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尼克突然出现在拐角,靠在墙上,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史蒂夫。
“还好。”
史蒂夫看了看周围。
“是我在过去永远也想不到的样子。”
一辆车飞速开过去。
阳光追着它,在它身后留下一道金色的破碎的痕迹。
“世界变化很快。”
尼克说道:“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永远无法预料到它下一秒的样子。”
史蒂夫忽然低下头去。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儿,却好像正在倒退着往一个神秘的地方去。
他问:“如果不走快一点,就会被抛下,是吗?”
尼克没说话。
他怜悯地看着史蒂夫。
史蒂夫抬起头,看向陌生的街道。
“我本以为,我已经算是很了解她了——布鲁克林,我的家。”
随即他摇摇头,道:“结果发现,我还是被她抛下了。”
“没有家。”
“这么大的世界。”
已经没有可以收留他的地方了。
漂泊无依。
没有人再需要他。
“……”
“我给你介绍的工作,你还喜欢吗?”尼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史蒂夫也从那忧郁的氛围中走出来一点。
说道:“不错,就是自从第一天上班后,再也没有人让我陪练。”
史蒂夫现在在一家拳击馆工作。
当陪练。
“哈。”
尼克笑了笑,似乎是想象到了史蒂夫在拳击馆里,因为力气太大,而坐冷板凳的样子。
史蒂夫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现在在那里,老板只让我看店——还算是很轻松的工作。”
尼克嗯了一声。
然后看着史蒂夫,劝慰道:“过去的事情便让它早点过去吧……有事的话,你可以打电话找我,我手机一直开机的。”
史蒂夫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指。
然后对尼克说道:“谢谢你。”
而尼克只是沉默地摇头。
“……”
-
巴基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站在浴室门口。
希德正在往浴缸里放水,弯下腰去伸手探了探水温,回过头来对巴基说道:“你怎么还不把衣服脱了?脱掉。”
“你还不情不愿呢?”
希德脱掉外套,将衬衫袖扣解开,叹着气说道:“你以为你自己把头洗的很干净?赶紧过来。”
巴基站在门口不愿意动。
他讨厌洗澡。
所以每一次到洗澡的时候,他都只是随手用水一冲就出来了。
结果刚刚吃饭的时候,被希德摸到了他头发上根本没洗干净的血迹——希德很生气。
“过来,巴基。”
希德垂下手臂,歪着头,有些无奈地对巴基说道。
巴基看着希德的眼睛。
浴室顶上有一个小小的排气扇,透进来一点暖色调的光,刚好就在希德的身上。
冷色调的浴室里唯有他有些温度。他的一双眼睛很蓝很温柔,被他看着,便如同回到陌生又亲切的胚胎时期,聆听着母亲的心跳声,沉默的安全感,包围。
巴基脱掉身上的短衫。
希德看着他的身体,眼睫轻轻地颤抖。
浴室的瓷砖是淡淡的蓝色,不刺眼,忧郁而沉静。
雪白的浴缸映着瓷砖的蓝。
水面上盛着蓝光。
巴基穿着裤子坐进浴池里,他紧绷着背部靠在浴池边,希德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的后背。
希德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从一旁拿过一个塑料杯,从浴池里舀起水,浇在巴基背上。
没人说话。
只有水淌过皮肤,洗刷过背上那密集而可怖的伤疤。
希德甚至不敢看。
巴基的金属手臂最好是不能碰水的,于是便架在浴池边,拿毛巾盖着。
因为紧张,他的金属手臂断断续续地响着机械轻微运作的声音。他似乎想动而动不起来,每当希德触碰到他的皮肤时,他的身体就会敏感的一震,晃得浴缸内的水往外溢去。
希德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热水化开了发间的血。
“是什么任务?”
希德轻轻按压着巴基的后颈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巴基紧绷着没说话。
浴室天花顶上萦绕着热气。
他们没有开灯,因为希德发现巴基害怕明亮的环境。
“告诉我,巴基。”
希德在巴基发尾揉出泡沫,然后带着泡沫轻轻地按压巴基的头皮——希德眼看着白色泡沫沾了血变成淡淡的粉色……他深吸一口气。
“什么样的任务,把你弄得这么脏?”
“……”
巴基盯着起伏不定的水波。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怕什么呢?他暂时有些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很害怕,在希德的询问之下,他很害怕。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刚刚他思索之后确定这种情绪名为恐惧。
恐惧。
过去的任务中,没有人会提及恐惧,但是巴基能从他们眼中看见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那时候,这种情绪还未曾落在他身上,所以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他明白了。
他感到害怕。
“为什么不回答。”
希德帮巴基冲掉泡沫,又重新洗了一遍。
“巴基——”
“……”
“你很不听话。”
巴基抬起眼来,他看见在他前面的墙壁上贴着一面镜子。
希德也在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他。
一时间连水声也停住了。
如果雾气弥漫也有声音的话……
“我不想告诉你。”
巴基说道。
“为什么?”
“……”
“告诉我为什么,巴基?”
“……我害怕。”
沉默。
安静的颜色是蓝色的。
希德的手臂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腕骨上挂着一点粉色的泡沫。
他看着镜子,轻轻冲巴基笑了笑。
“为什么害怕?”
希德微微弯下腰,两只雪白的手臂圈住巴基的脖子,冰凉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他抱紧他。
“士兵,你在害怕什么?”
希德摇头。
巴基不由自主地将下巴搭在希德的手臂上。
他沉默不语。
洗完头,希德帮巴基擦干头发,等他换了套衣服之后,走到客厅,拿着吹风筒对巴基说道:“过来,我帮你吹下头。”
巴基异常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他脚边。
希德坐在沙发上打开吹风机,感受着巴基的头发卷着自己的手指,那带着些许温度的眷恋和依赖。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
“任务,还有害怕。”
巴基低了一下头。
“我杀了四个人。”
他说道。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巴基回过头盯着希德的眼睛看,“他们让我剖开那个女人的肚子,然后我才发现,她怀孕了。”
“很小的一个,在她的子宫里,还活着,轻轻动着手臂,然后一分钟过去,他也死了。”
说完,巴基转过头去。
他刚刚就像是汇报任务一样。
“他们是什么人?”
希德摸着巴基的头问。
“叛徒。”
巴基回答。
“偷了一些文件,很重要。”
希德呼吸不畅。
他关掉吹风筒,沉默地思索了片刻。
他的沉默是巴基的恐惧来源。
害怕着将这些事情告诉希德,因为害怕他会感到害怕。
连曾经算是“搭档”的一个特工也曾经说过——
“你是个怪物,冷血无情的机器。”
他对这样的评价无感。
只是害怕这句话会从希德这里听到。
已经不想再追寻原因。
因为他已经被恐惧填满。
“巴基,我会带你走的。”
希德的声音闷闷的,他抚过巴基的耳垂,低声对巴基说道:“我们可以走远一点,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
巴基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说这样话的希德,也是叛徒。
可是他只是忽然往后一靠,感觉到希德□□让他靠在沙发边沿上。
巴基歪着头枕在希德膝盖上。
吹风筒又开始乌拉乌拉地叫起来,热风扫过他的后颈。
从未有过这样的宁静,大概是长时间在半空中飘荡的人落到了实地的那样的安全感,那样的舒服,那样的喜悦。
或许是因为停止了每周一次洗脑,巴基现在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回忆起更多的情绪。
以及它们的名字。
但这其实是一种痛苦。
人类过去为了这种痛苦牺牲无数,然后他们终于发现他们的确是被情感支配的动物,发现其实在某些方面他们与那些野兽无异。
于是他们寻求一种东西将他们与野兽彻底分离开来——那就是理智。
绝对理智曾被某一部分人类视为自身修行的最终目标,为此他们愿意牺牲自己的情感。
可是他们未曾想过,人类的身体本就是由情绪组成的一个收纳记忆的容器,如果牺牲了情感,那就是在牺牲他们自己。
所以人类明白要坦然地接受情感。
接受这样的痛苦——只有这样人才能真正地能够成为人。
巴基找回了他的部分情绪。
而情绪会唤醒记忆。
记忆会帮一个人找回自我。
找到回家的路。
-
一个月后,希尔出院。
寇森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尼克说他们找到了美国队长,于是凭借着一股顽强不息地意志力也顺利地挺了过来。
心情愉悦,伤好得很快。
而希尔一出院就接手了神盾局研究基地内有关于宇宙魔方能源研究的任务,忙得要命。
连尼克来基地看她也没看到,仔细一问原来已经在研究室待了整整三天没出来了。
“你真是忙得很。”
尼克走进研究室,看着坐在办公桌旁埋头写着什么的希尔,笑着说。
“知道我忙就不要来打扰我。”
“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哦,是吗?”
尼克扯了个转椅过来坐下。
“寇森下周出院了,我到时候会把他调过来帮你。”
希尔闻言看了尼克一眼,说道:“他不是死活都要去见一见美国队长?你把他调到人事部更好点不是吗?”
“说是这样说,但是……不瞒你说,我觉得史蒂夫现在状态不是很好。”
“……”
希尔抬起头来看向尼克。
“他似乎对自己身边的事物,缺少一种,归属感。”尼克说着,摇了摇头:“我昨天去见了他一面,他有点难过,似乎是找不到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原因。”
希尔叹了口气。
“其实我能理解——任谁都接受不了的,一睡就是七十年,一觉醒来这世界上有着共同回忆的人就剩他一个了。”
“让人难以忍受。”
希尔想了想,接着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雇佣他,让他为我们工作?”
“暂时还不到时候——你也知道,现在上面那些人对超能力者的敏感度太高了,连提都不给提,更别说……总之他们不会同意的。”尼克摇着头说道。
“他们让你找人去监视他了?”
“是的。”
“这瞒不住他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伎俩恐怕只会让他寒心。”希尔扶着额头,无奈地说道:“他明明是个……”
她顿住。
“英雄。”
“我们没有办法。”
尼克说道。
“这是我们最好的方法。”
“牺牲他一个,来安慰其他人。”
希尔觉得这简直荒谬无比,她说道:“只是因为他比我们强大?”
“是的。”
尼克点了点头。
“……”
这世上真的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而奇怪的是,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为了维护秩序。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他们所谓的,‘秩序’的牺牲品?”
希尔问道。
尼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居然没办法回答希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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