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们在说什么?”
楚般丽大步走来,身上的钗环叮咚作响,如春雨降河,山泉入涧。身后替她托着首饰盘的两个小丫鬟又身材枯瘦,垂着脑袋,越发衬得她姿容艳丽,如初盛开的经雨牡丹,一颦一笑都格外夺人眼球。
但此刻冯尚远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她的容颜,只看着苏轻鱼,笃定笑意一时之间尬在唇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楚般丽并不知道两个人之前有过什么对话,只是见冯尚远目光黏在苏轻鱼身上,对她的安慰竟是连句回应也不曾给,她语气里便不由地带了些酸气。
“你们做什么不说话?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尚远哥哥你难道看不到么?”
话音落下,楚般丽便见苏轻鱼与冯尚远同时向她投来了目光,冯尚远的目光带着躲避,苏轻鱼的眼神却显得饶有兴致。非要比喻的话,她看起来简直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眼底笑意让楚般丽觉得后脊发凉。
“你没听见表姐在叫你吗?”苏轻鱼双眼看着楚般丽,嘴里的话却是对冯尚远说的,“回答她呀。”
她平时也是这样,对冯尚远这个准未婚夫看起来并不在乎,是以楚般丽并未察觉她语气中的异样,只以为她心情正好,所以替自己说两句话罢了。
正巧夏摇槿也跟了上来,相比起钗环叮咚作响的楚般丽,她着装素净,举止柔弱,首饰又选了玉簪与玉镯,显得清雅而柔美。见三人都不说话,她先是对苏轻鱼微微颔首,接着才看向冯尚远,微微一笑。
“轻鱼妹妹,尚远哥哥,我刚从外面回来……”
只听到她的称呼,苏轻鱼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惊得怀中的阿腿肚子颤了一颤,差点儿醒来。她匆忙拿手心盖住阿腿的脸,回想着自己从前和夏摇槿关系还算融洽,怎么就没发现原来她也对冯尚远有着这样明显的心思。怪她从前过于随心所欲,所以错失许多有趣之事。
想到此处,敛了笑意去看冯尚远。
即便是万花丛中过的冯尚远,在言之凿凿地承诺不曾有人叫他好哥哥后接连迎来两位好妹妹,面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了些许冷意与逃避。
他正在沉思,若是平时,苏轻鱼并不是会在意他风流韵事的人,今日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他虽然喜好美色,怜香惜玉,但即便是绝色美人,软玉温香,又怎能比得上他的大好前程。为今之计唯有扫清身侧,稳住苏轻鱼的心,方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想到这里,冯尚远脸上重新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对楚般丽与夏摇槿摇了摇头。
“楚小姐,夏小姐,我是家中长子,除我以外只有一个妹妹,年方六岁,不在身边。我冯尚远向来洁身自好,不喜暧昧,以后可称呼我的名字,不必叫我哥哥,以免引起别人误会。”
此话一出,夏摇槿的表情还算镇定,楚般丽却表现得仿佛遭了雷劈一般。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没有过多思考,只是仿佛听了个好笑的市井传闻似的表达着自己的讶异,“我昨日看见你去了於香楼,便顺手点了个人跟着你。他回来报说你精力旺盛,勇猛无敌,在里面好几个时辰才出来,折腾哭了不知多少个姑娘。现在你来跟我说你洁身自好?是不是出门时撞到了脑子,失忆了?”
冯尚远脸上笑意凝住了。
“楚小姐,也许你看到的是其他人,而不是我。”
“你是在说我眼瞎?”楚般丽却不肯给他面子,横起柳眉,“你点的几个姑娘难道不是□□画夏棋秋琴冬律么,要不要我派人去点她们来府上,看看究竟是不是你冯探花?”
“楚小姐,这里是将军府,怎容得烟花女子自由进出?”
冯尚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向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早在撩拨楚般丽时他便知道这女人口无遮拦,胸大无脑,却没想到她能无脑到这个程度,竟是将他私情秘事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了出来!
要怪就怪她的确长了副好相貌,否则以他探花郎的身份,当初又怎会搭理如此愚蠢的女子。
见他真的生气了,楚般丽终于反应过来,眼刀飞向前厅丫鬟们,见她们都乖巧地低下头,这才放心下来去看冯尚远。
冯尚远正下意识地看向苏轻鱼,却见她早已垂下了头,肩膀一抽一抽,竟似是啜泣起来。他先是怔住,接着立刻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原来这苏轻鱼平素里看起来对他不屑一顾,事实上却早已偷偷对他情根深种!所以她才忽然间变了一副脸孔,再也忍受不了他的风流韵事。
他心里“咚”地一声,好似被一块烧红的巨石狠狠撞了一下,接连袭来的便是一阵狂喜。
苏长远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若无意外她本来就要嫁给自己,现在她又钟情于自己,成亲后岂不是会对自己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只要他殷勤一些,这段时间再表现得束身自好,将苏轻鱼的心重新笼络回来,那么敏南王交给自己的事情……
想到此处,冯尚远立刻便收了脸上的犹豫,桃花眼中重新酝出坚定与深情。
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苏轻鱼便重新在他面前抬起了头来。那张总是对他露出不甚在乎表情的脸上并没有如他猜测的一般满面眼泪,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得肩膀止不住颤动。
冯尚远心脏一沉,知道自己猜错了,她不是哭了,只是在看自己笑话。
“你们继续聊吧,我先走了。”下一秒,苏轻鱼一边说着,一边抿唇一笑,站起来向外走,“冯尚远,以后若不是爹找你有事,别再来将军府找我,也别再想着和我订下婚约。我的猫还小,听不得你在於香楼里的英勇故事。”
这话她不只是说说而已,只要她不愿意,爹就绝对不会让她与冯尚远订下婚约。且今日楚般丽当众说出冯尚远流连花街之事,只要樱桃与酥酪对爹一汇报,依照爹的性子只怕恨不能整死他,又怎么会再给他求娶自己陷害将军府的机会。
想到此处,苏轻鱼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拐角,楚般丽只不可置信地怔了几秒,便忽然迈步,追了上去。
只剩下夏摇槿低着头陪冯尚远站在原地,而冯尚远几乎咬碎了牙,捏碎了拳头,半晌才算找回平日里状态,勉强着自己恢复了春风拂柳的状态,努力地说服自己。
“她应当是在闹脾气,成亲婚姻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订下婚约之日也就在近日了,怎么容得下她反悔?是了……怎么容得下?”
廊子里,苏轻鱼没有听到冯尚远的痴心妄想,她抱着阿腿走得极快,只想着快些回到房中,好好吸一吸阿腿肉乎乎的小肚子。
但走了不过半条廊子,楚般丽却拦在了她的眼前。
“你不要他了?”她眉头紧锁,丽眸闪烁,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问完见苏轻鱼没有回答,便揪住她的衣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明明记得你说过,他才华出众,长得也好,正是你想要的夫婿。你为什么不要他了?”
苏轻鱼看着她,打量她半晌后,视线才落在了她那双纤细白嫩的手上。
“我以前眼瞎,现在眼睛又看得见了。倒是你,在激动些什么?”
“我……”楚般丽咬着下唇,“你可想好了,你若不要,我就把他抢走了。到了我手里的东西你若是想再抢回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苏轻鱼避开怀中阿腿,伸手将楚般丽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拂了下去,冲她柔了声音,笑了笑。
“是喜事呀。我可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说罢这句话,她心情很好地抱着阿腿转了个圈,全无将军府小姐的优雅,快步离开了。
楚般丽咬唇站在原地,看着苏轻鱼轻松惬意的背影,只觉得她像是天上的阳光,只顾着自己自由自在洒满人间,却狠狠灼伤了她的眼。
“我才不信你当真不要他了。等着瞧吧。”
喃喃罢后,她神色沉郁,从廊子边摘了朵金菊来狠狠揉碎花瓣,染了一手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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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沉,霞光迤逦,随之而来的是冷寂的夜。
苏轻鱼想着锦严应该会回来寻找妹妹,一边努力回忆着书中情节,一边抱着阿腿在窗前托腮等了一天,却连一根猫毛也没有等到。
夜已深了,樱桃伺候她梳洗后便替她放下了床帘,苏轻鱼却并无半分睡意。秋风萧瑟,吹得窗外树枝婆娑作响,她一会儿想着神魂互换的事情该怎么解决,一会儿却又想着天这么冷,不知赵寒声现在在做些什么。
阿腿粘人得厉害,不肯睡酥酪替她做好的猫窝,偷偷爬上床来,蹲坐在她枕头边上弯腰舔了舔她的脸。
苏轻鱼被她舔得痒了,绷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她搂入怀中。
“别闹了,太痒啦。”
“我就知道阿鱼是绷不住的。”阿腿得意洋洋,用腮帮子肉蹭她的下巴,“阿腿可是方圆十里最可爱的小猫咪,怎么会有人不想和阿腿一起睡觉呢?”
苏轻鱼抱着这团温软的毛绒绒,无法反驳她的话。正要再撸她两把,毛绒绒却从她的怀中跳了出去,又短又胖的肉垫推开窗户打量了一下外面,回过头来双眼发光地盯着她。
“阿鱼,外面没人守着。”
苏轻鱼怔了怔,随后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不禁失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阿腿却打断了她的话,软糯的声音甜得像是刚蒸好的糯米甜糕,“阿鱼难道不担心声声现在怎么样了么,别说谎,你一定是担心的,因为不止你,阿腿现在也很担心他!你送他的糕点他不知道吃了没有,现在饿不饿呀。”
苏轻鱼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来了,床头距离窗户有些远,她其实只能看见阿腿夜色中的轮廓,但她的脑子里却映出了那双清澄的、干净的、没有丝毫杂质的猫眼。
半晌,她终于还是在心里对这只没有过多顾虑的小猫咪认了输,朝着她伸出双臂。阿腿“喵呜”一声,兴奋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片刻后,窗户被一只猫爪推开,苏轻鱼从屋子里跳出来,趁着夜色轻车熟路地跑向了苏长远住处。
天气越来越冷了,赵寒声却没有冬衣可穿,她得替他找件厚实些的衣服过冬御寒。
苏长远生来节俭,少年时穿的衣裳都还收藏在箱子里,她从中找一两件赵寒声合身的,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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