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眼皮,刺眼的白光依旧可见。

    伊万皱了皱眉,强撑着昏沉的头脑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呀!伊酱醒了。”

    身侧的床垫动了动,来自幼龄少女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是爱丽丝啊……伊万动了动脑筋,但紧接着又被扑面而来的困意冲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等他再次醒来,疲软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满足,重新恢复了清明。

    “呼——”旁边有人长出口气,似乎在为他的清醒松了口气,玩笑般地开口说道,“伊酱可算是醒了,看来唤醒公主的真爱之吻用不到了呢。”

    伊万向左侧半转过脸,视线定定地瞅着说话的人。

    初次醒来守在身边的爱丽丝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还穿着首领服饰的森鸥外——那个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

    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理森鸥外调侃似的玩笑话,伊万仿佛出了神般喃喃问道,“他们呢?”

    连坐在木质座椅上的姿势都未改变一下,森鸥外没有含糊其辞,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你指的是织田作之助和太宰君的话,那么他们正在已叛逃者的身份被组织追杀。嘛,也是,伊酱睡了也有两天,想来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一边说着话,森鸥外一边仔细关注着伊万举动。

    但与森鸥外所想不同,刚刚苏醒的金发少年并没有对两个曾经共事的伙伴成为了在逃犯而展现什么过激反应,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木讷得仿佛带了张面具,没有一丝波动。

    枕头很软,软到伊万能感受到头颅像被温柔包裹着的美好。似乎被过于美好的感觉冲昏了头脑,半晌,伊万才渐渐明白森鸥外刚刚说了些什么。

    但这些他不是都知道吗?伊万疑惑地眨眨眼望着端坐的男人,有什么自醒来后就隐隐发疼的东西,越加张狂地掉着泪。

    比起身边的人,他绝对说不上聪明,但也不是笨到像个愚蠢的孩子。

    伊万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他只是有时候条件反射地选择逃避罢了,逃避一切自己不愿面对的真实。

    就像现在,结合近期的反常,伊万可以轻易地得出结论——二人的离去不过是打着叛逃幌子的驱逐……

    也对,是森鸥外的话就再合理不过了,作为首领,无论这种感觉来得多么子虚乌有,如果产生了受到威胁的想法,选择舍弃就是所谓的最优解。

    那么……伊万努力睁大着眼睛,强忍着喘不过气来得感觉轻声问道,“那么、林太郎……你也会在某一时刻,这样干脆地抛弃我吗?”

    听到颇为亲昵的称呼,森鸥外表情柔和了少许,与之一同柔软的还有更加深处的致命之地。

    凑得近了些,森鸥外一手撑着面颊肘尖抵着床榻,另一只手想要去抚摸少年的额发,他温声回答道,“怎么会这么想,伊酱永远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毕竟对我而言,伊酱是特殊的……”

    “和爱丽丝一样重要呢~”末了,似是要强调一下特殊的重量,森鸥外补充道。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顺利地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因为早在听到【特殊】这样的形容时,伊万的灵魂就仿佛被撕扯去了另一个空间,瞬间切断了与此世的联系。

    【伊万是最特殊的那个。】

    似乎听到有人在脑海深处这么说道,伊万转了转头,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

    ……白色……啊……说了相同话的,是涩泽呢……

    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伊万望着屋顶的吊灯移不开眼。

    意识很清醒,伊万可以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从白色的牢笼中逃了出来。

    但突然间,仿佛时光倒流,随着重合的话语,伊万发现自己分明还站在原地,隔着永远跨不过的铁网,任由藤蔓拉扯着一次又一次堕入冰冷的黑暗……

    忽然,有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轻轻拍打上面颊,伊万颤栗了一下回过神,眼瞳有了焦距。

    少年的脸色突地惨白,瞳孔扩散,额头也冒了虚汗,仿佛梦魇缠身。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森鸥外吓了一跳,随即顾不得其他,慌忙俯身大声呼唤着伊万名字,尝试用感知的方法让其回神。

    “……伊酱……伊酱!”

    呼唤声着实有些聒噪,但伊万觉得自己和外界的声音间隔了一层纱,因为有更加吵闹的声音自胸腔翻涌传来,直捣耳膜。

    看到伊万恢复了神志,森鸥外停止了呼唤。

    似乎对自己可以轻易被影响得失去了冷静颇为无奈,森鸥外低微地叹口气,手掌上移,想要拂去从少年额头滑下的汗水。

    啪——

    在指尖接触皮肤的瞬间,森鸥外的手被打开。力道很小,但皮肤短暂接触的击打声还是坚定地传达着排斥的情感。

    手掌顿在空中,不明所以地等待着进一步的指令。

    而做出拒绝的人却自顾自地拉高了被子蒙住头顶,只隔着布料和羽绒发出闷闷的声音,“让我一个人待会……”

    ……

    被子外悄无声息了一阵,伊万也没再出声,就在这片隔离出的无光地界静悄悄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黑暗能吞噬时间。似乎过了好久,外面才重新有了声音,是鞋子顺着地毯离去的低沉声响,还有一句被半路丢下的没有语调的——“晚安。”

    房门关上,又是一片死寂。

    吊灯依旧白得刺眼,明亮地照着整个房间,毫不在意是否有人安眠。

    忽地,床上的被褥耸动两下,随后被一把掀开丢到了地上。

    被褥下的空气已经无法支持他呼吸,仅仅掀开被子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伊万全部的力气,他如同离了水的鱼蜷缩着趴在洁白的床单上大口喘着气。

    心脏鼓噪地仿佛要突破胸膛……伊万揪着胸口睡衣的衣料痛苦地想要口申口今。

    有什么细密的东西不断刺痛着他,像是玫瑰带刺的茎缠上了肋骨下的肉块,伴着呼吸散发着腐烂的香气,每一次鼓张都仿佛要溢出鲜血,疼得伊万想要大声喊叫。

    可是……伊万张着嘴,但叫喊的声音也被疼痛夺了去,悲惨地只有喉咙厮磨的没有意义的难听音节从口中泄出。原来真正的疼痛是安静的……他现在才明白这样的道理。

    伊万怕疼,连一点小伤都能疼得呲牙咧嘴,乱喊乱叫。

    但伊万又对疼痛极不敏感,就像在实验室里,他可以隔着疼痛清醒地达到涩泽满意的指标。

    所以,伊万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害不害怕疼痛,他只是由着性子,不想疼的时候就连被纸张划伤都忍受不了,无所谓的时候就连贯穿胸膛的痛楚都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但是现在不一样,面对当下这股来自摸不着的地方,几度令人窒息的疼痛,伊万连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如果这疼痛是敌人,那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缴枪投降。

    头脑前所未有的活跃,思维不受控制地四处发散,记忆散成碎片,一幕一幕划过眼帘。

    忽然,伊万想到了那个还未看完的故事,那个被抛弃了的小乌鸦,它怎么样了,是就这么死掉了吗?

    有了目标,伊万提起一点力气抬起手臂向枕边摸去,很快就碰到了硬壳质地的书皮。

    收回手臂带着童话书移了过来,伊万摇晃着支起身子,上身撑在书本两侧,翻开了书页。

    沙沙的纸张摩擦仿佛带走了部分疼痛神经,伊万紧紧盯着白纸上的文字,努力忽略来自自身的疼痛。

    故事继续延续——

    看着狐狸背着狗走出了视野,乌鸦很伤心。它被找来的兽医带回去包扎,但是他的心脏被狼牙注入了毒液,日渐腐坏。

    没过几日,乌鸦的胸口破了个洞,弱小的心脏明晃晃地露于表面,怎么也填补不上。

    就在这时,乌鸦年幼一起住在山里的伙伴,一只灰色的老鼠找上了门,吃掉了乌鸦的心脏,用一朵娇艳的玫瑰代替了原本的位置。

    神奇的是,被吃掉心脏后,乌鸦胸口的孔洞反而自己长了起来,覆盖了皮肉生长出羽毛,像以前一样完好,它又跟以前一样快乐地飞舞起来……

    看到这里,伊万皱皱眉,他不相信真实的世界里有被吃掉心脏还能存活的生物。

    快速向后翻了几页,想要看看之后的结局。但令人气恼的是,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的纸张全是空白的页面,没有一点文字。

    啪地合上书本,狠狠把书推到一边,伊万撅着屁股将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失望地想,果然童话只是童话而已……

    嗡——嗡—

    手机震感强烈地宣誓着存在。

    伊万难受得不想起身,只抬手向一侧摸索,将不断振动的东西拽过来。

    “喂……”看都没看是谁的来电,伊万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吗?伊。”手机那边传来好听的男声。

    是费奥多尔的声音,伊万怔松了下,旋即想起是自己之前发了讯息。

    “……陀思”也许是胸口的痛楚太过难以忍受,伊万不觉委屈地软了声音像是撒娇般地埋怨道,“为什么这么久。”

    不明不白的话,那边却立刻知晓了意思,诚恳地对拖延了几天的回复道了歉。

    被对方果断的道歉取悦,伊万弯弯嘴角想要笑一下,却牵扯得胸膛深处看不见的伤口又是一震抽痛。

    好害怕……伊万颤抖着咬紧牙关。

    【那就将带来恐惧的源头舍弃吧。】

    鬼事神差地,伊万忽然安静下来。刺目的白光依旧锲而不舍地侵占着眼球,他对着手机那边缓缓低吟道,“呐,陀思,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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