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饿极了眼,啃了太宰后。伊万彻底想通了——既然有免费供血机,虽然每次喝完都会像有醉酒后遗症一样昏睡过去,但也不用硬挺着委屈自己。
因此,那天过后,伊万都是在涩泽投食时表现得要死要活。而涩泽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会立刻扑向太宰治请求支援。
不过不知是不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反叛情绪,之前不断撺掇着伊万来喝自己血的太宰治在对方主动后,忽然变得矜持起来。在伊万央求时,还会故作为难地提出各种要求,譬如——数出房间内金币的个数、找出十种不同类型的宝石、全身按摩半小时等等。
通常在完成指定要求后,伊万都会筋疲力竭体力耗尽,而在这时太宰才会点点头施舍般地挤出点血递给他。
“信不信我揍死你……”在又一次完成奇葩任务后,伊万一脚踩在太宰身侧咬牙切齿地说。
昨天数宝石,今天数器皿,伊万感觉自己闭上眼都是金银珠宝满天飞。
太宰扬扬手,将刚刚挤出的血液一下塞进自己嘴里,咬着手指模糊地说着,“一达唔呀——”
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要脸,伊万默默收回腿,跪坐在太宰身旁,老实地藏起了爪子。
好汉可吃眼前亏,有血的太宰就是娘……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晚餐早已送过,但门却被突然推开。一伙罩着黑色斗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拿起黑布往伊万和太宰头上一套,而后分成两队将二人打包拎了出去。
伊万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衣,虽说已经入夏,但因许久未接触外界的空气,风吹过时,他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脑袋被黑布遮着什么也看不见,伊万凝神细听,隐约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传入耳中,间或夹杂着枪弹射击的响动。
……看来战争还在继续。伊万遗憾地叹了口气。
被放下时,衣料下面的地面冰冰凉凉。
黑衣人似乎只要将他带到这里就完成任务了,伊万侧过头安静地听着一串串脚步声渐渐走远。
过了片刻,身边只剩下风声还在呜呜地嗡鸣着。伊万张张嘴试探性地叫了声,“太宰——”
……没人回答,他们似乎被分开了。
伊万有些担心对方,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但只有锁链发出轻微的应和。
突然,有声音哒地一下打破了沉寂。
本该空无一人的环境中突兀地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响起的地方离伊万不远,但声音发起的主人走得不急不缓,短短的距离硬是被他走出了几分紧张危险感。
不是涩泽龙彦,那人的脚步声不是这样的……伊万绷紧了身体,无论是否对出自对死亡的畏惧,未知总是令人浑身不适。
脚步声到了极近的距离,人体的温度似乎都透过空气笼罩而来。忽地,遮挡视线的头套被人一把掀开,清冷素净的月光一瞬间如同针芒刺进了眼中。
“好久不见啊……伊。”大提琴般带着特殊语调的声线乍一听去有些陌生,不过……
伊万心脏漏跳了几拍,他眨眨眼,适应了下突然见光而导致的模糊感。面前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个身材修长有些瘦弱的青年,白色的滑面套装,黑色的厚实披风,白色的异域风情帽子,以即帽子下黑色的半长碎发和那透着熟悉感的几乎与少年时期没有变化的面貌……
“陀思!”在这样的时间地点重逢,伊万下意识地忽略了陀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问题,胸中巨大的喜悦先一步让他站起了身,上前一步想要拥抱住这个他最为重视的朋友。
叮当——
手铐中间的铁链抻到了极致,不堪重负地将两侧的手腕拉了回来。
“唔——”伊万吃疼地口申口今一声,手指反射性地卷缩起来,伸出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小伊还真是一点没变。”费奥多尔轻轻笑了下,随后他伸手托住伊万的手腕,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针形钥匙,对着手铐的锁芯摆弄几下。
咔哒、咔哒,手铐应声掉在了地上。
“那还不是因为看到陀思太开心了。你仔细看看,我可是有不少长进啊。”伊万望着陀思笑得弯了眼。今晚大的出奇的月亮光芒挥洒向人间,从发丝到脚趾都散发着吸引力的金发少年在银色的薄纱下更加显得超脱于物外,宛若天人。
费奥多尔没有放开伊万的手腕,他眼神晦涩地望着沐浴在光辉下的伊万,手指轻轻摩挲着对方手腕处被镣铐勒出的红痕。
“真可怜,很疼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费奥多尔的指尖有些用力地划到了伤口处。伊万倒吸口气,将手缩了回来,小心地对着手腕吹气。
“抱歉抱歉、”费奥多尔歉意地抬了抬手,不过他的眼神仍然紧紧锁在伊万的面庞上,仿佛要将对方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印在眼中。忽然,费奥多尔嘴角上扬,像是控制不住般低低地泻出了笑声。
声音由小到大,似乎没有想要停歇的意思。
“你还笑我!”伊万别过头,他本身对于怕疼这点没有任何的羞耻感。不过因为这种事被在意的人嘲笑还是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喂,你来这里做什么,身体那么弱,就不要上赶着卷入混乱中啊。”伊万没好气地说道。虽然有些气闷,但他还是更加念着自小身体不好的友人的身体健康问题。
“……呵呵”费奥多尔好一会才停住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小伊不妨猜一猜。”
“……这要怎么猜啊。”瞪了那边故意卖关子的青年一眼,伊万还是认真地想了起来。
唔……一般这种时候会采用倒推的方法……他们所在的是一处高楼楼顶,四下没有看守的人。而把他带到这里的是涩泽龙彦组织的成员……所以,不……不太可能吧,他们应该互相没有见过面才对……
“大胆些,小伊想的就是正确的答案哦。”伊万只是眨了眨眼,费奥多尔就像猜到了对方心里想的什么般,提前肯定了他还未说出的话。
“……”伊万沉默了下,随后他微微抬头紧盯着费奥多尔深紫色的眼瞳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这个他并不想要承认的答案,“那么,陀思,你也是制造这场抗争的……参与者?”
费奥多尔没有否认,他耸耸肩轻松地说道,“算是吧,不过我可没有亲自参与,只是提供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信息而已。”
伊万不能理解地看着陀思,或者说他连涩泽龙彦为什么热衷于这场战争也充满着迷惑。按理说,二者的根据地都不在这里,对横滨这个城市也应该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仇恨,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引发战争呢……为了那笔虚无缥缈的财产吗?
“为什么?”想不出所以然,伊万干脆问向当事人。
费奥多尔手指点着下巴,他轻轻张口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啊——因为我想制造一个没有异能者的世界……”
没有……异能者的世界?
“小伊还记得那个村庄吗?”没等伊万反应过来他的那句几乎颠覆了世界本源的惊人话语,费奥多尔就没有停顿地将话题转移开来平静地问道。
伊万不知道陀思为什么会有想制造一个没有异能者的世界这样的想法。作为对方的朋友,他并不会因为无法理解而对这个偏激的想法进行批判,但也不想予以赞同,毕竟通常来讲——存在即合理。
“……什么?”面对陀思突然的问句,伊万愣了一下。随后似是记忆被唤起,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那片曾经生活过的北境之地,和被白茫茫的雪覆盖着的遥远的几间房屋。那里,是陀思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们彼此的回忆之地……
————————十二年前*
北国的这个村庄位于边陲,与最近的城市也有百余公里的距离,再加上道路未加修整、交通不便,辖区管事也不愿对这个村子多加问访。无人看管无人问津,久而久之唯一可以用来形容这个村子的就只剩下一个字——穷,穷乡僻壤无外乎如此。
费奥多尔就是在这个隔绝于世的村庄中生长的,他像是从某场大雪中兀自生出的雪娃娃,无父无母孤零零地被扔在厚厚的雪地铺成的白色上,然后在一个好心的老太太路过时被捡了回去有了一个临时的家。
名字写在了包裹他的布巾上,老太太不识字,不过费奥多尔自小就聪明异常,看着搜罗来的书籍,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语言。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他没有排斥地接受了,虽然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抛弃他的人还要做出赋予名字的可笑举动,是仅剩的怜悯吗?费奥多尔嗤笑,不过他也懒得思考其他姓名。
六岁那年捡来他的老太太去世了,费奥多尔没有觉得多么伤心,他只是例行进行了送别。那天,他在老太太的尸体前念了一夜的圣经,那是这里的每户人家不管多么贫穷都会奉为信仰的书籍,也是老太太唯一能倒背如流的故事……直到阳光又一次在地平线处冒了头,大雪早已将二人掩埋,费奥多尔才活动了下冻僵的四肢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破旧的住所。
大概是在最初的那场大雪中落了病根,生病已是家常便饭。不出所料地,在一晚的冰冷侵袭后,费奥多尔发了高烧。
这个村庄里虽不存在恶意的欺压暴力,但也不会有充满善意的人对孤苦伶仃的孩子伸出援手。在自顾不暇的土地上,善与恶都仿佛被消磨了般没有形状,只留得一片漠然。而就在昨天,这里唯一还存有善念的人在雪花的祝福中去往了天堂。
去了天堂啊,多么值得歌颂……费奥多尔咳嗽着笑出了声。也是在这天,他察觉到了自己是异能者这一事实。
他的异能名为【罪与罚】,没有什么比这更贴合自己的想法了。头一次,费奥多尔感觉自己是被理解的,即使理解他的是自己身体里的异能。所以,顺理成章地,他和自己的异能力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他们分享知识,分享思想,分享身体……这也是在今后的两年中费奥多尔除了书籍外唯一的陪伴。
而两年后,战争的火焰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八岁那年,一道高高的白色建筑不知何时耸立在了村庄的边界处,随之而来的是一批自称异能者军团的士兵。村庄中的人都被拖拽着聚集到了教堂门口,一个军官模样的士兵举起褐色牛皮纸,在教堂广场上宣布着自此征用这片土地的言论。言论仿佛火苗,瞬间点燃了人们心中干枯的柴火,村民们出现了久违的愤怒表情,他们拿起榔头棍棒一拥而上,但却连上前都没能实现,在下一瞬间通通倒在了无声无息出现的一簇簇冰冷的锥体下。
剩下的村民纷纷被吓得打了哆嗦,手上的武器落到地上,一个个像丧家之犬失去了尊严跪倒在地,一时间求饶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异能者吗?站在人群边缘,被身后的士兵踹了下膝窝,猛地跪在地上,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场面。
虽然胸口沉闷地有些喘不过气,大脑也因为贫血而眩晕,但费奥多尔还是努力睁大着眼,看着面前祷告般跪地的场景。只不过,这次他们向之祈祷的不是神明,而是为他们带来痛苦的充满罪恶的人类……
罪即使呼吸,罪即使思考,倒下村民的血液染红了四周的雪地,如献祭般的图案缓缓蔓延开来,张牙舞爪地彰显着他们毫无作用的愤怒……
手握力量大肆杀戮的异能者是罪、苟且偷生大叫求饶的村民是罪、在这里思考着一切的自己……也是罪。费奥多尔注视着教堂正中的十字架,缓缓弯起了嘴角。
——人类本身就是罪恶的化身。
费奥多尔这么想着,直到他遇见了那个被折了翅膀关在铁笼中的金色的——神明。
自军队驻扎起,村民们就被迫过起了牲畜般的生活,他们贪黑起早地制作着弹药□□,没有任何奖励不说,如果每天制作的数量不达标,还会被鞭打惩罚。小孩子们也要干活,由于力气小,他们主要负责的是在附近采集树枝,运送煤炭等。
最开始有孩子失踪时,费奥多尔就注意到了。但他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昨日,那个在他不远处捡柴的小孩也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这已经是近日来的第三个了,费奥多尔半阖着眼思考着。
应该不是士兵做的,如果是士兵,他们大可大张旗鼓地抢夺,没必要偷偷摸摸。而除了士兵,只有一个地方是在士兵们闲聊时都充满敬畏的……
——是那个白色的外来物。
抱着零散树枝的男孩猛地抬起头,露出被发丝遮挡下的一双不符合年纪的深沉幽暗的眼瞳,那里仿佛藏着一条毒蛇,随着他的目光紧紧盘绕上远处的白色高层。
借着身材矮小不起眼,他顺利地溜出了看守士兵的视线,矮着身躲在一排排仅余枯枝的树丛后,费奥多尔一点一点向村落边界移去。
然后,在移动到某个离建筑后身的铁网很近的树丛时,费奥多尔停止了动作。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孩子,孩子蹲在铁网那头,弯着身正在认真地和一只死掉的兔子说着话。
那天的雪下的很大,费奥多尔甚至能清晰地记得雪花打在头上、脸上,那种冰凉的刺痛感。如果有个能包裹整个头部的帽子,下雪的时候就不会冷了吧,他的视线没有从金发男孩身上移开,脑海里不着边际地想着……
咔嚓,一根树枝不留神间脱离了束缚掉到地上。这点微不足道的声音瞬间湮没在呼啸的风中,但这声音在此时却仿佛一下子有了传播千里的能力。费奥多尔眼珠微转,余光中出现了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高大成年人,这些人在树枝掉落的瞬间就从围墙的转角绕了过来,尽量轻地却又异常迅速地向着这边逼近,赫然已经发现了藏身于此的人。
费奥多尔眯了眯眼,做了个大胆的举动。
他利落地将手中的木材全部撇下,大步走出了树枝的遮挡,走近了铁丝后的男孩……果然,在那个如宝石般精致的少年抬起眼时,向这边移动的人纷纷停下了脚,站立不动了。
同样停止动作的还有费奥多尔跳动的心脏……半晌,他听到自己用着平静的声音说,“它不会再醒来了。”
幸运的兔子受到了神明的祝福,已经升往了天堂与光辉为伴。
如果世间存在没有罪恶的人,那他一定是神明的化身,只是无意间被束缚在人类的躯壳中,由罪孽的身体污染得失去了归位的能力。
那天稍晚些,他被压着带到了一个长发青年面前,青年就是涩泽龙彦。涩泽龙彦用看蝼蚁的姿态睨着面前瘦小苍白的男孩,仿佛评估般上下打量着他。
费奥多尔在这种眼光下没有畏惧,他直视着面前的青年,浅浅一笑,心想……这就是囚禁神明的人类啊。
青年看到男孩满不在乎的笑脸,忽然也勾起了嘴角,满意地说,“那么就由你,教会那孩子人类该有的样子好了。”
教导神明成为人类……真是罪恶得令人作呕的想法。费奥多尔微笑着接受了。
再之后,他有了一个通行令般的徽章,村里的士兵看到他亮出那个雕着龙纹的徽章后,纷纷不再纠缠,但一个个眼中充满着羡慕与嫉妒,却苦于无法将心中的恶意倒出,只得将不满对着其他村民发泄。
费奥多尔就因为这枚小小的徽章成了特殊的存在。村民们嫉妒他,士兵们忽视他,孩子们也早早地学会了排挤他,只有少数几个似是受家里大人委托主动来亲近他。不过,这些人的态度心思费奥多尔通通不予理会,他只全身心地在意那个白色铁笼中的神明。
要教导神明成为人类吗?
不,费奥多尔温柔地笑着注视着面前眼神懵懂的孩子。他张开口布下层层密网,通过精巧的语言一点点拉着神明陷入背离人类的漩涡。
可是啊,费奥多尔逐渐发现幼小的神明唯一残留的神性就是对人类的热爱了。在漫长的熏染中,他只放大了神明心中的嫉妒……这不行,费奥多尔皱皱眉,他需要新的计划,让神明可以摆脱罪恶的躯壳。
那么,费奥多尔站在教堂前,望着破旧建筑上那被大雪覆盖的巨大十字架。
那么……就由他暂持审判的天平,为弱小天真的神明铲除污浊的世间罪恶。
他是信徒,也是人类。审判罪恶,降下惩罚。
这就是他的全部,属于费奥多尔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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