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灯昏暗，像摇曳的鬼火。
伊万就在这样一簇簇跳动的火光中奋力地向前奔跑着。
裸露的脚心踩着地毯，轻飘飘地如同踏着经年的青苔地面，虽不会感到更下层的坚硬，但也受到了来自每一根纤维竭力的推拒。
他跑得太快了，几个呼吸间，伊万就超过了尚未走远的芥川。
掠过对方身边时，黑发少年似乎喊了些什么，但伊万无暇顾及。他现在似乎只能奔跑，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脚下，连回头都做不到。
是什么样的危险值得写在信上？又是什么样的危险让太宰不得不向他来求助？
血色的画面忽然浮现在脑海，从刚刚的房间开始一路蔓延到那个荫蔽的小巷。
不可以……伊万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的画面搅成一团，作为食物的血液此时竟让他有了一种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不可以，我不允许！”伊万咬着槽牙，奔跑中竭力喊出的话语引得前方看守在办公室门外的护卫警惕地举起枪支，高升喝令着停止前进。
但是伊万没有停止，在无法祝福死去的‘大佐’时，他就已经明了了自己的自私……那是名为不想再失去的情感。
就像他曾经唾弃放弃死亡的人，现在，伊万不断咒骂着自己。但是即便如此，织田作不能死，即使是强行将人拖回人间，他也会一意为之。
嘭！
跑到临近门口，惯性使得伊万没有收住向前的冲力。反而因为强硬的大脑命令，脚腕一软，整个人撞开了阻拦的手臂，重重扑到门板上。
‘吱呀’一声，大门应声向内敞开，伊万也顺着力道向里跌去。
两侧的守卫早在看到来人面容时就收起了枪，但依旧拦在两边手忙脚乱地想要阻止伊万的进入。此刻，看到金发少年即将跌倒，二人急忙伸出手去搀扶。
踉跄几下，伊万没理会伸过来的手，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屋内的情景。
是无法动弹所以才要找自己帮忙啊。伊万站稳了身形，前方正对着他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而这排枪口就在刚刚还对着人墙那边的太宰治。
“伊万……大人。”开始有人游移不定，别开了枪。
巨大墙面玻璃照进的夕阳中央，森鸥外眼神幽深地看了眼几秒钟前还摆出恐怖表情的人。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动静，对方倒是沉寂下来看着分外无辜。
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股计划被扰乱的烦躁感，森鸥外语气低沉地向着望过来的黑衣下属吩咐一句，“你们先下去吧。”，随后长舒口气靠在椅背上。
黑衣下属们听令行事，迅速撤出房间。很快，屋内只剩下了三人，空气重归安静。
目不斜视地，伊万无视了望过来的太宰治，走到森鸥外所在的单人沙发一侧。
“织田作在哪……”如果忽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伊万还算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森鸥外半转过头，他手指交叉肘部抵在扶手上，姿态十分散漫随意。
听到问话，他笑吟吟地回应道，“伊酱这么急匆匆地过来就是要兴师问罪的吗？不如坐下来吃块点心，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小心着凉哦……”
说着，男人从身旁的圆桌上拾起一枚撒了绿色粉末的糕点，抬起手腕就要喂给伊万吃。
啪！皮肤相碰。
带着香甜气息的糕点没有落入柔软的口腔，而是在空中走了一遭，最后在地毯上滚了几圈脱去了精致的外表，成为了可食用垃圾。
手腕有些发红，森鸥外收回手，这回挑了一块秋叶色的糕点，捻起来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像是吃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他将剩下的半块扔回了碟子中。
伤害是相互的，伊万的手背也震得发麻，可见刚才的力道之大。
这是不对的，他不应该冲森鸥外发火，无论用着什么样的理由。悄悄地，伊万将半麻的手背在了身后。
“织田作之助被派去了哪里，请让我去支援他。”伊万垂下眼，像只不小心挠了主人的小猫，乖巧地令人不忍责罚。
森鸥外歪了歪头，从下方扫视着伊万的神情。
“当然——”小孩子般恶劣地拖长了音调，森鸥外接着说道，“不可以呢。”
“！”伊万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森鸥外，话语急切起来，“为什么……如果是危险的事我也可以帮你做到，让我去吧，无论怎样我都会为你取得胜利。”
如果森鸥外就这么同意了该多好，这样脑海中荒唐的猜想就会消失不见。
“是吗，伊酱这么想要为我分忧，可以啊，”森鸥外像是被感动到，很快答应下来。随后，他用着下达普通任务的口吻说道，“去杀了织田作吧。”
“不可能！”
像是要远离刚刚的声音，伊万摇晃着脑袋后退几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住了睡衣的布料。
“为什么不可能，伊酱不是主动要求这么做的吗？”森鸥外换了个姿势，看着似乎受到了惊吓不断后退的金发少年，似是不解地问道。
伊万摇摇头，没有好好梳理的发丝有些凌乱，细碎地随着晃动飘在眼前，遮挡了视线。
“如果是这样的话……”伊万还在向后退着，在某一瞬间，他猛地抬起了眼，两人的视线产生了交集。
与森鸥外所想的不同，宝石般的红色中没有任何有关于惊吓慌乱的神色，有的只有灼热的如同阳光般的坚定……
“我不会期望首领收回这个想法。但是，我会阻止你，用自己的方式。”说话的刹那，伊万已经捞起了如看客般安静站立的太宰，转过身跑向了大门。
“伊万！”
听到身后的声音，伊万顿了顿，他甚至不敢转过头看看森鸥外此时的表情，这是对方从未有过的用这样冰冷冷的语气喊出自己的名字。
“……不要后悔……”像是瞬间回到了镇定自若的首领角色，森鸥外用消除了感情地声音说了一句。但是，他的目光依旧阴沉地看向房屋内夕阳的尽头，那里有着残阳照不进的黑色泥潭。
不会后悔，就是为了这个他才要将织田作带回来。伊万拉了拉太宰的手腕，对方的视线这才从身后收回。
“不会后悔的。”一定。伊万轻声呢喃。
门开了又合，廊灯与屋内的黄昏，同样悲伤。
XXX
没有停留，二人直奔至地下停车场。
“啧，来不及了。”伊万带着太宰熟门熟路地跑到一辆改装过的敞篷红色跑车前。
本来还想回去拿些异能血液，但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腥气已经不允许再有任何停留。
“上车！”松开手，将太宰丢到副驾的位置，伊万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
车没有上锁，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如果是偷车贼看到一定会欣喜若狂。
但是如果真有人不幸偷了车……对，是不幸。那么这个不幸的可怜人必将会感受一番被死神追赶的恐惧——话语来自某位名为中原中也的黑党人士。
系好安全带，打着火，脚掌踩下油门，改装过的轮胎发出嗡的一声巨响，伴着扬起的尘土，飞射而出，穿过地下的坡道很快行驶上路面。
因为没有穿鞋，□□的皮肤紧挨着油门的铁板有些冰凉。伊万不觉加了力道在油门上蹭了蹭。
呲——汽车跟着超负荷的马力，偏离了轨道中心，蹭到了右侧的护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伊万急忙抬脚，方向盘反向旋转几圈，艰难地将车身拉回行驶路径。还好他们是向着野区行驶，四下没什么车辆，不然刚刚或许就是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
坐在副驾位的太宰没有系安全带。突如其来的加速让他右半边身子甩到门上，要不是快速拉住了把手，大概此时已经从没有遮拦的上方飞了出去。
“……伊酱”太宰揉着胳膊，精神萎靡地建议道，“如果要殉情的话不必这么麻烦，投河远比交通事故温和的多。”
斜了太宰一眼，伊万吹开飘到嘴边的发丝，冷哼一声，“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话。
似乎被噎了一下，太宰没有了声音。
就在伊万以为他又要就此沉默下去时，那边却忽然有了动静。混杂在剧烈呼啸的风声，简短的两字几乎被湮没殆尽。
“抱歉……”这是风带来的话。
正巧到了山路转角，伊万猛打方向盘，上演了一出平地漂移。太宰又一次游离在被投出车外的危险中。
“系好安全带。”伊万似乎是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已经将他愉快的心情泄露的一干二净。“不要以为这样就完事了，我可是还在生气着呢，要不是……我还以为你是真心那么想的啊。”
都怪蛞蝓买这种四处漏风的敞篷车，太宰想。他毫无理由地把风吹散话语的罪过全部归咎于车的主人。
余光瞥见太宰有些呆愣的眼神，伊万提高了声调，迎着风大声吼道，“我说，太宰干部回去给我好好解释，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太宰没有回应，狂风将发丝吹得胡乱地飞，他依旧怔怔地望着伊万，专注地仿佛要将金发少年的模样复制粘贴，永远刻印在瞳子里。
张嘴就有吃头发的风险，伊万不再开口，专注地追寻着血液的气味极速行驶。
他也没再等待太宰的回应，因为在伊万看来对方已经早早给出了想要和好的讯息。
如果真的厌倦，真的讨厌的话，怎么还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那是含着某种隐蔽期待的，像是做了错事却在原地等待被原谅，不被原谅就偷偷地窥探着的眼神。
‘快来原谅我吧，不然会哭的哦。’从闯进屋子时，太宰就用这样的眼神不断传递着这句话。至少伊万是这么理解的。
“抱歉……”蚊子一般的嗡鸣声自然而然掩盖在呼啸的狂风和怒吼的引擎声中。太宰一遍一遍重复着，不厌其烦地想要将这两个字传达给身旁的人，却又似乎害怕着什么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口，最终声音流出只能化作遗憾的叹息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背离正确的旅途。这是此刻最恰当的形容。
夕阳落到了地平线，天空只余一方橙色。顺着山道开向郊区的树林，穿过杂乱生长的栎树林，废弃的洋房别墅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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