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小说:小太后 作者:青城山黛玛
    皇帝自然听出了杨太后话里的嘲弄。然而,皇帝心忖:自己的身边人不妥,自有他或教或罚,即便是得罪了她这太后娘娘,也应当回禀给他,难道以为他会袒护徇私不成?

    总还是为陈纵的事儿。公私不分,无知妇人。

    想到此处,皇帝索性道:“去把湄嫔传来,朕要问问她如何冒犯了太后。”

    皇后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呢,便道:“叫人来就罢了,何苦吓唬小姑娘呢?”她一面示意人去请湄嫔来,一面笑着解释:“那日湄嫔虽有无心之失,却立刻就来求我,帮着把付嬷嬷请来,诚心诚意地赔了罪,嬷嬷也不曾介怀,二人已是化干戈为玉帛啦。”又转向太后,笑眯眯道:“娘娘,您说是不是?”

    杨太后懒洋洋道:“正是呢。我不过平白提一句,谁想皇帝竟误会了,实在冤枉了湄嫔。”

    皇帝不欲再与她多言,正在这时,湄嫔来了。

    此时瑞王的板子已经打完,湄嫔自然明白过来了,自己的扇子送得不是时候。故而低眉顺眼地进来后,也不敢卖乖,规规矩矩地向杨太后及帝后行礼。

    皇帝冷着脸没开口,皇后叫了起,命人添凳子给湄嫔坐。

    湄嫔一面谢恩,一面拿眼角偷偷去看皇帝。

    “作那委屈样儿给谁看?”皇帝终归没撑住:“既送了扇子上来,倒不知道过来给你娘娘打着么?”

    他这话一出,旁人方才敢光明正大地喘气儿了,湄嫔正要上前去伺候,就见皇后笑着摆摆手:“只管坐着。屋里这样大两座叶轮拨风转着,还不够凉爽么?”

    又睇向皇帝:“皇爷看小姑娘可爱,逗一逗也就该适可而止了,偏生寻人的不是作什么呢?她若当了真吓坏了,皇爷不心疼,我心疼得紧!”

    湄嫔虽伺候皇帝的时间不久,对他的脾性至多算略知皮毛,但听皇后有此言,便笃定皇帝不会当真发怒了,一颗心落回原处,尚还娇滴滴地暗瞪了皇帝一眼,也不落座,仍走到皇后席前,与她添茶剥果子。

    皇帝只得一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用折扇将她二人虚点一下,转身唤大公主道:“德音,别去碰那扇叶,仔细割手。”

    德音只得从叶轮拨风前回来了,犹用手指着,笑道:“父皇,我想把那颗珠子送给您呢。”

    原来那两座叶轮拨风各由七扇碧彩珐琅蕉叶形的扇面组成,上头嵌的是二龙戏珠图案,龙头、龙身、龙尾各占一扇,最中间镶一颗南珠,转动起来时,二龙缓缓游翔,婉转灵动,竟似真的一般。

    大公主没有见过这个图案的,大以为宝,便想摘来献给皇帝。

    皇帝听见这话,哪还记得训她顽皮,老怀甚慰地抱起她坐到自己旁边来,春风满面道:“父皇不用那颗珠子,父皇那儿有好些珠子呢,给德音做花儿戴罢。”随即吩咐人,取来一匣珍珠,一匣红宝石,全部赐给德音公主。

    德音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别人犹可,唯独湄嫔,连杨太后都听见她轻轻“呀”了一声。

    德音接了赏,又盘算道:“这些珍珠,母后戴着最好看了,红宝石我和妹妹做成石榴花簪着!”

    皇后自不会要她拿体己孝敬,正要开口,又听见后半句,一时哭笑不得,搂着她又捂她的嘴:“快别瞎说。小人儿家不懂,石榴哪是你们用的花样?”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一时屋中愈发和融欢洽。正好,下半场赛开始了。

    虽说队伍是按皇帝的意思,抽签分出来的,不过其中的讲究也多着呢。比如,政见相左的两位大臣,府中出来的球员就顶好别分在一队;再比如,都中声望不分伯仲、常有切磋较劲的名家,那自然针锋相对起来更有趣儿。

    因为有这些关窍在,上半场已经够好看了,初儿大伴所在的那一队胜得十分精彩利落,引得满场喝彩如雷。只因中途皇帝冷不丁地下令,赏了八殿下瑞王一顿好打,叫他皮肉受罪倒还在其次,更要紧的,是大庭广众地丢人。

    在场打球的也好,看球的也好,哪一个不是人精?虽未必知其缘故,却多少猜到了皇帝的意图。一时人人正襟危坐起来,不敢稍有放肆之举。

    直到这会儿,眼见着两队球手策马上场,俱是青年才俊,戴幞巾,登麂靴,一队穿银白,一队着绯红,英姿勃发,疾驰缓步,扬杆逐球,端的叫人扼腕抵掌,酣畅淋漓,方才一扫适才无人不谨言慎行、噤若寒蝉的局面。

    楼上宫女们再上一回劝酒果子,撤下席上一整套由大至小一色的白菡萏碟子,改为荷叶式样,仍是六十四件一整套。

    杨太后不饮酒,只拣了枚泡螺,吃完觉得有些甜腻,便放下了筷子。

    她素来畏热,偏又禁不得风扑,稍有不慎便要闹头疼,因而还垂了纱帘,隔开离她近些的那座叶轮拨风,倒自成一派清静惬意。

    她支颐斜靠,笑对卜儿道:“我眼睛乏了,你将帏帽遮上,站到栏杆前看仔细些,说给我听可好?”

    卜儿脆生生地答应了。席嬷嬷闻言,同付嬷嬷交换了个眼神,方才取过一顶帏帽,交给卜儿手里。

    皇后见了,亦叫人拿了果露给她润嗓子,还道:“要好好说,说得有趣了,才有赏呢!”

    卜儿连忙蹲礼道:“那奴婢便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杨太后听了,拍手笑道:“你倒乖觉,谢得好。左右我是没有东西赏你的,你只管扭着皇后讨去。”

    她难得说笑,就连皇帝亦觉得有些纳罕,不免将那出列的宫女儿也多瞥了一眼,果然看着讨喜,难怪得了她提拔。

    卜儿见皇帝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不禁红了脸,低着头退出几步,戴上帏帽,用轻纱将自己的面庞挡了起来。

    这些日蒙杨太后指点,真要她打马球虽是不成,单看却是能看出门道了。卜儿亦隐约察觉得到杨太后有栽培自己的用意,今日果真得以露脸,自然要竭力展现一番。

    若仅是原原本本地解说场中赛况,必定难以引人入胜——说到底,屋中众人,没有谁是看不见楼下情形的。卜儿只管插科打诨,一时说某某的球杆选得不妥,一味图富丽,失了轻巧趁手,一时说某某球技虽好,骑术却平平,难免左支右绌,一时又见某几人耍无赖,包围着那拔尖儿的不教他沾着球的边儿,请皇帝并娘娘们评理……未曾面面俱到,却足以逗得满堂欢声笑语不断。

    湄嫔一面替皇帝剥好了香榧子,一面凑趣道:“果真太后娘娘身边的小宫女都是博学多识的,不像妾身,若得了那镶宝石的球杆儿,还以为它沉甸甸的,打得才远呢!”

    皇帝道:“这有什么学不学的,赶明儿教你打两回,你就知道窍门儿了…别给你娘娘剥那个,她吃了要不舒服的。”

    湄嫔答应了一声,又握嘴喜道:“这下好了,平白又得了个玩儿的机会了。”

    “湄嫔娘娘,这你可说错了。”德音公主见她活泼率真,也忍不住搭言道:“想要认真学会骑马,要吃的苦头可多啦!”容真也跟着默默点头:当初父皇让她们不必同初儿一般勤加练习,她才算解脱了。

    女眷们是看热闹,皇帝的胜负心却重些,眼看着自己亲自指点过两回的那一队耗了这么久,还没能易如反掌地获胜,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王守拙,牵朕的马来。”皇帝一声令下,王内侍连忙含笑去催人请御马来:皇帝的骑术,他们这些近前的老人儿都是清楚的,今儿可算这一众随行的人都得了大造化啦。

    一时便有小内侍牵了御马雪电“嘚儿嘚儿”地赶过来,御马监专会讨巧,因皇帝今日穿了宝蓝色珠绣五色团花的曳撒,竟也拿了蓝色线串起的璎珞装饰在雪电的额头上。

    皇帝见了好笑,笑着踢了小内侍一脚,让他别挡着道,随即也不用马蹬,随意一翻身,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背上。

    场中球手见状,还来不及做出不敌退败的样子,就被皇帝一通左击右攻打乱了阵脚:“要弄虚作假的就趁早滚下去!”众人一时也抛开了一概君臣尊卑,忙不迭地撵上前去,当真使尽浑身解数,力图拦住皇帝进球。

    “瞧!他们竟合起伙儿来对皇爷一个呢!”楼上的女眷们也都纷纷围到了栏杆前,皇后有一顶帏帽可戴,湄嫔只得以团扇障面,两个公主还小,不过有样学样,也举起了扇子。

    其实场中人谁还顾得上抬头往楼上看呢?皇后目光盈盈地追随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唇角扬起的笑意被面纱轻柔地拂过。

    卜儿不知不觉被挤到了一旁,下意识地回过头朝杨太后望去。

    “回来罢。”杨太后仍坐在原处,手中握着的扇子纹丝不动。她脸上笑意疏淡:“有皇爷在,此局还有悬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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