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都是很奇怪的,你跟他说说他,他就躲在一旁当乌龟去了。一连几日都未曾见到张泽出现,婴宁觉得正常,又觉得不太正常。
在古代做宅女可以,做宅男可是要看情况的。
可她也不是张泽什么人,上回问的入赘又不了了之,索性她也就不管了。三月十五就是殿试,想来陶哥哥早就进了京城。她又没什么做的,就躲在家里的假山旁的水帘处,也不怕过了凉气。
“还没入夏呢,小姐你就坐在凉亭里,也不怕感了风寒?”阿云每回见到婴宁在凉亭里,必然是要说上两句的。
“又想喝药了?”阿云拉长了声音,恐吓道。
“喝药 ?我才不喝药呢。”婴宁嘟着嘴,懒洋洋的撑开手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娇憨。她撑着头,歪歪的看着面前的景色。
忽然想起上回月英姐姐说道的盐价上涨,心生怀疑。盐商混战,所以这几日爹爹都没有归家,母亲也不曾说明到底所谓何事。只是觉得心中不妙,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想到这里,婴宁一拍手下的栏杆:“今念的驿报要到了,你且随我去瞧瞧。”
她瞧见阿云便想到了,阿云的兄长是在边关做军户,也就是世世代代都必须服兵役,一去就是几十年。非经皇帝特许或官至兵部尚书﹐都不得自行改籍。
好在阿云是女儿,倒是不受这个限制。又是因为家中没人,于是自卖自身,被婴宁给买下了。听说她兄长在外当兵。婴宁别的不懂,对保家卫国之人还是心存敬意,虽然说这世上人渣特别多……可是真正在边关苦寒的,也的的确确让人敬佩。
阿云一愣,手中本来想递过来的披肩僵在半空。有些惊讶的,又有些泪意,鼻尖酸酸的;“小姐还记得奴婢的家事,只是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哪里能要小姐陪我一起去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贪玩。”婴宁拍拍手。
“我一说是陪你去驿站,我妈肯定是同意的。”何夫人也心疼阿云这个小姑娘,明明自己还不大呢,却要跟个老妈子一样的带着婴宁。她心底也有一份对行军打仗的敬意,很多时候,都是能理解的。
阿云低头替婴宁理了理头发,掩饰住自己现在的心情:“小姐你还说呢,每次疯玩之后都是要我帮你理头发。”
其实哪有那么多贪玩呢?她家小姐每次去驿站的时候,都是将驿报工工整整的抄写在自己做的本子上,然后还替她写家书,有些时候还帮忙其他人写家书。驿站的人都认识她。
去一趟驿站,她要从天明累到傍晚。
又因为说自己不会读书写字,这样不能传达出自己的心意。于是又带着自己去读书习字。就是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自己读书写字的多。
阿云永远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猝然离世,她一个人,抱着母亲的遗体在大街上跪着。兄长在边关不知生死,父亲又是死在边关。她只剩下一个人了。愣愣的在街道上跪着,等着什么时候有人买了自己,还能给母亲弄口棺材下葬。
她的那个逃过兵役的叔叔想要将自己卖到暗门子里去,阿云觉得自己索性不如自己把自己卖了。好歹也能一搏呢。
冬天的夜晚极冷,她穿着家里唯一的夹衣。却依然被冻的瑟瑟发抖。
天真的很冷,身旁的尸体也很冷。就像是一堆冰块一样,雪花落在头发上,几乎能将人给埋住。有人嫌弃她母亲的尸骨太过晦气,于是她只能在角落里。像一个阴暗的发臭的老鼠一般被人厌恶。
很快就要……死亡了吧。
明明是冷的,可是还是温暖的像在火炉里一般。
阿云饿的没有力气,瘫在地上。
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铃铛声和脚步声离得她近了。阿云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就像是前几年爹爹还在的时候,带她去的庙会里看的观音像前的龙女一般。脖子上戴着银制的长命锁,小龙女拨弄着,发出叮铃的清脆声。
在黑暗的角落里发着光,阿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是祈求来世身体健康,还是想要祈求兄长能够平平安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纠结着。
可是对面的女童突然蹲了下来,脸上婴儿肥肉嘟嘟的,额间点了一颗朱砂,眨巴眨巴眼,好奇的歪了歪头:“小姐姐,你怎么了。”
阿云想要伸手够到她,却没有办法。随着眼前一黑,身体迷迷糊糊的飘起来。只能听见一声惊慌的“囡囡。”便在也就没了意识。
再睁眼的时候,有亮堂暖和的房间,新的夹棉的夹衣和袄,新做的鞋子。睡在绵软舒适的床上,然后还有肉吃。母亲也被好好的安葬了。
阿云扎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可即便是在梦里,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了。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肉啊——过年都不能吃到的肉!
阿云吃的狼吞虎咽的,一旁的小仙童似的小姑娘就撑着脸,好奇的看着她。然后挑起自己旁边的肉递到她的盘子里,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姐姐,慢点吃吧,还有很多呢。我不跟你抢”
肉窝窝的小手摆了摆。
是了,那个时候的何家还没有现在这么家大业大。只能算是有个温饱,能吃上肉的情况。
阿云吃完了,一抹嘴跪了下来,问她愿不愿意收自己作丫鬟。倒是何夫人有些不赞同,只是想问阿云愿不愿意做她女儿。
阿云摇摇头拒绝了,若是能成为这家的女儿,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可是这样法理不通,还有她的叔叔虎视眈眈。
何夫人叹了口气,写了卖身契让阿云签了。何老爷摸摸她的头,只说是家中还能再养一个的。
从那以后,阿云就是婴宁的贴身大丫鬟了。也是唯一的大丫鬟。
到底能有多幸运才能遇上这样一个可爱的大小姐呢?阿云想了想,即便是在现在,她也觉得很幸运啊。小姑娘能将自己所有珍贵的东西送到她手边,愿意为她去忙碌一整天,愿意和她一起计较那些常人觉得鄙视的东西。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小姐是她的救赎,从十年前的夜里她就知道了。
……
婴宁感觉到阿云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动了,一回头,看她满脸动容的模样,不由得表情变成=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阿云好像感情非常充沛的样子。
“笔和本子都带了么?”她只能无聊的撑在马车里面等阿云缓神。
“带了带了,还带了些用来救济的碎银铜板。”阿云回神,笑着说道。其实想那么多做什么呢?现在他家小姐只会越来越好的。
其实说是去寄家书,可其实并不能寄多少过去的。倒不是说驿站不靠谱,而是阿云也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情况,寄到边区的屯田去。但是既然是到边区,那自然是层层抽查,个人隐私基本是别要了,而且也不一定真能寄到。
所谓家书,往往只是求个信念罢了。
多是有来无回。
所以每每能见到那些可以回信的家书的时候,阿云都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小姐说的那样,吃了柠檬一样的酸。
但是她依旧是一板一眼的写着,自己写完了托了驿差之后,又替别人写。驿站的驿报会记载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战场,有胜有负,有些时候还会带来死去的兵差的抚恤和遗物。遗物往往只是几枚扣子,或是衣裳,剩下的一无所有。
“漠北全胜,封狼居胥数千里?!”婴宁读了出来,表情有些变幻,要知道从她这十年来记载的驿报里来看,倒不是说漠北少数民族就那么强大了,而是人家做逐水草而居,有些时候就是流氓打法,一场战争下来可能就只是一个部落出来打秋风。
若是结队的来,那就证明是要入冬了,必须要靠抢劫才能活下去。
往往这个时候败多胜少,反正抢完之后就回去了,所以一般也很少有人能这么缸的。婴宁读到最后 ,发觉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尔援古今颇牧,兹特授尔为神武将军,加封为兵部尚书,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夷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用昭露布之貔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特命其于秋月之前进京述职,钦哉。”
哦豁!
武将进京,婴宁脑子里都能召唤出一出大戏。虽然说刚刚打完胜仗吧,就算忙着收权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所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联想到最近的盐价,还有月英临走前的偷偷透露出的事情。当今皇帝多少岁来着?
??!
婴宁面色一变,当下就要回家。
“阿云,我们赶紧回去!有大事发生。”她这一声,周围的人都有些迷惑,阿云抬头看她。而此时门外传来喧闹之声。听声音还有些金石交响之声。
婴宁来不及解释,拉着阿云就往驿站后门走去,然后一边让阿云将身上带着的碎银纷纷扬扬的扔了出去。
于是这里的人哄然一抢,场面变得混乱了起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外头这么乱?”阿云不明所以,但是她隐约也能察觉到什么,有些惊慌的看着追赶的官兵。
“嘘——”婴宁拉着阿云躲在拐角处。前面是一对官兵匆匆踏过。不过由于走的太急,并没有发现她们两个视觉死角的人。
婴宁想了一下,将自己头上的珠钗取了下来,藏进袖子里,又抓了一把泥土将脸给抹黑。拉着阿云低头大步走着。
阿云不好说什么,又记得自己始终是要保护好小姐的,于是闭了嘴,也是跟着走去。至少……不会给小姐添乱。
大街上变得乱糟糟的,有些官兵是见着人就要抓,只是碍于礼教不敢如何过分。婴宁拉着阿云在他们的背后躲着,仗着对方在明她在暗的情况进行闪避。想来也怪,她居然能够知道这些家伙会怎么动。
一路走到何府。
本应当是门庭若市的何家店铺,要么被查封,要么就是掌柜的被人抓了起来。何府的大门上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快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么迅速的就将何家十年来的心血一朝付之一炬。
阿云现在是闭着眼都能想到是什么情况了。
只怕是有人想借着何家送礼去了。毕竟做事是要钱的,什么都是要钱的,哪怕这个社会阶层一直都在说,士农工商,阶级牢不可破,可是还是需要钱财开路。
婴宁看着那群人在何家里面嘈嘈杂杂的走着,也不知道自己父母在哪儿 ,想来是被关押了。她皱起眉,仅仅是一个上午,这个行政效率可真够快的。
也就是这种闪电战才能将何家现有的一切关系给切断。
她没有说什么,低头回身对着阿云小声道:“我们先去郊外的庄子躲一下,趁着现在还没有关城门。”
阿云咬着牙,明明是有些愤恨,却依旧不能大声的说出来:“他们这是想吃绝户。”
“想吃绝户的还少吗?”婴宁嗤笑道。“吃相太难看。”
可是现在民不与官斗,避其锋芒才是真的,而且什么都不知道 ,比无头苍蝇好不了多少。婴宁皱起眉,不知道张泽现在在哪儿,不然他那里要是被收买了搞事也是一件挺虐的事情。
悄悄趁着没人的地方将楼顶挂着的立领衫子偷了两件,两人乔装打扮本想就此出城,却不想城门居然被封了,如今是只许进不许出。
……
就她们两个弱女子,你至于吗?
婴宁咬咬牙,不敢住店,干脆就去城隍庙待上一晚上。古人神鬼看法严重,尤其是当官的,一个比一个迷信。她就不信就这样了,还能来找她。
夜半时分,两个人才偷偷摸摸的往城隍庙走去。
“小姐……真的要去住城隍庙吗?老爷和夫人他们……到底是怎么了?”阿云是将何老爷和何夫人当做亲父母一般看待,眼眶有些红红的。
婴宁叹了一口气,觉得大事上还是她这种不怕死【划掉】受过高等教育【划掉】能够知道宫斗路线的人还能稳住,其实……她也稳不住啊,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
可是……还有阿云呢。
婴宁想了想,有些遗憾今日早晨没有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人都要杀你了,你还怕鬼么?”
阿云低头,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懦弱,明明自己比小姐大上几岁的,明明说好要自己去保护小姐的,却什么也没法做到……
“奴婢不是怕鬼,奴婢只是、只是……害怕冲撞了城隍老爷。”
“讲道理,看这场面。我只怕人间的官府没用。还不如给城隍老爷烧状纸呢。”婴宁摇了摇头,还好今日带了些碎银,不然还不好过。
“说的也是。”阿云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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