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赵君源一回府,府中立刻热闹了不少。
他生了张一看便孔武有力的脸,四肢如猱,身形健壮,手扶腰间宝剑,如一块巨石立在厅中,王府中众多姬妾纷纷出来迎接,场面分外热闹。
赵君源显然是极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的,随手一挥手,便让这一趟外出途中收的几个歌女出来见礼。
这几个歌女个个容颜娇媚,年方十八,站在顽石般的赵君源身边简直如弱柳扶风,柔云绕月。她们小心翼翼地见了礼,便乖巧地低下了头去不再言语。只是即便她们努力地想表现得镇定,双眼里却仍然藏不住对未来的期待。
都是贫苦人家养大的女孩儿,谁又不想幸运地被王爷宠爱,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只是不知道王妃好不好相与,会不会视她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此处,歌女们都暗自忐忑了起来。
赵君源却是没有耐心特地去安慰她们的,等方芝兰一到就将她们顺手交给了方芝兰,吩咐她进行安置。
方芝兰表面上笑得温柔,吩咐了丫鬟替歌女们安排住处,让歌女们一齐松了口气,转头却独自坐在窗前咬牙,几乎揉碎了手中的丝帕。
赵戟声将她的失态看在眼中,也跟着烦躁起来。
赵寒声还没弄死,又多了些让他看不惯的脏东西。
令人心烦。
赵君源回府不过两日,便心血来潮将自己的子女们叫到了一起,要考教他们的功课。
其他子女哪儿敢跟赵戟声抢风头,一个个都刻意藏拙,赵戟声轻松地便在兄弟姐妹中拿了第一。
他最得赵君源宠爱,见他得了第一,赵君源的兴致便更高了。
“功课倒是学得不错,但要做我的儿子,只会咬文嚼字却是不行的,你马术学得一般,往后要多加练习马术才是。”
这话说得正中赵戟声下怀,他立刻对赵君源亲昵道:“父王,您这可就看轻儿子了,俗话说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您外出后儿子天天勤练,现在早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哦?”
赵君源不疑有他,果然露出了更加感兴趣的表情来。
他看了看身边鹌鹑似的低着头的其他子女,眉心微皱,随手点了几个顺眼的儿子,又对赵戟声道:“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候。既然你已经夸下海口,后日便跟着我一同去城郊外的猎场走一趟,正好让我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是,儿子一定让您刮目相看。”
谁也没有发现,赵戟声刻意压下去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轻颤。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赵君源面前,思绪却早已经飘到了不知哪里去。
一切都如同他设想的一般……真是顺利。
今日便可以吩咐手下的杂役开始给那老虎断食了,赵戟声想道。
因为只有饥饿到了极致,面对赵寒声这样的猎物,老虎才会使出全力攻击。
它会咆哮、会暴怒,会将赵寒声压在利爪之下。
然后,毫不留情地撕成鲜血淋漓,毫无生机的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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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辆没有车窗的马车从敏南王府后门驶出,静悄悄地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
今夜月明,如玉雕之盘悬在天空,皎白澈净。冰凉如水的月光透过车壁上的细小缝隙洒落进来,投下细细碎碎的光。
车厢内,苏轻鱼与瘦橘猫正窝在一个角落里,如两团毛球般将自己藏得仔细。
两只猫的面前是装满了生肉的篮子,又腥又臭,有粘稠的血水从肉上淌下,流了满车厢,让苏轻鱼简直不能呼吸。
她只能侧了侧头,将脸埋在自己毛绒绒的前腿上喘息。
但瘦橘猫却没发现她的异常,开口说了话。
“想不到你真会帮忙。”瘦橘猫的语气非常复杂,又带着丝警惕,“你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要了那将军府小姐的身子还不够,连声声的身子你也想要吧?”
苏轻鱼:“……”
她正被生肉的味道熏得头晕脑胀,便强屏着呼吸敷衍道:“现在先闭嘴,等以后再告诉你。”
车子似乎是已经开出了城门,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郊外小路上,晃得两只猫几乎平衡不住身体。
瘦橘猫受了她的冷待也不生气,只是借着些微的月光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嗤笑了一声。
“有时候我都觉得荒唐,你一会儿是个憨憨,一会儿又好像特别聪明,一会儿说话天真得像个傻子,一会儿说话又冷静得像个人类。”他眨了下猫眼,痞痞地“啧”了一声,“阿腿,你该不会……是只有精神分裂的傻猫吧?”
苏轻鱼还来不及开口,阿腿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尖叫了起来。
“啊!受不了了,你才是傻猫呢,你是大傻猫,你的主人是大傻猫,你将来找的母猫也是大傻猫,你全家都是大傻猫!!!”
苏轻鱼:“……”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即使她能从这腥气冲天的车厢里活着出去,也一定会死在阿腿的聒噪里。
好在养虎的庄子离城门似乎不算太远,在苏轻鱼真的被吵死之前,马车的车轱辘“吱呀”一声停住了。
苏轻鱼和瘦橘猫立刻一起闭上了嘴,将自己努力地团起来,窝进了阴影里。
马车外传来两个杂役的交谈声,接着马车门“哐”地一声打开了。
月光照了进来,映得眼前的生肉血腥泛红,看得人几欲作呕。
两个杂役开始搬动生肉,边搬动边聊着天。
“不是说要开始断食了吗,怎么还要咱们喂这畜生,搬得我快他妈累死了。”
“断食是从明日开始,如果今日就开始断,老虎饿得软手软脚的,还怎么攻击……咳,那个谁啊。”
“也是,那赶紧搬吧。明日过后就轻松了。”
庄子的门前点着两只明晃晃的灯笼,亮光下的两个人加快了动作,不一会儿就将几篮子肉都搬下了车,庄子里早有个中年男子开了门接应,见肉齐了,三个人便一边闲扯,一边一齐搬着肉向着庄子里面走去。
等听不到声音了,苏轻鱼和瘦橘猫这才蹑手蹑脚地下了车,跟进了庄子。
这处庄子应该是赵君源名下的,暂且还不属于赵戟声,庄子里到处栽种着名贵花草与高树,让两只猫躲藏得极轻松。
搬肉的三人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房间,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才终于来到了后院亮着灯笼的马厩。
马厩里没有马,却臭气熏天,让人无法呼吸。厩中放着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的一大半都掩藏在黑暗里,看不见笼中的生物,只听得浑浊潮水般的呼吸,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打在铁栏杆上。一股简直要摄人魂魄的冷意从笼中发出来,似捕食者暗中窥视猎物,让搬肉的三个人都有些后背发凉。
“不是说训练好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吓人?”
“再怎么训练它也是老虎不是橘猫啊,你还指望它乖巧听话不成?”
“说这些干什么。我叫庄子上的厨师炒了几个菜,赶紧把肉给它,然后咱们喝酒去。”
说到此处,三人干呕了好几声,大着胆子将肉篮子往铁笼前一抛。
“轰”地一声,一只猛虎从阴影中窜出,咆哮着向笼外人扑了过来,凶狠的双眼死死盯着送肉的三人,森白的牙齿在灯笼下闪着吓人的光。
三人“啊”地一声,吓得后退了不知多远,落荒而逃。
那老虎伸出利爪来,朝着笼外狠狠撕抓,地面上被它抓出了深深的痕迹。若受了这几爪的是个活人,怕是早已经驾鹤西去了。
眼见着三个人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老虎静默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喷出一口沉重的呼吸,干脆地停了动作,伸爪将落在笼子边的肉拖到了笼子里去,躲在阴影里撕咬了起来。
藏在一棵花下的瘦橘猫将老虎的利爪与尖牙看得清楚,再观它凶狠吃相,只觉心都凉了三分。
苏轻鱼也是第一次直面猛虎,绝对的力量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一时之间除了盯着笼子发怔,竟是没有其他动作。
就是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啜泣。
接着空气中传来的是一道好听的少女声音,带着悲伤与幽怨:“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找我的情郎和孩子……为什么要关着我,鞭打我呢?我从来没有伤过人呀。”
苏轻鱼身体一僵,立刻看向瘦橘猫,却见他满脸畏惧,并没有哭。
不是他哭的,难道是……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瘦橘猫:“你听到老虎说话了么?”
瘦橘猫“啊?”了一声:“什么话?你是猫,怎么可能听到老虎说话?”
苏轻鱼看他片刻,又摇了摇头。她确信自己听到了笼中的老虎在哭泣。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锦严不是说过,她只能听懂猫的话吗?
难不成是因为……在她的眼里老虎就如同一只大猫,大猫也是猫,所以她能听懂么?
而瘦橘猫不认为老虎是同类,所以才听不懂么?
不……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苏轻鱼强迫自己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转而继续去听老虎的话。
这是只尚且年轻的母老虎,说完这句话后,她一开始还勉强着自己吞食生肉,吃着吃着却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大哭起来。
“我只是出来给我的孩子抓只野兔,不想伤人。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要逼着我去伤人?我想回家,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回家呢?”
她的声音实在可怜,如怨如慕,苏轻鱼听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迈步朝着笼子走了过去。
“喂,阿腿……小傻子!你去哪儿?!”
母老虎很警惕,瘦橘猫一出声,她便立刻抬起了头来,“嗷”地发出了一声低吼。
苏轻鱼闭了闭眼,强忍住了逃跑的冲动。
“我是来救你的。”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本能地竖起了背上的毛,便强作镇定的开口地说道,“你不要伤我,好吗?”
母老虎一下子停了低吼,先是直直地盯着她,见她身躯渺小,那目光便似夜空中的最后一颗星星熄灭了,重归了冷寂。
她似乎很疑惑这只猫为什么可以与自己对话,却极谨慎地没有问出口。
“你只是一只被人类宠坏的小猫咪……”她口中喷出气流,吹得落在笼中的树叶都飞了起来,“你要怎么救我?”顿了顿,她又低哑着声音说道,“别说你打不开这笼子,就算你打开了笼子也是没有用的,我的后腿中埋了好几根铁丝,铁丝末端上着一把锁……如果不打开这把锁,我就算逃出了这里,也会因为伤口溃烂而死。”
苏轻鱼尾巴颤了一下,只是听着这些话,都觉得自己后腿在隐隐作痛。
她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了几个想法,最后只剩下了最靠谱的一条。
她抬起了头,圆圆的猫眼在夜色里发出翡翠般清澈的光。
“我有办法。只要你听我的,我就有办法。”
停了停,她试探着向前迈步,见母老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并不攻击,她便一直走到了老虎的面前,将小小的猫爪叠在了对方粗糙宽大的虎掌上,温柔地摸了摸。
“我会让你自由的……现在,你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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