师死在这堆废墟中。
布鲁斯救下了杜卡,将他安置在山脚下的村庄里。
然后,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收到布鲁斯消息的阿尔弗雷德开着飞机来接他。他从飞机中走出来,看见穿得一身破烂的自家少爷,忍不住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
虽然穿得很烂,但看上去并没有很狼狈。
“少爷,你离开好一阵子了。”
阿尔弗雷德这样说道。
“是啊。”
布鲁斯走上飞机,站在门口与阿尔弗雷德对视一眼。
确实过去很久了。
飞机里,布鲁斯忍不住摸了摸搭在座位扶手上的羊毛毯,那是一种很昂贵的触感,很久违也很亲切。
坐在他对面的阿尔弗雷德问道:“少爷,这一次你会在哥谭待多久?”
“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布鲁斯抬起头,与阿尔弗雷德的目光撞上。
“我这次回去,我要告诉整个哥谭——这座城市不属于贪官和罪犯。”
阿尔弗雷德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在经济大萧条时期,你父亲为了消除贫困曾几乎倾家荡产,而他相信,他的行为能够为所有富豪树立榜样,并带动他们一起将哥谭市变得更好。”
“那他成功了吗?”布鲁斯问。
“算是吧——他用他的死向整个哥谭有钱有势的人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意识到让这些人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人们漠不关心的I态度,唯有戏剧性的大逆转才能改变。”
布鲁斯看向窗外的云层。
“布鲁斯·韦恩没办法做到这一点——因为我只是个凡人,凡人容易被击倒,被打败,所以难以信赖,难以依靠。”
“但如果,我成为正义的一个象征,我就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我就能永恒。”
阿尔弗雷德轻轻皱起眉,问:“那这个象征该是什么样的?”
“一种人人皆知,但却又令人恐惧的东西。”
“……”
阿尔弗雷德端起咖啡杯。他似乎很想不通,为什么韦恩家族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跳脱无厘头,但是他又并不觉得他们没办法办到这些事情,相反,他一直坚信韦恩家族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有能力拯救整个哥谭的英雄。
“阿弗……”
布鲁斯欲言又止。
阿尔弗雷德非常了解他,知道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只会在谁面前显现出来。
“您是想问希德少爷吗?”
“……”
“希德少爷很好,他现在是哥谭市中心医院最受人们欢迎的医生。”
布鲁斯抿着唇——他想问的那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
他想,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已经离开整整七年了。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走完结婚并且生子的这条人生道路。
他内心有种邪恶的盼望——他盼望希德仍然孤身一人。
阿尔弗雷德并未觉察到布鲁斯对于希德的异样的感情,还只当布鲁斯关心希德却难以直白的说出口而已。
于是他非常善解人意地将希德这七年来做过的所有事情非常详细地跟布鲁斯讲了一遍。
“哦,希德少爷还有非常多的追求者。”
布鲁斯听到这里,立马竖起耳朵。
阿尔弗雷德喝了口咖啡,继续讲道:“什么女人男人,多得要命,麻烦也很多,经常有人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他。”
布鲁斯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
“男人?”
“是的,很多呢,天天给自己弄点伤跑到希德少爷那里去挂号。”
说到这,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
“不过希德少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情人——一个也没有。”
“真是的,明明都这个岁数了……”
阿尔弗雷德又开始操起老人家的心来。
而布鲁斯的心情却轻松起来。
他再一次望向窗外,期盼着和希德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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