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夜半再问鬼

    老者深吐一口浊气,伸手安抚着那白豹,忌惮的眼神落在了何牧之手指上萦绕的青气,一个熟睡的少年凭空出现在他的身旁。

    “后生,请。”

    “是他吗?”何牧之轻声问着身后的王小幺。

    何牧之是没有在学堂中见过这位年哥儿的,要么他早已满了十岁,要么就是因为早间村正所说青泉山修仙之类的话,所以才不允他入学。

    王小幺拉着何牧之的袖子,重重的点了两下头,何牧之这才拱手行礼:“谢过老先生了,告辞。”

    话音刚落,素袍裹着年哥儿抱在怀中,他跟在王小幺的身旁向山下走去。

    “还请教,这是何物?”老者叫住了何牧之。

    何牧之先是一愣,然后盯着指尖不住逸散出来青气,话从口边不由自主的滑落出:“浩然正气。”

    “善!”话落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这山间长雾朦胧,巍峨的远山矗立在天间,富有生机的万物因着一句话而飒然争放。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老者拱拱手,目送了何牧之的远去。

    爽朗的笑声充斥在山间,一卷青色从虚空之中顿生,如大河倾斜生生灌入了何牧之的身躯,舒畅之意瞬间从全身涌动。

    这青色氤氲成一个滴溜溜转的圆球,在腹中安了家,何牧之暗道:“就叫你浩然正气吧!”

    ……

    “先生。”王小幺小声而又拘谨的说道:“我以后能跟着您吗?”

    “哦?为什么?”

    “我……我想成为像先生一样厉害的人。”

    何牧之先是一愣然后顿时明悟过来,摇着头轻笑:“我可不厉害,厉害的是……”他先是怔了下,接着用指尖在半空中勾勒出青色的烟画:“厉害的是你自己不变的本心!”

    “先生,什么是本心?”

    “本心啊!”何牧之有些感慨起来,远处的朝阳迎着他的面孔升向了更高处,金色的光辉打在他的脸上,这万里河山在清雾与朝霞中笼上一层无限美感。

    “百姓的本心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成,官员的本心是恩泽一方、善使属民,君王的本心是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何牧之看着王小幺似懂非懂的眼神,笑道:“读书人想施展胸中抱负,农夫想有个好收成,武人想学更高深的功夫,官员想做更高的官……这些,都叫本心。”

    “先生!那我的本心就是想跟在你身边,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王小幺坚定的点着头,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何牧之。

    何牧之坐了下来,看着云海升腾,朝阳或隐或藏,群鸟振翅向着远处飞翔,轻声道:“这可不是本心呢。”

    迷离的目光盯着翻腾的云海,脑海中多出来支离破碎的篇章,口中呢喃念了出来:“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先生,我只想活着,舍义而取生。”王小幺沉默了会儿,小声的说出口。

    “我爹经常一个人的时候喝醉酒,喝醉后就会嚷嚷活着真难,不如死了算了。”王小幺坚毅的双眸有神的盯着何牧之:“先生,我只想活着,可我感觉活着很难,以后会更难。”

    何牧之也沉默了,是什么让这么小的孩童就充斥着人世惟艰的念头,他叹了口气:“好。”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王小幺重重的磕在泥地上,何牧之受下了这一拜。

    “你有字吗?”

    “没有,先生。”

    “父母为你取的名自然是无法更改,作为先生,我为你取个字,可好?”

    “谢谢先生!”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就叫你明善怎么样?”

    王小幺重重的点了点头,整了整衣下摆,理了理头发,恭敬的行了一礼:“王小幺,字明善,见过先生!”

    “好!”

    那朝阳已攀升到了头顶,如纱的雾气早已被打磨尽了,何牧之抱着怀里的孩童站起身来:“走吧,回村。”

    走在略湿的山中,刚行至山腰与山脚处,林中耸立的古树突然抖动起来枝桠,如雨的嫩叶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这是……”何牧之从树上感到一丝的亲切,凝神一想那山君的棋盘,顿时恍然大悟起来。

    他走到古树旁,单手抱着怀里的年哥儿,轻笑着拍了怕古树的主干,“借我一节枝桠。”

    “哗啦”枝叶又抖动起来,一根叉枝从树冠落了下来,何牧之拾了起来,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用土掩埋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临别赠礼。”

    何牧之将全部的浩然正气灌输在了那一节枝桠中,以确保它能够缓慢的逸散出浩然正气至四周。

    周遭成百上千的古树全都活了过来,如同一阵大风刮过,空气中留下了喜悦的“哗啦啦”,地上涂满了一层嫩绿的新叶。

    何牧之这才招呼看傻眼的王小幺下了山,身后是迎风招展的古树,在欢送着他们的离去。

    ……

    “老村正,人给您带回来,小幺这事就算了吧?”何牧之轻笑着劝解道。

    村正坐在祠堂前,挥手让年哥儿父母带他回去,若有所思的看了何牧之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何牧之拱了拱手告别,拍了怕小幺的脑袋,轻声道:“回家跟你父亲说一声,就说随我出去游学,去吧。”

    王小幺应了一声,何牧之这才走向屋内的院子,早先还喧闹的村子已经静了下来,各家的汉子全都忙起了生计。

    屋内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何牧之只带了一只笔一方砚还有些纸,余下的便是换洗的衣服了,满屋子搜了下来,就剩下三两多的碎银子,何牧之摇了摇头,也一并放进了包裹中。

    ……

    是夜,天色已深,鸡鸣犬吠之声渐渐消停,何牧之又一次走进了祠堂中,他有些问题需要问问供奉的那位王家木塑先祖。

    叩,叩叩。

    三声请响,何牧之在门口微微拱手,红木大门猛地打开,屋内空无一人,何牧之盘腿坐在了灵牌下的坐垫上。

    昨夜木架上横出的裂纹已经修复了,灵位均是被重新擦拭了一遍,尤其是正上方刻有王有水的灵位,木制的牌位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油桐状的光泽。

    “老先生,后生有些事情想询问一二。”

    王有水的木塑身凭空出现在了何牧之身前,他也是回了一礼,脸上带着些无可奈何,如果有的选,他宁愿面前这个瘟神离这里远远的。

    “老先生,过几日我就要出去游学了。”

    “好啊!”

    何牧之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王有水轻咳了掩饰了他的激动,佯装出一丝不舍道:“有求学上进之心必然是好事,可惜我王家村庙小。”

    王有水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一眼何牧之,但凡见他有一丝意动立马就准备改口。

    “老先生,不知这鬼神又有几分消息?”何牧之轻问道。

    王有水先松了口气,然后又提起精神道:“这我倒是知晓一些的。”

    “昨天夜里小先生离开后,我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召唤,是河东郡城隍府在唤我,不仅为我在名册上入了位,更是与我说了些事。”

    “请老先生指点。”

    “这世间鬼无非分两种,一类便是常说的孤魂野鬼,这些多半是后辈子嗣断绝,无人在为其供奉,只能流落在野外,二类则是香火鬼,如我这般,机缘巧合下重捡了神智,但是本身却是木塑亦或是泥塑之类的入了城隍爷名册的鬼。”

    “神仙之流更是如同过江之鲫,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据我所知,山间有山君,执掌一山之灵,水有水君,执掌一水之灵,凡是大县均有土地庙,这是在职的神,如我们王家村这种人烟稀少又偏僻的地方,则统统归当地郡城的城隍庙管辖。”

    何牧之点了点头,这一番话算是让他初步有了些明白。

    “潮河水君莫非是龙王?那庆山君莫非是这巍峨庆山的山神?”何牧之脸上挂着笑意,照如此看来,这些神仙也并非如志怪中那样断绝了七情六欲嘛。

    王有水又接着补充道:“最危险的恰恰并非是鬼神之流,乡野间多有精怪,更甚有精怪忽悠愚民为它们建庙宇塑泥神,这些精怪才是最危险的,它们往往修为有成,但是又不受明法约束。”

    何牧之眼前一亮,突然问道:“那诸如鬼神之流的可有明法约束?”

    “自然,譬如鬼魂,凡是对凡人出手,城隍庙的阴兵可不是吃素的。”王有水说着缩了缩脖子,然后小声的嘀咕道:“总之啊,这些野鬼或是山神之流,不能随便对凡人动手的,反正我是不能的。”

    何牧之只听了前半截,扬起的心又收敛了下去,再转念想一想今天白日里庆山君的作为,心中却是微微摇头,说来说去皆是约束弱小罢了,真若是强者总有法子出手亦或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琐碎的规定。

    “这青泉山又是什么?修仙宗门吗?”

    王有水挠了挠头,眼神中有些迷惘:“这我倒是不知晓,但是我那时听人说,青泉山有人踏剑飞行,现在这么一想,说是修仙宗门也有几分道理的。”

    何牧之点了点头,然后又拱手行礼:“叨饶老先生了,天色已晚,后生先行告退。”

    王有水呼了口气,眼中彻底放松下来,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就是为了让这个瘟神赶紧走嘛,于是连忙摆手。

    何牧之微点头,然后信步离开了祠堂,屋外虫鸣交错,枕着星河万里,拥着春风入怀,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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