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音乐室的地板上。
公休日的清晨,音乐室乃至整栋楼都理所当然空旷到没有一个活人,紧闭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初升的日光,没开灯的教室就像是恐怖片里的事件触发点,阴森森的没有生气。
音乐室……嗯,对,肯定是音乐室,她早上爬起来跑到学校应该是来吊嗓子的……结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哦,和洛山的联合音乐会,她没能成功在迹部大爷的手下阻止这门亲事,现实真是让人绝望。
该练习了,但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喉咙紧得发疼,强行发声大概会起反效果,或许她应该调整一下练习顺序,先去随便弹两个小时钢琴找找感觉。
“……”
琉璃抱着腿,把脸埋进膝盖里,挫败地叹气。
好累哦,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是好累哦,为什么会这么累,是因为昨天的体能训练加码了吗?还是因为抢到了音乐剧《莫扎特》的票所以兴奋到凌晨一点没睡好?……好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现在心累才不是因为没睡觉。
承认吧,秋染琉璃音,她紧紧环住双腿,疲惫地对自己说,你想和赤司征十郎说话,就像初中那个时候一样。
没有见面还好,一旦在现实里见到他的脸,那些沉睡在身体里的冲动就又浮了上来,她竟然没有当场抱着赤司嚎啕大哭,真是很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呢。
嗯,她长大了呢,可以平静面对绝交带来的痛苦了。
——个鬼。
琉璃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五十音顺序下的第一个名字闯进眼帘,屏幕的自动调光功能好像坏掉了,手机的亮度在黑暗的教室里刺得眼睛发疼。
赤司征十郎不会拉黑任何一个人——这是她前几天和黑子谈话得出的结论,附带园子的强力理论支持。
所以如果她按下去的话……嗯,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听服务音“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在耳边循环播放,比起“秋染同学”这个称呼简直是杀伤力为零。
在心底拼命给自己鼓气,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反倒是胡乱翻页的时候不小心戳到了通话,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通话中的画面已经取代了通讯录出现在眼前。
“……”
打,打出去了。
打出去了!她给征君打电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比想象中要容易一点,大概是刚才已经被他的冷淡捅到免疫了,总而言之她打出去了……竟然真的打出去了!!!手滑也是打出去了!!!
通话中!是通话中啊!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呼叫转移,就是通话中!!
电话在响,黑子是对的,她没有被拉黑——不不不,可是他不和她说话也不会让她靠近,所以在他的心里她一定是被拉黑的状态——
所以他未必会接——
——咔哒。
嗯……嗯?哎?哎哎哎?
“喂?”
属于少年请亮而又带着些低沉混响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琉璃看着话筒发呆,刚才还充满了噪音的大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在黑漆漆的教室里,她能听到对方平静的呼吸声,就好像他就坐在她身边,那些曾经的疏离和争吵从来都不曾存在。
“呃……我、唔……呜呜呜……”
尽管嘲笑她没出息吧,因为她哭了。
并不是在施行园子和凉太的建议,她只是没法控制自己。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说话,因为这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但她张嘴的时候,情绪先行反应,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她就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一个人对着电话哭唧唧地听着自己没出息的回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面的呼吸声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了有点柔软的叹气声:“……唉。”
她混乱的大脑抽出一点缝隙来想着:真是非常疲惫的叹气声啊。
“你在哪里?”他问。
“唔……我、我在……呜……”
她在冰帝的音乐室……可是征君知道音乐室在哪里吗?最重要的是,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她的态度太自然了,不像是刚才叫“秋染同学”的冷淡会长,反倒有点接近他们关系最融洽的时候那种宠溺。
“我知道了。”不清楚赤司从她毫无情报的哽咽里知道了什么,总之他声音平稳地吩咐她,“我现在过去,呆在那里不要动。”
然后他切断了通话。
“……”
“……”
“???”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
琉璃对着话筒的忙音非常茫然。
她给佂君打电话了,佂君接起来了,然后……然后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就会发展成他会找过来的结果了?
他们明明绝交了……可是绝交的话他为什么会接电话?那如果没有绝交的话,他那个冷淡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琉璃愣在原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哭下去,然后她决定还是收拾情绪——哭多了对嗓子不好。
在她试着擦干眼泪的时候,有人打开了音乐室的门。
走廊的日光一下子跳了进来,她不太适应地眯起眼睛,光线在泪水里散射成无数斑驳的光点,在交叠晃动的光环里,一抹极为艳丽的红色像夏日里盛放的红蔷薇一样烙进眼底。
少年扶着门框的姿势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剪影,背后初升的日光为他的校服镶边,他精致的面容被阳光勾勒出一条亮眼的金线,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昏暗教室里,显示出一种浓墨重彩的美感。
琉璃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喉咙里强烈的异物感让她觉得发声困难,在长时间的屏息之后,她茫然地张开嘴。
“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话会有回音的地方并不多。”
赤司简短地解释一句,然后他跨进教室,反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重新恢复了黑暗。
她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看到他规矩地脱下鞋走在地板上,然后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我应该强调过很多次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脸部的轮廓在无光的教室里十分模糊,但那双金红异色的眼睛却透出一点光来,看得人心里发疼。
“坐在地上不是什么好习惯,哪怕感觉不到冷,也很容易着凉的。”
“……”
“能站起来吗?”
“……”
“能听到我说话吗?”
“啊……哦、哦。”
她不是故意不说话的,真的。
但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有点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没办法第一时间给出反应。
赤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然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能站起来吗?”
“……”
她觉得赤司可能脑补了什么东西,所以说话忽然就从敬语变成了平语,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绝交。
意识到这个小细节之后,琉璃的胆子忽然就大了起来,抱着双腿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他:“你来拉我就能。”
“……”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赤司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她顽固地看着他,同样也眨了眨眼,眼眶里残留的泪水就跟着滚了下去,有点狼狈地烧热了脸颊。
然后赤司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心很累的样子,最后又向前跨一步,对她伸出了手。
“……”
真的伸手了……就是说,他们其实没有绝交是吗?
——万岁!
心底炸开烟花,她迅速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正值成长期的运动少年的体温高得有点吓人,哪怕松手也会在皮肤上留下烙印一样的温度。
赤司牵着她坐在钢琴椅上,然后才放开手——被琉璃迅速扯住了衣袖。
很显然赤司并不能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他偏头疑惑地看着她,半晌之后说:“拿衣袖擦眼泪不是个好习惯。”
“……我为什么要用你的衣袖擦眼睛呀。”
琉璃说完就想起来自己以前好像真的干过这种事,在赤司毫无波澜的目光里,她沉默着,拽紧了手里的衣袖。
已经丢脸了,那就干脆丢脸到家吧,琉璃吸吸鼻子,有点赌气不想去看他,然后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他。
“为什么……接电话?”
怎么说呢……那一瞬间赤司看她的眼神让她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
“不是你打给我的吗?”他理所当然地反问。
“……”
所以黑子是对的,得到了赤司的电话,基本上就等同于得到了作死也不被拉黑的绝对权力?
“但,但是……”她觉得现在自己蠢爆了,不理解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她只能想起什么问什么,“你刚才……你躲开了……”
“……”赤司的表情不太好形容,“如果想要划清界限的话,没必要的身体接触越少越好。”
所以这不还是在心里被拉黑了吗!
“所以你为什么会接电话!”琉璃完全不能理解赤司的脑回路,“你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要划清界限的是你。”
赤司平静地看着她,但她觉得自己在那双眼里读出了谴责的味道,金色的那只尤甚——
“是你说你不想见到我的。”
“……”
她不能说那条邮件不是她发的,但问题是那时候她在气头上,归根结底——
“因为你掐掉了我的电话啊!”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绝交电话。”赤司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回复她,“我没有挂断,但是隧道里的信号非常有限,根本没有办法建立通话连接。”
“……”
头晕,非常晕。
所以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绝交——我打那个电话不是为了绝交的呀?”她有点绝望地这么喊,“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认知出现了什么偏差?!”
“嗯。”赤司点点头,“你的脑回路和别人一向不太一样,我应该更早一点意识到的。”
“……”
她是不是被赤司吐槽了?赤司竟然也会吐槽别人啊,真是无上光荣的一刻,如果对象不是她,那她一定会录下来循环播放。
“你生气了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都没有联系我啊?”
“你也没有联系我。”
“我……你……”琉璃发现话题滚成一个球,一不小心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我以为你生气了啊!”
有谁有那个BIG胆子去联系生气的赤司征十郎?大概黄濑都不会虎到那个程度好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赤司看起来就真的是在疑惑,他的情绪特别平静,没有波澜地叙述自己这个角度看到的事实,“我给你回了电话,你掐掉了,这证明你是认真想要和我划清界限,我尊重你的选择。”
“……”
别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尊重别人的选择啊!拿出你打爆紫原的气势来,用那个“违抗我的人不可原谅”的气势一直打到我接电话可以吗!
好吧,这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梦想。
琉璃崩溃到想哭第二次——那是她在赌气才掐掉的,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意识不到这点!
经过了长达半年的冷静期,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被她忽略了很久的事实——那就是他大概,可能,真的意识不到。
赤司征十郎的思考回路一向高效快捷,有问题→解决问题在他眼里是一条直线,情绪干扰被他排除在外,如果存在会干扰思维的情绪,那他会将情绪解剖之后抑制在不影响判断的波动幅度里。
而现在的他更过分了,如果情绪会干扰思考,那他就会直接解决掉那个情绪。
挂掉电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他不会轻易那么做,那他觉得别人也不会那么做,所以挂掉电话就代表对方是认真的,那么他可能真的就是……尊重了她的选择而已。
这个福至心灵来得有点慢,这半年来她在干什么,她究竟是为什么把自己赌气虐到肝肠寸断的?
她抬眼看他,赤司确实看不出来任何生气的感觉,事实上他的情绪波动一直非常微弱,她对他的感情变化基本靠猜。
然而觉醒之后他把波动给掐了,她读不出来他的情绪了,心好累。
比如现在,他很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问道:“冷静下来了吗?”
“……嗯。”
——然后他抽出了袖子,转身……没能走成。
赤司有点无语地转回身,琉璃发誓他脸上的表情是“拆开你的脑子研究一下思考回路”的意思,但她扯着他的衣摆不松手,理直气壮地仗着他的好修养耍赖:“你要走了吗?”
“……我去把窗帘拉开。”
“哦……哦。”
好像精神过敏导致反应过度了,琉璃有点不好意思,但她死活不肯松手,仰着脸表示:“那,那你把外套脱给我。”
“……”赤司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段时间,“你要外套干什么?”
“当人质呀。”
“…………”
嗯,赤司这次把心好累写在了脸上。
然后他真的脱了!
当他的手搭上衣领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在他扯开衣襟褪下袖子以后,她才意识到他真的在给她脱人质……救命,她刚刚开玩笑的。
一种毫无道理的强烈直觉,她觉得这时候说自己在开玩笑的话,会被赤司错手掐死在这个房间里。
但是……怎么说呢,什么都会认真去听去做的征君超可爱!
琉璃抱着怀里的“人质”,开心地看着赤司的背影,洛山的校服是深灰色的衬衫,特别符合他身上内敛的贵气,后背贴合身体的剪裁能隐约看出背肌的走势,他的身材比半年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一个最明显的地方是:他比她高了。
赤司走到窗前,伸手挑起窗帘漏出一条缝隙,外面的阳光不客气地亲吻在他眼角发梢,像一场过于热烈的告白,点亮他身上燃烧似的美感。
光在他修长的指节上跌碎,阳光下几乎透明的皮肤和阴影中的手腕被分割成格外明显的两个部分,随着光线的推移,阴影正在从他身上消退,但赤司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他的手腕下沉一些,偏头看她一眼:“眼睛没问题吗?”
“……唔?”
阳光正在亲吻他的侧脸,他红色的左眼像是切割精良的宝石,在她的视野里蔓延出一片燎原之火。
……请不要在这种时刻胡乱散发自己的荷尔蒙好吗!
“等等,那个……让我适应一下。”不是阳光,是时隔半年你持续上涨的魅力值,“征君你不要动——对,就是那个姿势,看起来超帅超让人心动。”
“……”
赤司扭过头,完美闪避了她的直球告白,在一段她无法理解的沉默之后,他语调平稳地开口了。
“人要对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他保持着她说的一姿势站在落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俯视冰帝华丽的校园,“你好像一贯没有这个概念,这并不是个好习惯。”
“……”她觉得征君对她有什么严重的误会,她告白的时候明明超认真的啊?
为什么他从来就不信呢?
“轻而易举地宣之于口,然后又因为结果与预想中不同而试图收回——你一贯如此,那个时候也是,如果知道自己事后会后悔,出口的时候就应该更加谨慎。”
“那个,如果你是指那个电话——”琉璃有点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外套,“我确实打算收回对征君‘冷血’的评价,那个时候我在迁怒你,对不起。”
赤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能自说自话似的继续下去。
“但……那个时候说的剩下的话,我并不打算改。”
“哦?”
赤司没有看她,但这个短短的疑问词里,她能听到他情绪降下来的危险信号。
琉璃犹豫了一下,根据她对赤司的了解,两个人刚刚有所缓和的关系很可能会因为她接下来的话而重新崩塌,但她并没有打算就此停住。
她需要让赤司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可能,她还想要知道赤司在想什么。
“我还是不赞成征君在那个时候的举动,我也……没有打算就这么原谅你。”
赤司保持着挑起窗帘一角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她能感觉到一种让人发寒的气势从他的背影里透露出来,即使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依然压得人喘不过去来。
琉璃松动一下校服的衣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足够平和。
“我知道征君不认为自己有问题,我也没办法说服你……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和征君说话,我也还是会想见到征君——这不可以吗?”
“……”
赤司在沉默。
他依然背对着她,头顶的发丝在阳光下有火焰一样的光彩,和他身后沉默的影子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没有第二次。”最后他说,“你可以在我这里任性,所以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
“……”嗯?这句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不,她做了什么需要赤司原谅的事吗?刚才的话题难道不是在讨论她有没有原谅他?
琉璃应该问的,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赤司忽然拉开了窗帘,有点刺眼的阳光突兀地闯进视网膜,她看到他在阳光下回首,睫毛在空气里轻忽地刷出一个弧度。
他站在阳光里,合眼又睁开,金红异色的双眼在光线的笼罩里有种不真切的美感,和他鲜艳的红发一样在光下熠熠生辉。
赤司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声音像是钢琴在延音踏板作用下拉长的混响,敲碎了长达半年的冷战带来的距离感,理所当然地在耳边响起。
“璃音,为我唱歌吧。(リネ、歌ってく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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