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鸡鸣三遍天下白。
何牧之背着昨日收拾好的行囊准备出门,推门的手却突然楞住了。门外站着一个同样背着行囊的王小幺,额角与耳鬓的发丝湿漉漉的沾在面颊,身上打着补丁的青衫已经湿了一半,青着脸直打哆嗦。
“先生早。”
何牧之连忙将王小幺拉进了屋子,用干布将他全身擦干了,这才严厉开口训斥:“以后不许这样!”
“先生,这样尊敬些。”王小幺咬着唇倔强的看着何牧之,师父师父,师为父,王小幺幼小的心里自然有着一杆秤。
何牧之边擦着他的头发,语气也软了下来:“尊敬是放在心里的,你这样做,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子,晨露本阴寒,便是村里的汉子都受不住,你一个小孩子,哪里吃得消。”
“知道了先生。”王小幺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先生这是让我变的强壮起来,这样不怕晨露阴寒,自然也就无关晨间等候了。”
何牧之拍了怕王小幺的脑袋,然后欣慰道:“走吧,今日出门游学。”
日头升了起来,飞鸟络绎不绝,田里已经有辛勤的农夫正在伺弄着土地,何牧之带着王小幺,就这么轻轻的从王家村走了。
祠堂前站着两个人,老村正打着把纸伞,眺望着远走的两人,低声问向了身边的人:“老祖,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哼,留个祸害,给咱家祖祠都给拜没了,你去给我收尸?”王有水又皱着眉头,轻拍了下村正的后脑:“都说了不要叫老祖,叫大爷,臭小子。”
一个面貌六七十岁的老者正在斥骂教训着同样六七十岁的老者,王有水凝神望了一眼,手中捧着的木塑眼中放出一道青光,王有水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把这瘟神送走了,走走走,今晚陪大爷喝两杯,几百年没喝过酒了!”
“是,是是。”村正缩着脖子应承着,低眉请问道:“那年哥儿怎么办?还送去青泉山吗?”
“送个屁!前天夜里大爷去了趟河东郡的城隍府,那青泉山早就衰败了,真要有人,你就说年哥儿被城隍给接去了。”
王有水骂骂咧咧,时不时还感慨一声:“怎么我当初没有修仙的体质呢?唉。”
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祠堂前。
……
何牧之已经翻过了一半的庆山,昨日里的庆山君是不曾在看见了,送别的也仅有一群不会人言的古树。
“你以后想做个读书人?”
何牧之随手扯开面前的藤曼,这山上罕有人迹所以草木丰盛,藤曼更是如同细蛇般缠住了路。
“不…不想…”王小幺结结巴巴道,吭哧吭哧着声,躲闪着眼神不敢正视何牧之。
何牧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拍了拍手上沾着草屑:“那你以后想当什么样的人?”
“我想成为行侠仗义的剑客!”
“剑客?”
“嗯!剑客!”王小幺又强调了声,躲闪的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但是瞬间又低下头,嗫喏着嘴只顾着除草藤不说话了。
何牧之长叹了口气,心中却感慨起来:“文人羸弱,莫说是十多岁的孩子,天下之大,文人何其少。”
“也罢。”何牧之盘了盘王小幺的脑袋,“剑客就剑客吧!”
还未等王小幺眼中的雀跃展出,何牧之又开口道:“不过,剑客也是要读书的!”
“啊?”王小幺垂头丧气,手上拉扯藤曼的劲力也有些糊弄起来,嘴里小声的嘟囔起来:“哪有大侠还需要读书的嘛!这一点都不威风。”
何牧之却是轻笑起来,自顾自的开着道路:“怎么?大侠就不需要读书了?”
“当了大侠就不需要知道仁义何在了嘛?当了大侠就能只顾着自己爽快了嘛?当了大侠就可以不需要知道为民、不需要知道明善了嘛?”
何牧之手头扯藤曼的劲头重了些,声音似有些微冷:“我看这样的大侠,还不如我手中的藤曼有用,这藤曼尚且还能为百姓生火取暖,这样的大侠却只是蛀虫。”
“你觉得呢?”
话音一落,何牧之的余光落在了王小幺的身上,这亦是对这个孩子的考验,如果真有了这样的念头,何牧之也只能将他送返王家村了。
王小幺边点着小脑袋,边琢磨起来,眼神中满是思考,看到这里,何牧之也是有些满意,总归是张白纸,虽然上面已经着了些色彩,万幸,没有黑色的墨团。
不经意间,两人已经出了庆山界,这里连绵不绝的十万群山,辨认路径还是有些困难的。
远处突然传来了尖细的嗷嗷声,何牧之的五感被浩然正气加强过,所以格外的敏锐,这声音有些像狗吠,但是与之相比更清脆些。
“走,跟我去前面看看。”
越靠近那惨叫声的源头,何牧之脚步越慢,耳边还余留着悉悉索索以及窃窃私语的怪异的嗓音。
拨开面前半人高的野草,扯过藤曼,林子正中是一块刚没入脚脖深的草地,草地上洒着些面食,一个赤红毛皮的小狐狸正在捕兽夹中哀嚎。
何牧之皱着眉头,原先耳边听见的嘈杂声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这只小狐狸捂着血淋淋的后腿惨叫。
“嗷,嗷嗷,嗷。”
何牧之摇了摇头,示意王小幺待在原地不要动,他轻快的走到那受伤的小狐狸面前。
这是一个木制的捕兽夹,但是中间的锯齿部分是用铁打制的,殷红的血液汩汩的往外流,锯齿上已经结成了一层黑红色的血垢。
“先忍忍,我救你出来。”何牧之也不管那红狐狸听不听得懂,小声的安慰着。
“咔,啪。”
虽然有些棘手,但是何牧之很久之前在王家村里见过进山的猎人,这些捕兽夹到也算熟悉,只捣鼓了两下,便掰了开来。
那红狐狸拖着断腿“嗷嗷”的谨慎叫着,何牧之一把抄起它,细细的观察起伤口来,准备唤王小幺过来在行囊中找些伤药。
耳边突然传来一身躁动,脚踩枯枝,年前落的枯叶碎裂声。
“住手!”
这道声音虽是人语,但却十分的怪异,就像是嗓子里嚼着枯树皮,不断的扯着声带,但总归是有板有眼,能听出意思来。
一只老狐狸举着前肢歪歪斜斜的立着,额间是一抹如雪的毛色,剩下悉悉索索的声音则是另外一群狐狸发出。
它们半蹲半坐着、或是伏着身,团团围住了王小幺,那老狐狸手中举着一团红色的火球,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何牧之手中受伤的赤狐,眼中半是担忧半是忌惮。
“妖…妖怪?”何牧之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目光落在那群毫不压抑凶光的赤狐,心中顿时大怒起来。
“放肆!”一声暴喝,如同晴空霹雳猛地炸响,周身浩然正气从腹部萦绕出来。
何牧之怀中的小赤狐呜咽了声,连尖细的哀嚎声都消匿了,拟人的眼神中满是恐惧,那老狐狸高举的红色火球如同泡沫般骤然破灭。
王小幺身边围着的一群妖狐均是受到了惊吓,尾巴夹在了双腿之间,四肢伏在地上,口中只剩下淡淡的呜咽告饶声。
那老狐狸猛地作跪拜状,举着前肢颤颤巍巍的磕首:“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啊!”
“哼!”又是一声冷哼,何牧之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王有水口中山野精怪的说法了。
尖细的人声瞬间被掐住了脖子,直接扼死在腹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身萦绕的浩然正气如同千斤重担压迫的老狐狸直不起身来,就连跪伏都有些难以喘息起来。
王小幺心有余悸的一溜小跑到了何牧之的身后,何牧之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七零八落跪着的赤狐们这才也得以喘息,那老狐狸更是直接哀嚎起来:“不求仙人饶老狐一命,但恳请仙人饶我这些未开智的孩儿们一命啊!”
深知讨饶机会来之不易,这老狐狸也是下了狠,额前一抹亮白的毛色硬生生被血迹染成了赤红。
何牧之升起的怒火也散去了些,看了看怀中惊恐不安的小红狐,又看了看四周这些同样赤红色毛皮的狐狸,也起了丝怜悯心肠。
“我也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这天下,终究讲的还是道理。”何牧之语气一松,但是转念一想这群狐妖刚刚围着王小幺时,那副择人而噬的模样不像作假,软下去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但你又岂能草菅人命?”何牧之双目猛的一瞪,站着的老狐妖后肢一麻又跪伏在了地上。
“说!你手上可沾了几条人命?!”
震动的浩然正气为何牧之平添了一丝凛然,在狐妖的眼中却不同寻常了,丝丝浩然游动的浩然正气,压的妖气敛入了腹部,连一丝反抗的心思也生不出。
“冤枉啊!还请仙长明鉴啊!老狐我一人都不敢杀啊!”哀嚎声夹着眼角的浊泪,让面部强硬的何牧之也落了些尴尬。
那老狐狸趴在地上,尖细的嗓音带着哭腔:“我们久居在山洞里,平日里都是吃些果子饱腹,即便如此还时不时有人类抓走我的族人,剥皮割肉,但我自修炼有成以来,真真是一人都未敢杀过啊!”
“仙长明鉴啊!”
呜咽声混合着哀嚎,何牧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那老狐狸却是趴在地上一副死了算了的哀伤,远处趴着的零散赤狐虽也露出哀色,但皆是面露凶狠的龇牙盯着何牧之。
就连怀里抱着的小红狐,也鼓着水汪汪的眸子,隔着衣服狠狠的咬了何牧之一口。然后一副不若死去的模样,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了。
“这…我倒是做了回恶人了?”何牧之苦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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