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书生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白皙的肌肤里透出点点粉色。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可是一激动起来,竟然是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做。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吗?这也太过于惊奇了些,从未见过有女孩子如此大胆的作风,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的婚事。书生羞的想要低下头,可是小姑娘皱起眉,仔仔细细的盯着她。
像是要生气的前奏。
从鹅黄色袖子里露出半截藕节似的手臂来,有些肉肉的,还带着婴儿肥。小姑娘脸上带着一点点的疑惑,还有些遗憾。
“啊,你原来是不是想来我家入赘的啊。”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着包办婚姻又是这种呆头呆脑的书生,以后一定能过的还不错,总好比以后瞎几把找的好。
小姑娘颇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张泽无奈的笑了笑,想要摸摸她头顶软软的发丝,小姑娘还未及笄,发型都是她这个年纪才有的,不怎么用头油梳的光亮,毛躁躁的,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
“你为何会这般想?我又不是走投无路,何必要来你家入赘呢?”张泽还是想将事情说清楚,入赘其实在某种情况上来讲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当然,其实也不是件坏事。
如果可以,当然还是想娶回家去,而不是入赘到别户。
小姑娘歪了歪头,似乎是不太理解这样的意义。她深锁着眉头,露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厌恶。
该死的封建社会!
“你也是独生子女么?”倘若是独生子女,小姑娘勉强还是能理解的,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嫁出去了。
“独生子女?”张泽有些不解,随即瞧见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倒也理解这绝户之意了,可就是因为是绝户,他才不能做这种入赘的事情。
入赘的确是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可是没有一个真正的嗣子,所谓入赘,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更何况假若真是入赘了,只怕有些族亲就更加势大了。更何况…假若是他真的解了劫难离开,这户人家有个外嫁女反而好些…
更何况,倘若是入赘了。这何家家业庞大,被外人误解了,也是不好的。
“我也非是什么独生,家中尚有异母兄弟。”张泽想了想,说道。“只是父母亲缘在世,尚不能做出此等不孝之事。”
婴宁当然能够理解这样的情况,她在封建社会长了十四年,长到如今即将及笄,即便家中再有什么溺爱,照样还是得去看看什么《女四书》、《烈女传》之类的。这个世界对于女性的压迫十分深沉。
当然,也是很有一群人希望自己家中的姓氏可以传承下去的,不是有皇位要继承,而是在封建小农社会,男性劳动力是第一,并且老年人没有足够的社会保障和自我发挥,所以需要养儿防老,更重要的是知识的垄断……
入赘实在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她能理解。
“……”婴宁鼓起嘴,可是也没过一会儿,她就释然了。
张泽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暗暗悬起来,他有种自己仿佛是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机会的预感。而向来,他的预感不会出错。
“你说的很对,若是随随便便便抛弃自己的家族去入赘到他家,的确是一件很不孝的事情。可我……”婴宁摇了摇头。
“我家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只有一对爹妈。他们需要我,我也只能依靠着他们。若我不能依靠他们,我也希望能够成为父母的依靠。倘若有朝一日有人告诉我,我需要去依靠着别人,只能依附在他人身上做活,只能靠着丈夫的一点点关心或者宠爱而生活,我宁可从未活在这个世界上。”
婴宁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实在是有些过于节烈了。
这种节烈不是来源于那些《烈女传》中所谓的节烈,而是来源于心中的一份思考。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即便是在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婴宁依旧还是能记得前世的自己所生存的地方,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来看待这个世界的,或许有些时候并不能比得上古人有些能力,但是有些东西,也不是古人所能企及的。
她读过书,上过学,工作过,她曾经拥有过一切,那些有关自立自强的教育一直都在她的心底埋着。像是一颗小小的莲子,哪怕过了数千年,也依旧能够发芽。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父母,还有所在意的人。谁能说这个世界就是她一定想要生存的世界呢?
因为见过光明,所以不能忍受黑暗。
“你可以选择做个孝子,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孝女。”婴宁说道,她能够理解对方的行为,却并不能忍受。
张泽哑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分明面前这个小姑娘说的话是那么的异想天开,什么为了不嫁人,宁愿选择去死。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独她一人要做这个异类吗?
可是心中干涩着,就连口沫也干燥起来。
的确是异类,可是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发着光。像是在看见另外一个世界。这让他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觉得龌龊。
不论是从何种地方来说,都是他想的不对了。
“我本想着与你家避嫌,不碰金银。却没想过这一层。”张泽只能这么说道。他弯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是我孟浪了。”
“噗~”婴宁想得开,当下也不在意那些事情。只是书生看起来的确是不靠谱了些,不适合作为结婚对象思考了。
“你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她笑起来,用扇子遮在脸庞微微露出眼角的红。“我家里有这么多商铺,又是女方,有钱谁不爱,你竟然想着不碰我家的金银,那怎么还来投奔?”
“……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罢了。我来此处投奔,乃是为着先父的遗愿,虽然借住在此,可也没有用过何家的金银,你若是愿意,我当下就打了欠条罢。”张泽亦步亦趋的跟着婴宁说道。
转过回廊,婴宁觉得这书生说话有趣,虽然三观不合,但是的确能说这个张泽是个好人了。
“你倒是个好人,只是想的太简单,说不通。”小姑娘走动的时候,发边的流苏穗子摇摇晃晃的,让人想要将其拿下。
“为何要如此之说?”张泽不解,问道。
“若我真要嫁你,我是说如果,也只是如果而已。我是家中独女,肯定是要有一大笔嫁妆的,这钱算不算金银?”
张泽说话慷锵有力:“那是你的嫁妆,他人岂可挪用?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顶天立地,撑起家业的。”
“……好吧,你现在有家业吗?”婴宁也不说大话,直接这么讲道。
“……”小妹妹你的话真的十分扎心了。
婴宁悄悄看他,觉得他没怎么生气,就呼一口气,再说到:“那,你看,这就是事实啊。 ”
张泽深呼吸一口气,虽然按照事实上来说其实他还算是有钱人,但是——现在的伪装身份并不是十分有钱的那种,甚至可以说是一穷二白。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直接承认了,我不要面子的啊:“……话虽如此,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我也觉得,是这么个意思。”眼见得小哥说出了某点文经典句子,于是婴宁现在是表现的煞有介事,即便是有那种不如意老子就去死的想法,但是也不一定就这么死在大佬手下对吧。
大佬之所以是大佬,意思就是你可能会死的很惨。
所以拒绝996,防止猝死从我做起。万一穿越了发现三观不合还要小心自己在什么宫斗宅斗某点反派剧本手里,就很惨……非常惨。
现在的好处就是她的世界相对比较和平,至少没有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类的。
“但是,你自己也说了,那要三十年呢。哪怕你去科举,做了状元,也是要从六七品的小官做起啊,就从我知道的那些状元,升官最快的说起吧。宋太宗丁丑科状元,吕蒙正算是最快的了升到宰相也用了十一年。等你真的有钱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婴宁低头:“在此之前,一家人要生活,要活下去。而我也不可能亏待自己。更不可能看着自己丈夫过的很惨。所以用不用金银,真的是一件很迷的事情。只要切实的想想就知道,完全不可能。”
“如果有人做到了的话……”婴宁的下一句没能说出来,她还是不愿意将事情说的太明白了。
读书人的确是有傲气,他们不为五斗米折腰。
但是读书人往往自己作死,还要带着家人作死,因为家人也是他们意志的一部分。
就好比那句举案齐眉。
从理论上来讲,他们拒绝受到特殊的优待,拒绝来自自己之外的外力相助,包括自己妻子的嫁妆,但是他们又要要求妻子同自己一样待遇,如果没有,他们心中就会有一个怨气,不是说夫妻一体的吗?为何你要如此对我?
缺少来自丈夫宠爱的妻子会受到社会的谴责,也会受到舆论的打击。她们只能低下身来,去满足读书人所谓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然后站在这种虚假的浮夸里面受到称赞。
这样很好吗?
婴宁看着很多的《烈女传》问道。
其实真的很假,并且无情到让人绝望。
张泽其实不曾知道这些,也不曾去理解。今日被婴宁这么一说,他也想到背后的情况,不由得有些齿冷。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只有寥寥几笔的节妇,该有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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