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盼着这一场马球赛。
只除了沐恩伯府这样的犯官亲眷,获罪问斩的人不宜光明正大地办丧事,不过暗地里找来专门的缝尸匠,好歹凑成全尸,再请一班和尚道士超度,就隐秘地发丧了。
此外从皇帝、后妃,到皇子公主、宗室近臣,都正为即将到来的盛事摩拳擦掌呢!
连天和宫也不例外。
皇后辰时二刻来请,就见杨太后已起身洗漱过了,正对着妆台梳头,梳头嬷嬷旁边还立着个伶伶俐俐的小宫女,时不时地接梳子、递首饰。
“太后胜常。”皇后含笑行了个常礼,德音与容真二位公主也紧随其后。
“不必多礼,快过来。”杨太后招招手,德音抬头望了皇后一眼,便笑着上前了,道:“皇祖母起来得真早。母后说咱们早些过去,省得一会儿日头大了更热,皇祖母也是这样想的罢?”
杨太后点点头,又问容真:“吃过早点了没有?”
容真笑得有些害羞:“吃过了。母后说,咱们一块儿来伺候皇祖母进膳。”
杨太后便抬头看向皇后:“皇后有心了。”
她站起身来,一手拉着一个公主:“走罢,咱们都去坐着。”
隔间小圆桌上,宫女们已经将碗箸摆上来了,德音与容真分坐在杨太后两边,皇后立着,预备侍膳。
杨太后便笑着让她也坐:“我拢共才吃几口,何必兴师动众摆排场?”
跟在她旁边的小宫女卜儿亦劝道:“皇后娘娘且安坐罢,奴婢一个人伺候就尽够了。”
付、席两名嬷嬷也是这样说的,皇后方才告坐:“那么,便恕我不恭了。”
虽是陪坐,付嬷嬷仍端了几盏春雪樱桃煎来,呈给皇后并两位公主:“这樱桃煎是咱们自己的小厨房制的,是酸甜口,皇后娘娘并公主们尝尝,可比纯甜的更解暑些?”
而后端给杨太后面前的则是一盅热牛乳,两块赤豆糕,其余糕果汤点一概未动,都赏给宫人们了。
皇后见了,放下银匙,温言道:“娘娘近来饮食仍这样清减么,只用些汤汤水水的,可不是长法儿。”
“我夏日里胃口原要差些,”杨太后不以为意,“也不妨事的,午后若觉得饥了,总少不了甜点果子吃,傍晚还常做些冷淘呢。今儿要看马球是赶不上了,改日专请皇后来尝尝,我这里的嬷嬷们,人人都有一样拿手的冷食呢。”
“冷淘倒罢了。”皇后道:“旁的冷食,还请娘娘偶而略用些就是,否则只怕太寒,伤了身子。”
杨太后点头:“我知道皇后是真心为我想,就听皇后的。”正巧桌上的餐碟撤的只剩一样嘉应子,杨太后见容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它上头,便道:“这个留着罢。”
卜儿会意,取了一只新的香囊来,将嘉应子装好了,递给容真。
容真却红了脸,将手藏到背后,执意不肯要。
皇后也不多问,道:“那姐姐收着罢,咱们这就动身了。”德音应了。
于是皇后陪着杨太后,带领德音与容真,各自坐上辇车,天和宫有付、席两位嬷嬷并两个大宫女萱儿、慧儿,小宫女茜儿、卜儿随行。
赵嬷嬷及钱嬷嬷留守宫中,送走众人,二人便低声议论起来:“怪道有人说二公主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呢,今儿一瞧,果然如此。”
“倒也难为她,毕竟亲娘便是那个样儿么。所以说,这些宫女出身的,即便有幸伺候了皇爷,又怎么样呢?”
“唉,可总有人做梦往高枝儿上蹦哒,谁又拦得住?”
且说杨太后一行人来到马球场时,才知还有的是宗室命妇来得比她们更早,都按着品阶,该坐的坐,该站的站,各在其位,此时见太后并皇后的凤驾到了,纷纷上前站定,齐齐行过大礼,人数虽多,却一丝不乱,更没有谁敢随意开口出风头。
杨太后放眼看出去,很快又收了回来,等皇后叫了众女眷起身,便一同往前方矗立在正中的三层小楼上去。
这里可是球赛的最佳观看席,顶棚架得高,凉爽通风,又很轩敞,皇帝的席位居中,坐北朝南,东面为杨太后,西面为皇后,两位公主则仅有镂空黄木圆凳可坐,面前设着荷花形状高茶几——这是因为她们年纪小、辈分低,在长辈面前凑趣娱亲就够了,倒不是场地不够大的缘故。
至于两旁鳞次栉比排下去的二层小楼,就远不如了。里面坐的先是内宫有脸面的女眷们,再往后是外命妇。而这些夫人们的郎君,则都坐在一楼,直面着马球场呢。
离得这样近,固然能看得更细致些,但一场马跑下来,汗味、牲口味、扬起的泥土,夹杂袭来,那可有得受。哪里比得上居高临下、一览全局呢?因而这些素日里尊贵讲究的宗室近臣们,此时可谓既荣耀自得,又苦不堪言。
皇帝选出的这四队人马,一半是宫中自己养着的,一半是各处网罗来的,半月前抽签分出了阵营,紧赶慢赶地磨合训练了一段日子,今日上了场,知情的人都暗道一句有看头了。
头一场是福安队比上康宁队。德音举着扇子半遮前额,指着场中一人道:“父皇,那个骑五花马的不是初儿弟弟的伴伴么?”
皇帝点头笑道:“德音眼力真好,赏你荔枝吃。”
“谢谢父皇!”德音欢喜地举起那并枝的两个荔枝果,给皇后看过,又分一颗给容真。
“我不吃,多谢姐姐。”容真垂着眼回绝了,而后端着自己面前的酸梅汤啜了一口。
“姊妹俩都是懂事的,只是何须这样谦让呢?”皇后见皇帝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连忙解围:“容真,将这碟糖缠胡桃端去,和你姐姐一块儿吃。”
“是。”容真这才起身,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白玛瑙碟:“多谢母后。”
皇帝见状便笑了一声: “朕倒要尝尝,皇后的吃食里比朕的多加了什么不成?”
皇后嗔怪地乜了他一眼,德音已捏着糖缠接口道:“父皇,是因为这糖缠雕成了花儿的图案呢,多有趣。”她又故作高深:“不过呀,还是没有妹妹雕的好看。”
“你竟会雕刻?”皇帝这下是着实感到意外了,问容真道:“朕怎么不知道?”
“儿臣雕得不好,”容真嗫嚅道,“怎可拿出来贻笑大方。”
皇帝终是无奈:二女儿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逗也逗不出一句多的话。
他转向皇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老八这是又作什么呢?”
皇后顺势往外一望:原来是一场赛终,八王妃心疼八王,竟打发人请他往楼上坐呢。
皇帝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老八自幼就不守规矩,皇考在时,念着他年纪小,每常宽恕,益发叫他有恃无恐了!”他在原地踱了两步:“朕即位以来,念及手足情谊,对他亦是优容有加,如今看来,倒是宽纵错了!”
皇帝这番话,显然不单指今日换座一桩小事,皇后及德音公主皆起身拥过去劝解,在场宫人更是跪地谢罪。
独杨太后泰然自若,冷眼瞧见容真公主缩在角落,咬唇忍泣,便低声对席嬷嬷道:“好嬷嬷,你去将二公主引到我这儿来。”
席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去了,略安慰了两句,所幸容真肯点头,跟着她过来了。
“容真乖,不怕的。”杨太后其实也不会哄孩子,只教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喝茶茶?吃糕糕?”
“嗯,想吃赤豆糕…”容真有些难为情地抿嘴笑:“谢谢皇祖母。”几岁的孩子其实学东西最快,记性又好,一天比一天知事,并不像大人以为的那般容易唬弄。
“来,吃罢。”杨太后怕她噎着,只掰了小半块糕先给她,再抬起头时,就听见皇帝已经吩咐下去了,中场休息就看瑞王当众挨板子。
她心中轻嗤了一声,不像旁人想笑又不敢笑。伸手替容真捂住耳朵,又见皇后也教德音背过身去了,正软言细语地替皇帝顺气。
“奴婢见过爷爷娘娘,爷爷娘娘称心遂意。”忽然一个极稚秀的小内侍被领着上来了,皇后没见过他,皇帝却是认得的,道:“你瞧朕这会儿是称心遂意的样子么?”又撒了顿火,才问:“做什么?”
小内侍倒没被他吼怕了,只是扭扭捏捏的,又将杨太后、皇后并公主们觑了一遍,才道:“湄嫔娘娘差奴婢送一柄扇子来,说她不得在皇爷跟前服侍,唯有呈上常日为皇爷扇风的扇子,聊表寸心。”
若是没有刚才这一出,皇帝兴许一舒心就叫湄嫔上来了,可小内侍这话递得太不是时候,正好和下去传旨打瑞王板子的内侍擦肩而过。皇帝只觉越加不痛快,喝骂道:“不晓事的东西!滚下去!”
小内侍被喝懵了,真如皇帝所说,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湄嫔?”杨太后的声音不高不低:“付嬷嬷,可是那日要教导你宫规的湄嫔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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