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顾知鱼从小就在这样的眼神里长大。

    那些人总是毫不留情地揭开顾知鱼母女最窘迫的一面,看似好心地评头论足一番,观赏完她们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前世的顾知鱼就在这种环境下逐渐变得自卑、敏感和反叛。以前遇到李奶奶说这种话,她总是毫不留情地甩脸离开。

    李奶奶就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在楼里大肆宣扬她的善良和顾知鱼的不识好歹,时不时地上顾家门,在顾妈妈面前痛斥顾知鱼的不懂事,顾妈妈只能无奈地赔笑。李奶奶高谈阔论结束后,还要从顾家的菜篮子里捎两把菜走。

    现在的顾知鱼面对这一切,内心无比平静,她淡笑着把胳膊从李奶奶手里抽出来,打断了李奶奶的长篇大论:

    “我知道了,李奶奶。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

    不按常理的出牌让李奶奶一噎,她组织好的话突然没了出击的方向,只能哼哧哼哧地憋出一句:“……你以后少画那乱七八糟的妆,小姑娘现在这样子就挺好看的。”

    “以后不会了,谢谢李奶奶,我去上学了。”顾知鱼点点头,转身下楼。

    李奶奶站在原地半晌,怏怏地提着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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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买了两个包子当早餐,顾知鱼咬着豆浆的吸管,站在三中门口,心里升起感慨。

    身为省重点的三中,在名校云集的H市里,只能说是普普通通,每年进top2大学的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百分之五十不到的一本率比起D大附中那些顶级高中百分之九十多的一本率,显然是不够看的。

    当然,如果不是当年的顾知鱼在初三阶段用功了一把,她现在可能就站在普高或职高的门口了。

    【震惊!昔日S大教授竟就读于这所职业高中!】

    ……不了不了。

    她所在的高二13班在教学楼五楼,爬个楼梯得五六分钟,如果是快迟到的时候,看到一望无际的楼梯估计得眼前一黑。

    慢悠悠地走到教室门口,离早自习还有半个小时,教室里只坐了零星几个平常比较用功的住读生。

    这届学生不行啊,她读高中那会儿,这个点教室都坐满了人。顾知鱼摇摇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她的桌子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桌子上堆了厚厚的几大摞书,能够完美挡住老师的视线。顾知鱼坐下,抽出语文课本,简单地翻阅了几下。

    ……果然,大学之后就没学过语文的顾知鱼基本上都不记得了。

    想到车祸的线索,她觉得自己还是得花一段时间才能达到目标了。

    “铛铛!学习姬上线啦!”学习姬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它欢快地说,“学习姬自带‘古诗文随身练’功能,宿主可以用意念进行练习!请问宿主要体验吗?”

    还真是学习机啊?顾知鱼同意了,下一刻她的眼前就出现半透明的面板,上面出现“必修一”“必修二”等语文必修课本的缩略图。学习姬解释,这是直接通过脑神经成像的,只有顾知鱼才能看到。

    此时几本课本的图片都呈灰色,只有在完全掌握了课本中必背的古诗文后,图片才会变成彩色。

    “完成学习目标都有奖励哦!”学习姬抑扬顿挫地说,“每篇古诗文奖励——十元人民币!”

    “噗——”顾知鱼差点没把豆浆喷出来,她不可置信地说:“你们系统也太抠了吧?才十块钱?你知道我今天早上两个包子加一杯豆浆都要五块吗?”

    “哦。”被谴责的学习姬声音变得冷漠,“据学习姬所知,宿主的妈妈每个月的工资是3200元,房租是每月800元,宿主每个月的生活费是1000元,每学期学费是3000元,如果宿主看不上这10元的话,学习姬也可以取消奖励——”

    曾经从不为钱发愁的、手上过的经费以千万计算的学术大佬顾知鱼为了十块钱卑微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马上开始学习。”

    学习姬傲娇“哼”了一声:“学习姬要去开会了,如果想使用本功能的话,请在意念里呼唤‘古诗文随身练’。”

    想起自己的生活费,顾知鱼心里升起愧疚,妈妈怕她在学校里被其他同学看不起,对她总是很大方,除了给生活费,偶尔还为她添置新衣。

    然而走读的高中生能花多少钱呢?吃饭学校食堂一天二十多块钱就能解决。以前的她不说挥霍无度,但也花钱大手大脚,时不时和狐朋狗友一起聚餐,网吧打游戏,充钱买皮肤。

    放在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学生身上,这些可能没什么,但在顾家,这些都是建立在顾妈妈辛苦工作、省吃俭用之上的。

    以前的自己,就是个吸血虫。

    顾知鱼眼眶微微湿润,在心里唾骂之前的自己,不仅花着家里的钱,还不好好学习,顾妈妈生她还不如生块叉烧!

    从今往后,她一定要加倍努力,避开前世的意外,让妈妈过上幸福的日子!

    打起精神,她将语文课本翻到第一页,《沁园春·长沙》。集中注意力,顾知鱼小声而快速地读了一遍,记忆里背过的诗句渐渐清晰,又读了几遍,她已经可以关上书比较流畅地背出来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教室,早自习铃声在朗朗读书声中敲响。

    顾知鱼过到《烛之武退秦师》时,同桌从后门悄悄溜进来。

    “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

    “咦,你今天怎么没化妆?”

    突然插入的问话打断了她的背诵,顾知鱼心里不快,瞥了同桌一眼,想起来她的名字。

    同桌叫林薇,和顾知鱼一样,属于班里的差生,不过成绩比顾知鱼好一点。以前的顾知鱼和她关系很不错,上课两人经常说悄悄话,有时一起去吃饭。顾知鱼化妆也是她怂恿和指点的。

    看到林薇脸上精致而不起眼的淡妆,再联想昨天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妆,顾知鱼觉得,这个所谓的姐妹,应该挺塑料的。

    “懒得化。”她随口敷衍。

    “也是,你天生丽质。不过平常还是化点妆更有气色啦。”

    朋友,收收你的酸气会显得更真诚。

    顾知鱼不搭腔,林薇讪讪地转过头,低下头收拾桌子掩饰尴尬,余光看见顾知鱼桌上的课本,嘴巴撇了撇。

    装什么好学生啊,现在高二下学期都学到必修五了,还在那装模作样背必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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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自习在背课文中过去,第一节课是化学课,顾知鱼的老本行。

    化学老师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老师,顾知鱼对她最深的印象是高一每天几乎不重样的衣服,和第一次测验将不及格的考卷发给她时,看垃圾一般蔑视的眼神。

    本来是发挥失常的顾知鱼,就从那次起,对学习产生了逃避心理。

    回想起这一切,顾知鱼心里对化学课升起的一点期待也变得兴致全无。

    她打开语文课本,准备在系统里再刷几篇古文,摸鱼度过这一堂化学课。

    ——可惜化学老师注定要让她的打算落空了。

    这节课讲烃和卤代烃这一章,化学老师赵春琼拿着课本,边讲边在教室里走动,她喜欢这样讲课,可以像帝王巡视领土一样,监视学生的动态。

    班里有一些上课喜欢看闲书的、用手机发短信聊天的,在化学课也不敢造次,因为一旦抓到,没收是小事,被赵春琼点名站起来接受从头到脚的羞辱更让这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感到害怕。

    嘴上讲着“乙醇在浓硫酸和170摄氏度的加热下生成乙烯”,赵春琼余光看到学生们都在乖觉看课本,心里对自己的威严倍感满意。

    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她重点关注了那些桌子上摞着高高书堆的学生,一般这种学生最喜欢在后面躲着偷偷做别的事,她抓到过好多这样的学生,看着他们在自己的言语攻击下羞耻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是赵春琼在这日复一日的无聊课堂上唯一的乐趣。

    今天会不会有呢?

    她心不在焉地念着教材,突然看到顾知鱼桌上露出的一角语文课本,眼睛一亮,呼吸都加快了不少。

    “这是什么?”赵春琼迫不及待上前地抽出那本语文书,翻看了一下,然后摔在顾知鱼的书堆上,锐利的眼神盯住顾知鱼:

    “你是化学成绩很好还是语文成绩很好?”

    这个学生赵春琼有印象,化学成绩在班里属于吊车尾,平常穿着花哨但廉价,长得一副狐媚子样,一看就不是正经家庭的孩子。

    想到她接下来可以肆无忌惮地羞辱这个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女生,一种变态般的快感就升上心头。

    这种小女生,脸皮都很薄,一定会被说得哭出来吧?

    正在偷偷背课文的顾知鱼没想到她的摸鱼行为被抓个正着,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她老实地站起来,乖乖地道歉:“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赵春琼却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下次不会了?”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以后我的课你都不用听了,不是要学语文吗?你就拿着语文课本到走廊上去学语文。”

    顾知鱼心里一喜,面上没有显露。

    虽然站着有点累,但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学语文,正合她意。

    也许是顾知鱼默不作声的样子让赵春琼觉得这个女生逆来顺受,她心里愈发地兴奋了。

    穿着高跟鞋的她比顾知鱼高大半个头,她俯视着顾知鱼,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恶意:

    “不过我看你这脑子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命,再读下去也是浪费学费。待在班里拉低平均分,不觉得愧疚吗?”

    “现在退学还能早几年打工赚钱,我看你家里人也在来H市打工的吧,给你找找工厂的门路应该能办得到。”

    “小姑娘也就脸还能看,过几年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找个有钱人家嫁了,多收点彩礼,你爸妈也不算白养你一场。”

    所有人都看向站立着的两个人,教室里鸦雀无声。

    一句又一句的嘲讽砸下来,顾知鱼眼里渐渐浮起冷意,回忆起了和这个化学老师相关的一件事。

    那是前世的高三,有个女生晚自习从寝室顶楼跳下来,摔得乱七八糟,当场死亡。

    学校里一时流言四起,说法最多的是压力太大。可顾知鱼知道,并不是这样。

    跳楼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学生们都在自习,顾知鱼去上厕所,结果五楼的厕所正在维修,她便去了六楼。

    六楼都是空教室,平常没人上课,晚上各个教室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里幽幽的白炽灯。

    顾知鱼胆子向来很大,毫不在意地向厕所走去,还没到厕所,就听到了厕所里传来略有些慌乱的说话声,似乎在和谁打电话:

    “我只是把她叫到办公室批评了几句,谁叫她在我的课上学别的?”

    “没想到她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

    “她家里人我知道,向来把女儿当赔钱货看,跟以前那次那样,你到时候给他们家里人塞点钱,不要到学校来闹了。”

    谁在里面?

    厕所响起冲水的声音,顾知鱼行动比思维快,闪身跑到六楼通往天台的楼梯间。她在黑暗里探头往下望,却看见化学老师赵春琼从里面走出来,她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施施然地下楼梯离开。

    第二天学生们才得知有高三学生自杀,在同学们的讨论声中,顾知鱼只觉得浑身发凉,她想说那个女生是被赵春琼刺激到了,可是她毫无证据,甚至都不认识那个死去的女生,谁会相信她?

    还没等顾知鱼想好对策,她就出车祸死亡了。

    在赵春琼奚落的话语中,顾知鱼竟然有些出神,她作为心理成熟的成年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些话,她只是在想,她前世的车祸和这件事有关吗?

    不,应该不会是赵春琼。

    刺激学生自杀这件事就算爆出来,赵春琼大可以推脱说女生心理脆弱,她只是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最严重也不过是停职处分,买凶杀人的风险相比起来,太大了。

    前世车祸真相又陷入迷雾之中,看来还是得考上全班第一,靠系统得到线索。

    思绪拉回,顾知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得意的脸,浓浓的厌恶涌上来。她想起那个在初夏晚风中绝望地一跃而下的女生。

    或许是她本身的压力在高考将近中到达了一个极点,赵春琼的辱骂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一切恶果,都应该获得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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