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两手并起，合上书页。伊万歪着脑袋，缓慢地消化着今天学到的新名词。
双腿交叠盘坐在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广场上，冷飕飕的晨间风撩着衣摆，太阳从边角逐渐爬到顶点，直到紫色眼睛的男孩走到近前，伊万还是没有想明白名词中的道理。
从外界走来的男孩隔着铁丝网坐了下来，两人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却永远也无法跨越。
注意到男孩安静地坐下，伊万并没有立刻搭话，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陀”许久后，久到黑发男孩已经将手中的书本翻到了新章，伊万才终于开了口。
费奥多尔放下书本，抬头看向伊万。
“呐，陀思”伊万眯着眼睛，万分不解道，“儿童节是什么？”
愣了一下，被叫做陀思的男孩视线下移，瞥见了一本印着《少儿读物》字样的书刊。
以涩泽的脾性是肯定不会给伊万看这种科普类报刊，只可能是其他实验人员随手拿来的。
“儿童节就是属于孩子们的节日，到那一天大人们通常会无条件满足孩子的愿望。”费奥多尔这么说道。
虽然内心并不认同，但他还是说出了那个最美好最冠冕堂皇的定义。
“书上说，儿童节那天大人会给他们的小孩准备礼物，可是涩泽爸爸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双手举起报刊，淡黄色的封皮遮住了阳光，伊万抬着脸，血红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投下来的阴影，“我也想要、礼物啊。”
“那只是通常来说。”费奥多尔摸摸下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也许‘他’只是忘记了这么普通的节日吧。”
“啊，这都能忘记，涩泽爸爸还真是老了。”这么说着，伊万像是忽然想通什么，嘴角一弯，愉快地说，“这么重要的节日都能忘记，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提醒他一下好了。”
五月中旬，距儿童节还有两周，伊万伙同费奥多尔制订了一张纸的行动计划，意图以间接的方式唤醒涩泽的记忆。
行动如下——
儿童节前第十四天：
伊万坐在电椅上，噼里啪啦的细小电光流窜全身，今天他叫得格外卖力，将人类面对痛苦的不屈与愤怒宣泄得淋漓尽致。
听着吵闹的怒吼声，在他不远处拿着报告单注视着这边的涩泽龙彦皱了皱眉，嘴唇轻抿。
是被如此强烈的光辉感动到了吗？
嚎叫中伊万用余光观察着涩泽的表情，暗暗窃喜。计划第一步，尽力配合好好表现，为下一步打好情感基础。
滴——
在某刻钟，涩泽忽然拉下了扶手杆，这次的电击提前结束了。
伊万虚脱地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眼神直勾勾挂在涩泽身上，等待着接下来的安抚奖励。
“真令我失望……”没有走过来的人，没有温柔的安抚，只有冷冰冰的不带情绪的声音，“太糟糕了，你以为你学的很好吗？简直，更像个发狂的野兽。”
……？伊万茫然地看着那人，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今晚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吧。”涩泽龙彦甩出这句话，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关闭，昏暗空荡的房间中一时只剩下手脚被束缚住的金发男孩，独自陷入计划失败的懊恼中。
儿童节前第十天：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手术台，浑身光溜溜瓷娃娃般的金发男孩仰面躺在刺眼的灯光下。
涩泽龙彦戴上了医用的白手套，熟练地拿起手术刀具，轻缓地划开了洁白的肌肤。
像樱桃馅的白巧克力蛋糕，红色的汁水瞬间流了出来。
“啊！”
破开皮肉仿佛自带音效，刀尖底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渐渐地在越来越多流出的血色中有细微的哭泣声传来。
“……呜……不想……我不想……不想离开爸爸，片刻也……呜……”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来自破开的胸腔。
涩泽视线向上，与少年垂下来的眼瞳对视。
伊万得到眼神接轨，更加卖力地挤出泪水，眼神湿漉漉地眨巴着。
涩泽朝他微微一笑，他说，“伊万是最特殊的那个。”
嘴上说着温柔的话，涩泽双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优雅地仿佛在享用午餐般，一颗完整而鲜活的心脏咚咚跳动着被包裹在掌心。
望着男孩失去生命机制的双眼，涩泽嘴角的弧度更加深了。他笑得仿佛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充满怜惜地抚摸着手中的心脏，温柔地承诺着，“这么有趣的玩具，我可不会轻易放弃啊。”
儿童节前第六天：
上次实验室中，涩泽最后的微笑，让伊万觉得他的计划回到了正轨，成功提高了涩泽龙彦近期的好感度。
在大人心情愉悦的情况下，更容易获得想要的东西，陀思是这么说的。
给自己打打气，伊万将背在身后的书刊拿了出来，踩着脚，故意制造出声音吸引来涩泽的注意力。
“涩泽爸爸！”看到涩泽龙彦从实验报告中他起头，伊万甜甜地笑了下。他举起书刊，向着涩泽龙彦软声说道，“给我读个故事好不好。”
涩泽龙彦坐在椅子上，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到举着书刊的少年。也许真的是最近心情愉悦，涩泽伸出手示意伊万将书递过来。
伊万连忙翻开书页，找到之前折好的页码，递了过去。自己随手拉过一旁的板凳坐了上去。
“……玛丽和她的小伙伴。”看到标题，涩泽挑了挑眉，瞥了眼期待地看向这边的小孩，继续读了下去，“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云朵软绵绵地，玛丽和她的小伙伴去了游乐场——”
然后在玩耍的过程中，她们得到了大人们的礼物和祝福。
伊万对这个故事简直倒背如流，听着涩泽的声音，他又美滋滋地回味了一遍。
“——然后她们捧着得来的糖果礼物开心地回到了家。”涩泽语气毫无波澜地读完了故事。末了，他手一歪，迅速将报刊丢到了垃圾桶里。
故事读完了，涩泽龙彦对着伊万摆摆手，说道“要是闲着无聊的话就去看图书室的书，再看这种无聊的东西就去惩戒室待几天吧。”
……这反应不太对。
伊万望着转过去继续捏起纸张看着的涩泽龙彦，再瞅瞅垃圾桶中竖起一角的黄色封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吱声。
儿童节前夕：
伊万抱着腿坐在铁丝网边，沮丧地对陀思说着，“怎么办……涩泽爸爸完全没有想到的意思。”
“这些提示还是太过模糊吗”费奥多尔托着腮注视着伊万的侧脸，忽然说道，“那么，直接挑明吧。”
“欸？”伊万睁大眼睛，“你不是说直接的话会引起人的逆反心里吗？”
“嘛，我有这么说过吗”费奥多尔歪头笑笑，在伊万生气前说道，“最后一天了，直接说的话反而会印象深刻，让他知道你在期待着这事，会更有效果的。”
“你说的没错！”伊万注意力被转移，再次燃起了动力，“那我现在就去说，谢谢你陀思。”
说罢，伊万跳起来朝着陀思挥挥手，小跑着向白色建筑奔去。
费奥多尔依旧坐在原地，微笑着注视着伊万的背影。直到纤细的身影消失，费奥多尔嘴角的弧度也没有改变。
微笑着，他抬起头，眼神仿佛带着穿透力，射向高大墙体顶层昏暗的玻璃窗。夕阳的灯光照射下，那里昏黄一片，看不清什么，但费奥多尔还是对着那个方向开了口，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仿佛没有声音的话语得到了回应，他低声笑了起来，随后从容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很快消失在更远处的冰雪中。
这边，伊万跑进楼内，一路向上，在顶层的走廊过道堵住了涩泽龙彦。
由于跑的太急，他喘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气。
“涩泽爸爸、”伊万停顿了下，似乎有什么力量使他的话语变得吞吐，脸微微发热，他抬起头迟疑却坚定地注视着涩泽。
“明天儿童节……你知道的吧。”伊万说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确定地补充一句。
“我知道。”涩泽龙彦俯视着伊万，平淡地说。
看到涩泽龙彦这种表情，伊万更觉得希望渺茫，不过他还是说了出口。
“那么、儿童节，可以给我礼物吗。”
还未收到回应，伊万的眼神先垂了下来，他深呼吸平复了下心脏的跳动，安静等待着那一个或是两个字的冰冷回音。
声音没有先行落下，取而代之的有温热的手心覆盖上来。
涩泽的手心，是热的……伊万最先想到的是这样的事。
“伊万是不同的。”又是这句话，涩泽每次都会很温柔地这么说，像是出自真心实意的赞美。
可是我只是想要儿童节礼物啊……伊万没有说出口，他感受到头顶的重量压着他，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涩泽手搭在伊万发间，像是听到了男孩为出口的话语，他轻嗤一声，依旧柔声地说道，“只有那些愚蠢的孩子才会像贪婪的牲畜一样向饲主讨要礼物，你呢，伊万不会和他们有一样的想法吧。”
伊万咬着唇晃了晃脑袋，毛茸茸的发丝受到手指的阻隔，凌乱地翘了起来。
上方传来轻轻的笑声，涩泽拍拍金色的脑袋，奖励般地说道，“真是个乖孩子。”
只有顺从才不会被抛弃，是这样的。
我是不同的，也只能不同地生存下去，这样没错。
但是……为什么外面的孩子都可以普普通通地得到礼物，我不行？
为什么外面的孩子可以傻乎乎地得到宠爱，我不行？
为什么……因为，我是不一样的……
伊万缓缓抬起头，乖巧地微笑，甚至自发地在涩泽的手心蹭了蹭。
伊万没有意识到，此时他露出的笑容像极了那个经常陪他坐在铁丝边的黑发男孩，那个少有的总是带着笑脸看向自己的人。
“忽然想起早上的书还没有翻完，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我要快些读完才行。”将涩泽的手掌捧了下来，伊万像是忽然想起般说道。
“涩泽爸爸也早点休息，明天记得来看我哦。”带着与往常一样雏鸟般不谙世事的欢快，伊万向着涩泽摆手离开，蹦跳着走向明亮的楼梯。
这个时候，连找个没有灯光的地方都不行呢。
伊万翘着嘴角，哼着小调——
小麻雀，负重担，小气球，脱绳系，别紧张，小气球，
筋疲力尽挡风寒，飞越农舍真高兴，别笑麻雀伤口留
汗水成盐无指引，阳光给予它温暖，光光的树梢歇片刻，
能否穿越无边黑暗？能否穿越——
无边黑暗？
————————儿童节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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