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苏轻鱼愕然地张大眼，听见自己的喉咙里传出惊惶的一声低嘶，在安静的房间内久久回荡。

    我为什么发出了猫叫？！

    她张嘴就要询问阿腿，空气里响起的却是“喵？喵喵喵喵喵喵？”

    苏轻鱼低头看了看自己，入眼的是两条毛绒绒的腿，她又试探着抬了抬自己的手，下一秒，小山竹似的猫爪就翻转了过来，露出粉嫩的肉垫，因为过于惊慌，透明的爪子从肉垫下伸了出来，不由她控制地勾动了两下。

    苏轻鱼:“……”

    她脑子里的思绪停滞了两秒，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想了想，迈着有些违和的步伐一下子跃上自己的梳妆台。

    她得确认一下。

    虽是深夜，但烛光之下，铜镜锃亮，将镜子前的一切都映射得清清楚楚。

    一只干干净净的狸花猫端庄地坐在梳妆台上，绿宝石一样的猫眼张得圆圆的，不知所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苏轻鱼张了张嘴，便见镜中猫张了张猫嘴，苏轻鱼抬了抬手，便见镜中猫也抬了抬猫爪。她不死心的又做了其他动作，镜中的猫也跟着做了其他动作。

    种种迹象都在验证着她脑子里那个荒诞的念头。

    苏轻鱼盯着镜子里那只可爱的猫，脑子里忽然响起了锦言的声音。

    “传说被猫草续命之人，能与猫沟通无阻，神魂互换。”

    “咚”地一声，像是一颗石子儿投进平静的水面，苏轻鱼惊得抖了抖猫胡子。

    这个传说似乎是真的……

    她跑到阿腿的身体里了！

    但阿腿却似乎没有能进入苏轻鱼的身体，因为苏轻鱼的身体正双目无神，怔怔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苏轻鱼对着自己的脸喵了几声，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反而是脑子里硬塞进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她闭了眼去细听，耳朵里顿时涌入了阿腿充满怨念的声音。

    “鸡腿鸡腿鸡腿鸡腿鸡腿……

    “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阿鱼帮我阿鱼帮我阿鱼帮我阿鱼帮我……”

    苏轻鱼：“……”

    看来阿腿现在和自己在同一具身体里，且对于被抢走鸡腿这件事情执念颇深，无法忘怀。

    苏轻鱼再去叫阿腿的名字，却又得不到回应了，只是脑子里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回忆，正是阿腿与一只瘦瘦的橘猫打架输掉，鸡腿被橘猫叼走的画面。

    那橘猫看起来像是饿了很久，动作有气无力，出招却又凶又狠，赢后还喵呜喵呜地威胁了阿腿好几句，才叼起鸡腿跳上一堵高墙，消失在了墙后。

    那墙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眼熟……

    苏轻鱼思忖片刻，望了一眼坐在床边失了魂的自己，跳上窗台融进了夜色中。

    此时夜色已深，猫的肉垫踩在铺了石板的路上，刺骨般的凉。好在猫的身量轻，在墙与墙之间简直是穿梭自如。苏轻鱼活了十七岁，还从未体验过这种飞一般的感觉。

    她顺着阿腿记忆里的路线一路飞奔，终于来到了高墙前。

    几名守夜的护卫正在换值，手上的灯笼照亮了门匾上的四个大字：敏南王府。

    苏轻鱼蹲坐在一丛蔷薇根后，一下一下地摇着尾巴。她没有记错，《娇宠如棠》中也写得详细。墙上刻着精致的狮虎纹路，这果然是敏南王府的墙，

    书中敏南王要了她父亲的命，现实里敏南王府的猫抢了阿腿的鸡腿。

    这敏南王府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这么一想，苏轻鱼心里无端便多了些戾气。她看准护卫们重新列队的时机，身轻如燕的踩着墙边一丛灌木，跳上了高墙，又轻飘飘地落了地。

    阿腿的记忆在墙外早已戛然而止，苏轻鱼只能警惕地自己找路。这一找，那只瘦橘猫没有找到，她自己却是没有猫的方向感，在建造得美轮美奂的王府内迷了路。

    跌跌撞撞地转了好几圈，一直到眼前的漆梁画栋消失了，一座建在墙角的小屋才映入了苏轻鱼的双眼。

    说是小屋，看起来更像是拆到一半的残垣断壁。几丛枯草与一些旧瓦覆在屋顶，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罢了。

    这样简陋的小屋出现在富丽堂皇的王府内其实不合常理，但苏轻鱼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猫的气味，便不再胡思乱想，蹑手蹑脚朝着小屋走去。

    在黢黑的夜色里，只有勉强掩住的小屋破门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苏轻鱼无声地走过去，将一颗猫头微微探入缝隙，打量里面的光景。

    这一看，她顿时浑身僵住，一双猫耳不安地竖立起来，直向着脑后背了过去。

    屋子里烛光昏暗，摆设单一，除了一张桌子摆在床边以外，竟是连一把凳子都没有。就算是苏轻鱼家中丫鬟家丁的房间，陈设也不会可怜成这样。

    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放了一个陈旧的浴桶，浴桶中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用光滑冷白的裸背对着她，背上遍布殷红的伤痕，伤痕边缘又添细伤，看起来像是鞭子造成。如一块上好的玉，染了洗不掉的污渍，看了让人觉得可惜。

    那双指节干净的手上也有着细细的伤痕，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痛楚般用修长指尾捋了捋微湿的黑发，那动作蔫蔫的，像是病入膏肓的猫敷衍地玩着玩具，因为知晓没有明天，连取悦自己的力气都省去了。

    风从无法闭严的缝隙里吹拂进去，正在沐浴的少年受了冷，却只是好像早已习惯了凉意似的侧了侧脸，露出略带稚气的俊美容颜。他脸色极致苍白，眼睫微微低垂，琥珀色的瞳仁藏在了长长的睫毛下，仿若一只黑色的波斯猫，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来。

    他不怕冷风么？

    苏轻鱼瞬了瞬眼，目光落在浴桶中的清水上。

    此时已是深秋，浴桶中的水里却没有半分热气。身为敏南王的庶子，他不止住在这样的破落小屋内，竟连沐浴也是只有冷水。

    难怪。

    冷水都泡了，冷风又算什么。

    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和他手牵手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苏轻鱼心往下沉了沉。

    同为炮灰，《娇宠如棠》里只用几行字描绘了自己和赵寒声的遭遇，但这几行字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现在她虽然知道了剧情，但要救自己和父亲已经足够她发愁了。

    赵寒声可怜是可怜，但他在剧情里却是杀了自己父亲的直接凶手，她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想到此处，苏轻鱼沉下心，无声地准备后退几步，打道回府。

    偏偏就在这时，一团橘色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急匆匆蹿了出来。

    不等她定睛看清，空气中已经响起了阴阳怪气的太监似的男声。

    “哟，来报仇啦？”

    苏轻鱼猛地停住脚步，猫类本能让她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一只纤瘦羸弱的橘猫正拦在她面前，脏兮兮的毛打了结，配合着流里流气的声调，越发衬得它像个猫中小混混。

    “你的鸡腿是我抢的，揍你也是我揍的。现在鸡腿已经在我肚子里了。一猫做事一猫当，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别去找声声麻烦，懂？”

    语气听起来也非常的社会。

    脑子里阿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吵闹着要苏轻鱼替她揍这橘猫一顿报仇雪恨。

    苏轻鱼听不得她撒娇，爪子都已经举了起来，下一秒却注意到橘猫瘦弱的身体在冷风中颤抖着。他似乎已经饿了很久，连带着橘猫本该丰满的毛茸茸肚皮都是瘪下去的。

    这肚子里怎么看也不可能装着鸡腿。

    偏偏它还龇牙咧嘴，强作强壮，看起来滑稽中又有一丝可怜。

    苏轻鱼沉默了片刻：“你抢了鸡腿自己没吃？”

    “自己不吃，那是为了什么……” 她又回头望了望关上的门，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橘猫，“难道是为了上供给他？”

    这句话一出，瘦橘猫立刻炸了毛，冲着她大声喵呜喵呜了起来：“什么叫上供？！做善猫行善事能叫上供吗？我只是看这人类吃不饱穿不暖，一时心软，打猎养他而已！谁叫我们猫咪是凶猛的百兽之王，有责任帮助弱小！”

    苏轻鱼拿前爪挠了挠猫耳。

    “这就是你抢我鸡腿的原因？”她听着脑海里阿腿嗷呜嗷呜的哭声，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觑着橘猫把自己当成阿腿来说话，“我也是弱小，你不来帮助我就算了，竟然还抢我东西，我也很委屈呀。”

    此话一出，橘猫张了张嘴，虽然还是滔滔不绝，语气却弱了很多：“我……我也没办法的呀。我试过很多猎物了，什么新鲜老鼠，新鲜蟑螂，新鲜蚂蚱，都是一叼给声声，就马上被他扫地出门。我研究了一下，估计着他是不喜欢生鲜，还是喜欢熟了的人类食物，刚想完就看见你叼着鸡腿嘚瑟，你说我不抢你抢谁啊……反正错我已经犯了，要打架我随时奉陪就是。我、我不怕疼的，你别去打扰声声。”

    苏轻鱼听得想笑，脑内的阿腿却哭得更大声了。

    “阿鱼是大笨蛋，你还笑，我怎么这么倒霉呜呜呜！”

    瘦橘猫解释完以后，停止了舔毛的动作直盯着她，似乎是等着她发动攻击。

    苏轻鱼却没有真的要跟一只猫打架的意思，她抬起自己软绵绵的爪子摆了摆，心中浮起一些抓不住的情绪。

    “算了，我不想打架。”

    “你不报仇了？”瘦橘猫却开心极了，试探着开口，“那正好，今日是声声的生辰，这只鸡腿就当做是他的生辰贺礼。我们声声也有生辰贺礼啦。”

    苏轻鱼猛地怔住。

    冷风吹拂着她身上的绒毛，她却感觉不到冷。圆溜溜的猫眼下意识地看向门缝里。

    空洞简陋的小屋里有个泡在冷水中的少年，他浑身伤痕，脸色苍白，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连失去血色的双唇都没有开启，苏轻鱼的脑海中却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