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苏轻鱼设想过很多遇见女主阮棠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此刻这样的画面。
她从雨中走来,浑身干爽,阮棠坐在亭子内,却湿淋淋地如同一只闯入人类领地的小动物。
亭中坐着十几个官家小姐,女主是最狼狈的一个。但她并不觉得尴尬,只是小心翼翼地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拿了丫鬟闲草递给她的帕子,耐心地擦着幼猫脑袋上的水。
幼猫是只黑白相间的乌云踏雪,身上的毛湿成了一片,圆溜溜的眼睛里湿漉漉的,正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像是正在哭诉着什么。
苏轻鱼将这猫的哼唧声听在耳中,却听它奶声奶气,还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爪爪好疼呀。我只是在屋檐下避雨,曾小姐为什么要故意踢踩我一脚又踢我一下呢……如果没有这小姐姐我就掉进阴沟里死定了。呜呜呜,爪爪疼,腿腿疼,浑身都好疼呀。”
苏轻鱼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知这曾小姐是何许人,心肠如此狠毒之人长成什么模样,她倒是想见识一下。
阮棠是听不懂猫说话的,只以为猫是饿了,便娇声哄他:“你乖哦,等回家了给你吃好吃的鱼肉,再忍一忍好不好呀?”
此话一出,赵清芳本来喜悦的表情便褪了两分,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不悦的话。
按道理来说这两人未来会是好朋友,无论如何她也不该露出如此表情。
苏轻鱼心中有些奇怪她的反应,面上却不显,她强自压抑住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回自己的目光,走到了赵清芳身旁。
赵清芳平日里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谁也不敢自作主张离她太近,因而她身侧位置空空荡荡。苏轻鱼走过来时,官家小姐们已经在交头接耳地打量她,等她在赵清芳身边坐下来后却没有被斥责,反而收到了赵清芳亲自替她倒的一杯热茶后,打量的目光便换作了惊异与若有所思。
苏轻鱼只当感觉不到各异目光,转而对赵清芳笑了笑。
赵清芳凝视她额上纱布片刻,唇畔却半分笑意也无,反而是眼神冷了下去。
“是谁弄伤的你?胆大包天。”
苏轻鱼怔了怔,失笑摇了摇头。她没有也不方便回答赵清芳的问话,便冲赵清芳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赵清芳看了那杯子片刻后,会了意,端起茶杯来与她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轻轻一碰。
“啵。”
一声脆响,似打破了两人许久未见的生疏,赵清芳终于轻笑出声。柔嫩手指在桌下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想来暂时是个秘密,不说就不说吧。你的手太冰了,喝些热茶暖一暖。”
京中小姐大多不认识深居简出的苏轻鱼,又是第一次见到惠然郡主和同龄人如此亲近,不免感到惊讶。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交谈,有人艳羡地咬紧了银牙。
苏轻鱼极乖巧地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想到方才赵清芳的表情,便又出口问道:“见到我你难道不开心,怎么看起来像是满怀心事?”
“与你无关,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吵闹。”赵清芳并不给亭中小姐们的面子,极随意地说道,“我本是来行雅事的,但现在我听不见雨打残荷的声音了。”
此话一出,亭中还在谈笑的小姐们便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时间亭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湖上残荷与雨珠相撞的声音格外大声,如玉石撞在岩壁上,颗颗滚落。
赵清芳侧耳听了好一会儿,似是满意了,转而看向亭中小姐们,非常坦然地柔声开口道:“大家为何如此安静?我不是早已说过,不必拘束?”
官家小姐们沉默着,一时仍旧没人说话。直到有人努力地带头笑出了声,大家才复又强打精神,私语起来。
苏轻鱼笑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教人捉摸不透你在想什么。”
“能琢磨得透我的人,有你还不够么?”
赵清芳放了手中茶杯,复又抬起头来看向了角落里。苏轻鱼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阮棠垂头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袖子抬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柔润的,嫩藕一样的胳膊,让人移不开目光。
赵清芳便摇了摇头,道:“装模作样。”
苏轻鱼还未询问,她已转过了头来,对苏轻鱼说了自己的猜测。苏轻鱼听完愣了半晌,正要开口替阮棠说两句话,却见坐得极近的一个丰满少女似乎听见了赵清芳的话,捧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眼神也变了又变。
苏轻鱼便闭上了嘴,看着那少女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定般将杯子一放,站了起来。
“我素来喜欢小宠,让我摸一摸这猫可以么?”她声音温柔,缓步走到了阮棠面前,弯腰下去,“这是哪里来的猫呀,真可爱。”说话间伸出手去,正要抚上猫颤抖的后背,却忽然动作一滞,声音也显得有些迟疑,“哎呀,这猫……这猫是不是被人折磨过,怎么背上这么多泥沙,像是被人踩过一脚?”
“踩”字一出,苏轻鱼顿时凝眸看向了少女。亭中也响起了少女们的惊呼。
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看见小猫淋雨已经于心不忍,又听说猫被人踩过,立刻便一齐看向了抱着猫的阮棠,嘈嘈切切小声议论。
那丰满少女还在火上浇油:“但无端的怎么会有人折磨幼猫,它明明这么可爱,软得像个肉圆子。”
“无端不会折磨,若有目的,是不是就会虐待了?”
“有人认识这胖妞吗,一个丫鬟也不带就闯入亭子里,想来目的也是结交惠然郡主?”
“大家都知道郡主喜欢猫,她故意把猫弄成这样,不就是想让郡主动了恻隐之心,和她主动交谈吗?”
……
一时之间,阮棠简直成了众矢之的。
她抱着那抖似筛糠的幼猫,挠了挠头,“啊这”了一声,小声替自己辩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呀,我要真虐待过猫猫,它又怎么会乖乖待在我怀中,不挣扎也不反抗呢?”
丰满少女眼神暗了暗,点头道:“也是,它又没有被下什么不能动的药,想来不是你……”
本已安静的少女们一听这话,顿时又开始猜测起了这猫被下过药的可能性。阮棠耸耸肩膀,似乎已经被人针对惯了,转过身抱紧了瑟瑟发抖的猫,抬起圆圆的大眼看着在逐渐变小的雨,不再说话。
苏轻鱼围观了半晌,失了笑。
她向着赵清芳侧了侧身体,问道:“那最先说话的少女是什么人?”
“你是说身上有些肉的那一个么?”赵清芳正冷眼看着阮棠,随口回答道,“是曾大人家里的女儿,平时里堵我堵得厉害,甩也甩不掉。”
“她就是曾小姐?”
难怪要主动带起节奏来,竟是想把自己的脏水泼给女主角,自己落得个爱猫怜猫的好名声。
苏轻鱼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声音里的温度降了下去:“真是巧了,我今天便替你甩掉她好了。”
赵清芳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苏轻鱼已站了起来。
她走到阮棠的身边,分开了正围着阮棠多加指责的少女们,缓声道:“究竟是谁虐待了这猫,让它自己来告诉我们怎么样?”
少女们刚要反对她的话,便见她弯下了腰去,摸了摸猫还黏在一起的湿润猫毛:“是谁刚才折磨了你,你就扑到她身上,先咬她的胳膊,再咬她的手腕,如果扑不上去,你就狠狠咬她的小腿,如何?”
少女们惊住了。
“你在说什么啊,猫怎么能听你的话呢?”
“这猫估计被下了药,在她怀里动都动不了,又怎么能咬她?”
苏轻鱼却只是对幼猫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复又柔声加上了一句:“别怕。别让救你的人被冤枉,害你的人反倒成了好人,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伏在阮棠里的幼猫抬起了脑袋来,澄黄的猫眼恐惧又讶异地看着她。
“你,你在和我说话吗?”
苏轻鱼冲他点了点头,猫眼里便迸发出不可置信的光来。
“你听得懂我说话!呜呜呜……”它哭得哼哼唧唧,抽抽嗒嗒,小小的猫爪努力地擦着自己的脸,“我好害怕,呜呜呜。但是我可以做到,我能做到的。你让开,我要狠狠咬那曾小姐……”
说话间,它露出了又白又小的两颗尖牙,奶凶奶凶。
苏轻鱼便让到一边,对它鼓励地略一颔首。
“去吧,狠狠咬她!”
话音刚落,刚才还颤着身子一动不动的幼猫忽然弹跳起来,似一道离弦的箭径直扑向了曾小姐。它“喵”地一声叫,便在曾小姐的手臂上咬了一大口,曾小姐痛得尖叫出声。幼猫灵活地一回身,又在曾小姐手腕上咬了一口,曾小姐痛得又是跺脚又是甩手,形象全无。
“啊!这该死的猫,救我,你们快把它抓下来丢进湖里去,救我啊!”
在曾小姐凄厉的叫声中,幼猫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尖牙印,然后就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回了阮棠的怀里,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胸前,只留一条低垂着的毛绒绒小尾巴,钓鱼似的颤抖着轻轻摇晃。
“呜呜呜,我好怕,她不会再踩我吧?”
下药猜测不攻自破,虐猫的人似乎竟是曾小姐自己。
亭中一时十分安静,只能听见猫的哼唧声。众人都愕然地看看阮棠,又看看曾小姐,最后看向苏轻鱼,只觉自己看了一场奇幻故事。
人与猫是无法沟通的,但苏轻鱼说三口就是三口,苏轻鱼说咬哪里就咬哪里,分毫不差。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苏轻鱼却不打算解释,只是又摸了摸那猫,道了一句“别怕,你做得很好”,便回到了赵清芳身旁。
众人便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曾小姐。
曾小姐在众人目光之下仿佛置身火场,只觉得脸上身上都烧得慌,心底一片绝望。她猛地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脸上的愤恨表情。
毁了,就为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畜生,她苦心经营已久的温柔形象都毁了!
郡主看在眼里,这么多官家小姐都看在眼里。
只要有一个人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她便会成为众人口中两面三刀心肠歹毒虐待幼猫的恶毒女子,在贵女交际圈里再也无法立足。
毁了。
就因为这只该死的猫和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她的一切……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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