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洞外兽嚎不绝,冷风习习裹入洞中,一堆篝火孤立的燃着,噼里啪啦跳动的火焰旁是一群赤红色的狐狸。
它们或蹲或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盯着手中竹简本,嘴里发出“呦呦”又或是“唧唧”、“嘤嘤”一类的声音,像是在诵读。
火光下是一位更老的白狐,看得出来应当是类似族群中智者一类的人,它的穿着与常人无疑,一袭灰色麻布袍子,手中捧着的一本《山野杂谈》,纸张已经泛黄了,但依旧显得崭新无二。
那白皮老狐狸轻拢着拖地的衣摆,低声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何牧之,河东郡人,阁下如何称呼?”何牧之拱手行了书生礼。
“胡白”
“哦?何解?”
老白狐眉眼装着几分谦和,微晃着头:“求学之道,漫漫且阻,唯如清晨白露未晞那样,在身形消散天地之时,也依旧学习。”
见那老白狐与何牧之交谈,正捧着竹简书的小狐狸们偷摸的互相挤眉弄眼,四肢舒展开,抖着胡须,蓬松的尾巴高翘起来。
它们发出雀跃而又小的欢呼声,缩了缩脖子望向了老白狐,有吐了吐舌头,用眼神玩闹起来。
何牧之打量着这山洞,虽然显得阴暗了些,却全无半点潮湿感觉,靠近石壁处有两个大木箱,外面铺了一层碎茅草,内衬灰色的麻布。
“老狐有个请求,不知道先生可否应允。”老白狐坐的挺直,侧着头神色穆然的低声询问。
“但说无妨!”
那老白狐似松了口气,绷着的面皮一下子耷拉下来,拱了拱爪:“先生可否明日在除妖,宽限一日时间容我洗漱一番,换身新袍子于阴间追随前贤学问之道,岂不美哉?”
何牧之面露苦笑,先是弯腰鞠了一礼,这才抬手轻道:“读书人通圣贤之言,圣贤教导我们开民智,既阁下以野兽之躯习圣贤学问,又怎算不得是读书人?”
何牧之感慨了声:“既是读书人,又怎会有读书人手刃同学?”
“先生觉得我也算是读书人?”老白狐直面死时都保持的淡然与得体,瞬间化为了激动与难以掩抑的欣喜。
“上古之时,人兽无别,茹毛饮血,有了圣贤之学问方才启了民智,这才有了如今的大周盛世,如尔这般,无非如上古之民罢了,既已学了圣贤之道,那自然算得上是读书人。”
“甚好!甚好!”老白狐拍着大腿忍不住站了起来,后肢稳稳的立在地上,双手把住何牧之的双臂,兴奋道:“先生所言是极!”
看着地上毛绒绒的圆球们,再看看它们手中捧着的竹简典籍,何牧之忍不住产生了一股荒谬之感,天下文道崩殂,仅剩不多的读书人中竟还有些这些狐狸。
“末学后进还有一问想请教先生。”白狐肃穆拱了拱手,郑重道:“我启智后曾游历人间,至今尚不懂,何为书中的大同之世?”
何牧之沉思片刻,脑海中传来一篇朦胧文章,上书《礼记·礼运篇》,当即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起来,轻声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老白狐凛着脸,微侧着身,右前肢在空中一笔一画的计录下来,点点白色灵光与半空中跃动着,勾结成文字。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恶其不出於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空中浮着半篇白光粼粼的文章,何牧之讲完之后也轻闭起了双眼,体内的浩然正气更加浓郁活泼起来,心中的感悟更加深刻,心神意合,通体舒畅。
那老白狐面颊汗光莹莹,神色有些疲惫,远处传来了两声清脆且微弱的吵笑声。
“嗯?”那老白狐皱了皱脸,面色瞬间板正起来,虽是狐狸样却凭空多了凛然严肃的感觉。
那些嬉戏过分的小狐狸瞬间缩成了一团,蓬松的尾巴扫了扫去,滴溜溜的小眼睛转来转去,又用竹简掩住面容。
那只赤色额间落雪的老狐正紧张兮兮的在洞口张望,成年狐正缩在洞口背风处假寐着。
“先生,观如今文道,何如?”老白狐的脸色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何牧之睁开双目,沉思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位白狐先生的问题。
“大周治国九百八十载,然,武运昌隆,唯文道崩殂,吾观之,虽大周今日国立鼎盛,但却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了,盛极必衰,百十载,必有一难。”
何牧之神色凝重而笃定,这番话也是他许久以来憋在心中的想法,看似大周繁荣到了极致,但是文道一途却被打压到了谷底,穷兵黩武,民间已经有了一丝纷乱的苗头了。
“胡兄何故有此疑惑?”何牧之笑了笑,反问了老白狐一句。
老白狐拂了拂书页,面须抖了抖,轻叹道:“山间已有大乱之世的迹象,这山脉中精怪诞生之数与日增多,孤魂野鬼成气候者,不计其数。”
老白狐低头凝望着手上的《山野杂谈》忍不住唏嘘起来:“可惜我虽有心从道,但却受限于本身。”
这《山野杂谈》何牧之也曾翻阅过,乃是前朝落魄书生在山野间遭遇鬼魂精怪之类的怪异事,算是一本消遣时间的怪谈,书中也不过寥寥几笔谈及文人之风,所以老白狐的话一番是无书可读,一番是受限于自身为狐。
“我听闻,镇村内皆有土地庇护,郡城内则有城隍坐镇,这孤魂野鬼怎么成的气候?莫非本就是流落在山野之间的?”
“先生,人有戾气,妖也好,怪也罢,皆是天性中戾气作怪,如若想要修炼有成,一则释放天性,任由戾气充斥本心;二则压抑戾气,不断蕴育自身之善,直至彻底压住戾气。”
老白狐前倾着身子脸上带着正经,衣衫纹丝不动,接着道:“人的戾气更重,不过尚有文道压抑,如今武运昌隆,文道崩殂,为恶者不计其数,含冤横死者不计其数,催生出的鬼魂天生就饱含戾气,自然也就更容易成气候,而城隍与土地本就是自顾不暇了。”
何牧之眉头轻皱了起来:“怎会自顾不暇?”
“先生,鬼魂乱的不仅是人间,地府更是重灾区。”
“胡兄可否介绍一二?”
“有何不可。”白狐轻捻着前肢,原先那半幅文章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了它手捧的《山野杂谈》上,钝而发黄的狐爪在空中刻画起来,先是一座巍峨大山,接着又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再往下则是城池。
老白狐喘着粗气,一丝不苟的擦去了额间的汗渍,前肢虚点起来:“先生来自庆山,这里是庆山。”
老白狐的前肢不断的点动着:“这里是先生目前所在的地方,与庆山所接壤的小绝山。”
“从这往前八十里,皆属于河西郡,自接壤的青泉山往后二百里,分别被大雁乡的鬼王、落月岭的鹿九所占据。”
何牧之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这青泉山不是修仙宗门么?怎么沦落的让鬼怪肆虐乡野之间了。
“这大雁乡的鬼王出身何处我也不知晓,只听过往的精怪提及他姓莫,手下鬼卒成群,勾结乡野中的野神为祸一方;这鹿九则是一只白鹿成精,本性淡然,但是道行高深,所以平日里二者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这青泉山上不是有修仙宗门?”何牧之疑惑道。
老白狐摇了摇头:“先生有所不知,以前是有,但是自六十年前其门内长老得知鹿前辈修炼有成,妄图奴役回宗门守山,往后三十年内,在鹿前辈的不断打杀报复下,青泉宗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那再往前呢?”
“再往前?”白狐顿了下,前爪继续戳着虚空:“再往前还有三位鬼王,但具体的消息我便无从得知了,那里已经贴近了郡城,先前我说城隍内自顾不暇的原因就是出自这里。”
何牧之微微颔首,心中却是多了几分沉重,局势远比他料想的要严重的多,文道崩殂催发的后果已经开始一一显现出来,而妄想振兴文道,这些恶果全都要解决掉。
“对了,我观先生虽有法力,但却无一技傍身。”老白狐犹豫了下,接着道:“法力虽强终有涸时,到时就不妙了。”
何牧之心神一动,虽说他现在好似能够依仗着浩然正气威压妖鬼之类,但是却正是半点杀伤力的武艺都没有,真若是有天浩然正气失灵了,那就有大麻烦了,所以一技傍身对他来言,还是十分有诱惑力的。
何牧之点了点头:“胡兄可有良策?”
老白狐笑了起来:“先生与我解答,我却无学识馈赠先生,不过武艺之技我这里却是藏书许多,不若先生自己选吧。”
话还未落,老白狐已经起身走向了木箱边,轻轻的拨开顶部的茅草,然后揭开灰色麻布,露出了掉漆的红木箱。
箱内整齐的摆着一摞又一摞的书籍,按照刀、剑、棍、枪等各类武器分类着。
“藏剑诀?”何牧之轻捧起纸质的书籍,细细摩梭起来。
“君子藏器于身,藏剑诀,正好小幺不是想成为剑客么,这剑术他也可以修习。”
看得出来,何牧之十分的喜欢,以至于满满一箱的武籍没有再看一眼,直接抱着这本藏剑诀合上了箱子。
“先生可是选好了?”
“自然。”
老白狐看见了何牧之手中捧的《藏剑诀》,有些疑惑,接着又释然,劝诫道:“先生,此书我也观过,威力远不如它下面的武籍,不若换一本吧?”
何牧之笑着拒绝了它的好意:“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天地间威力不凡的武籍何其之多,但修炼皆有各色条件,唯有与自身合适,那才是最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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