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姑娘眼瞧着就要进门,他闹出这么一出来,想给谁看?”老夫人怒极,鬓角处鱼尾纹更深了,好似是深深攫出的纵横沟壑,蔓延错综,威严吓人。她重重拍下桌沿,语气沉沉:“去,将那丫头喊来。”
亏她从前当这丫头是个识大体懂分寸的,不曾想到,青衣会如此大胆!怂恿行止做出这等事来,“此事绝不能叫孟家那边知晓,明白吗?”
温家背着被皇帝厌弃的名声,整个大泱愿意同温家往来亲近的少之又少。孟家如日中天,全靠孟佳姚倾慕温陆平,这门亲事才能做成。
没有孟家,想要寻找到下个同温家结亲的权贵,就更艰难了。
老夫人生怒,成姑姑不敢怠慢,连忙唤小厮去喊人,一边柔声宽慰温老夫人:“老夫人,,您别气。此事待青衣过来,好好训斥一番便是。”
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不言不语,很快福寿堂外传进来脚步声。老夫人板着脸,脸色难看,“跪下!”
“老、老夫人……”进门小厮被老夫人陡然凌厉的呵斥声吓到了,扑通跪到地上,额头紧贴地面,身体发抖。成姑姑等了会,不见青衣人影,蹙眉:“青衣呢?”
小厮偷瞧着老夫人脸色,战战兢兢:“青衣姑娘说她身子不好,等恢复了再过来拜见老夫人。”
“放肆!”成姑姑赶在老夫人开口前呵斥:“老夫人吩咐,就算人瘫了,也把人给我抬进福寿堂来来!”这丫头平日机灵万分,怎的最近总做些荒唐错事,惹老夫人生气?
“不用了,你下去吧。”老夫人捏住佛珠串子一点点旋转,“那就等她身子好了,自己个儿过来。”
她倒想瞧瞧,白青衣打算如何同她解释。以为躲着自己就有用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白青衣根本没想躲,此刻,她站在自己房间里,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床底下严严实实系好的大包袱。
包袱上的打结手法熟悉至极,白青衣很确定,绝对是她亲手系的。这包袱给她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就是最近这两天收拾的。
白青衣脸色惨白得吓人,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被不可名状的恐惧笼罩着。什么老夫人召见,甚至没从耳朵进到脑子里。
包袱,包袱!
偌大的包裹安静放在地上,白青衣踉跄着后退,再后退,最后噗通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可能,这不可能……”
巴掌大的小脸充满惶恐害怕,掺杂着茫然无措。
温陆平走后,白青衣依照这两日的习惯开始对比自己的心态和行为,最后,她产生了种很可怕的念头。她觉得,自己看见温陆平时,完全像换了个人一般。
情绪不受控制,身体被不属于自己的浓烈爱意掌控。
她真的害怕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包包袱跑人再说。
她一个个箱子收拾,那些自己想带走的东西却诡异地都没了。白青衣将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床底下找出已经打包好的包裹。
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白青衣摇晃着脑袋,她素来喜欢谋定后动。一旦收拾东西,说明自己决心已定,早就在谋划筹备离开温府。
可是,为何她脑海中没有相关记忆?不但没有,而且还觉得自己一直没下定决心离开?
自己的情绪和记忆紊乱,不知名原因致使她拖沓着留下来,继续跟温陆平牵扯。
“温陆平……温陆平……”白青衣手不受控制地抖,心头战栗,脑子抽动地不停疼痛:“行止,行止……临安温氏,田州孟氏,大泱,大泱……”
那种疼,好似是脑子里插进东西,在翻腾搅动,阻止她回忆。
疼到身体抽搐,白青衣小脸完全失去血色。惨白如金纸,她像是小兽发怒一般癫狂地撕咬下唇,疯魔着不停翻动脑子里的记忆:“ 快想,快想起来啊!我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是,绝对不是!”
那种清醒着也沉迷的状态,她不想再重复,更不想自己的命运从此定格。
她是白青衣,影后白青衣!不是丫鬟白青衣,朦胧着的白雾终于散开一些,白青衣恍惚间回想起刚刚穿越过来的日子。
她好像很久没去想这些了,在温府的时光改变了太多。性格,习惯……现代时,她最爱写日记的,如今早将日记丢开。
“日记……对,我写过日记,日记在家里。”温府有古怪,她有问题,她要搞明白。白青衣扶着桌子起身,踉跄着冲向门外。不经意扫见身后包袱,她谨慎地重新推到床底下去。
把自己整理一番,急急回家去了。
白家的小院租在城东,白青衣去的时候家里头没人。有邻居看见白青衣笑着寒暄:“青衣呀,好几个月不见你回来了。”
“呦,”大妈瞧着白青衣漂亮的脸蛋:“你这脸色可不大好,生病了?”
白青衣勉强笑笑:“有些体虚,李大娘,我大哥呢?”
“你大哥几天前就下去收菜了,估计这两天就能回来,小东子已住在先生家里呢。”
白青衣谢过喋喋不休还关心自己身子的大娘,推门进了小院。
这房子是她赚钱后租住的,白青衣直奔西屋。
翻箱倒柜,白青衣终于从遍布灰尘的梳妆盒底掏出一沓很粗糙的纸。
这些纸是她自己做的,日记上字迹潦草,线条很粗。白青衣一张张地翻,一张张翻到第三张。
“累死老娘了,今天赚到三串钱。顺带旁敲侧击打听到了国号,大泱。现在老皇帝是成风帝,儿子死多啊。”后面絮絮叨叨还有许多小事,白青衣摇着脑袋,竭力回想有关大泱的记忆。
每当她有灵感触动时,脑子总是一阵疼痛,完全想不出来。白青衣已经镇定下来,有力量在阻止她联想这方面的事情。
大哥经常帮她打扫房间,也就最近几日没人,房间落了些许灰尘。白青衣抹去凳子上的尘土,冷笑:既然她抓住了这次机会,就绝对不会错过。
白青衣有种感觉,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自己很有可能从此沉沦,真正完全陷入泥潭,再不可能抽身离开。
那些改变她的东西应当都是潜移默化的,并不激烈。此次撞上温陆平娶亲,激起了她最浓烈的反抗欲望,才会令她反复无常,神经错乱得像个恋爱脑白痴。
白青衣记忆还是模模糊糊的,可她完全能想象出自己的表现和模样。
大泱定然是关键词,不让她回想,说明自己猜对了。
白青衣竭力冷静下来,理智地延伸推理:大泱存在她记忆中,会存在于哪里?
朝代架空,身份名字陌生。如果她知道了解,可以摸清楚自己处境。只有一种可能,自己曾经看过的各种文艺作品中出现过。
白青衣走到小东子房间寻了笔墨纸砚,在不触犯危险的记忆区域搜索。她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文艺作品都点出关键词,连名字都不敢写。
黄纸上密密麻麻,一片关键词,白青衣盯着看下去。
她这一坐就是一上午,“没有……”
黄纸落到桌子上,白青衣蹙眉,自己连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都加上了,没有。
白青衣开动脑筋,忽然想到一个好法子:“再试试。”
这次不成,她怕是真要成牵线布偶,从此情深不寿了。
白青衣把自己穿越后经历的所有事情写在纸上,然后将温家孟家甚至临安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串联起来,最后把偶然听到的朝廷大事一块加上。
整张白纸被各种线条勾连,白青衣对比记忆最模糊的文艺作品剧情线,蓦然,她双眼瞪大,嘴角溢出鲜红的血珠。
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动,白青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手掌攥紧。
纸张飘落到地上,血珠溅落,晕开一朵朵血之花。白青衣记忆笼罩的迷雾哄然散开,她手脚发软,砰一声砸落到地面:“原来,我穿进了电视剧里……”
声音苦涩难辨,白青衣下巴都是血,昏死在冰冷的石质地面。
“呼呼……”风声凛冽,白青衣身形不断下坠。她好似从万丈悬崖坠落,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她转眸往下看,深渊好像一头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野兽,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吃新鲜血肉。
她意识涣散,等待着砸落后摔成肉泥。
“阿青,阿青!大夫,你快救我妹妹,求求你,求你了!”
“大夫,多少银子都成,只要你救救她,我倾家荡产也愿意!”
悲痛欲绝的声音听着很熟悉,白青衣茫然地继续下坠。
“唉,这位姑娘怒急攻心,老朽只能勉强一试。若是不成,老朽也没法子了。”
“你试着唤醒病人,若是这位姑娘求生欲望强烈,能清醒过来,老朽的把握也能多上一成。”
“好!我马上叫她。”
“李大娘,你帮帮忙,把东子接回家来。”
“好好好,我马上去。”
李大娘扭着肥腰走人了,山羊胡老大夫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布口袋,推开后,露出十几根银光闪闪的长短银针。
“老朽学艺不精,如果换成我的老师,此次姑娘定然能安然无恙啊。”老大夫将一根根银针扎进白青衣周身大穴,手指不停在银针上捻动。
床上躺着的姑娘琼鼻樱唇,肌肤赛雪。然而,此刻她脸色青白,像是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简直跟死人无异。
白老大高大健壮,这会儿像个失去主心骨的孩子似的,蹲在地上一声声叫白青衣:“阿青阿青,你不要大哥和东子了吗?大哥回来才知道,那个混蛋温陆平要娶亲了!咱们早说好日子能过,你就离开温府。你不听我的,拖到现在,拖到你命都要没了!那些个世家公子哪有好玩意,等你醒了,咱马上离开温府!”
昏迷不醒的白青衣皱起了眉头,手指颤抖。老大夫大喜:“有反应了,快,继续说!人要是醒了,事情才好办。”
白老大精神大震,心中酸楚难忍。二妹不知在那温府受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才得了好日子过,他绝对不能放弃!
日头逐渐西沉,惨金色流光转为橙红,床上的白青衣眼睫毛颤了颤,唇角溢出黑血。
“成了!”
老大夫额头都是冷汗,看见白青衣悠悠转醒,赶紧拔针。李大娘把刚熬好的药汤给白青衣喂进去,过小半个时辰后,老大夫又替白青衣针灸。
这一通忙碌花了小半个时辰,老大夫几乎站不住了,被白老大扶着坐下:“白姑娘长期郁结于心,又一时受到冲击,致使心脉阻塞。好在淤血已经疏散,白姑娘身子无碍。你们若是不放心,多吃几贴补身子的药便是了。 ”
老大夫说着,叮嘱白青衣:“小姑娘家家的,莫要太过焦虑,于身子不好。”
白青衣此刻头脑清醒无比,记忆中驱散不去的迷蒙完全消失。
这些日子心口像是被大石头压着的沉重感同样消失殆尽,她笑了。笑得无比干净,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眸中仿佛有星辰闪耀,不见半点阴霾:“多谢大夫,您救了我的命 。”
白青衣笑得太明媚,像是春日枝头挂着的桃,温暖极了。老大夫都被小姑娘阳光明媚的笑闪了下,捋着胡须也笑呵呵道:“白姑娘生死关头走一遭,日后好生注意。”
“嗯!”白青衣点头:“老先生放心,捡回来的一条命,我自然要好好珍惜,绝对不糟蹋了。”
白老大送大夫离开,小东子炮仗似的冲进姐姐怀里,小脸都是惶恐:“姐姐你别丢下东子。”
“东子怕。”
白青衣笑眯眯捧起男孩肉乎乎的胖脸,小家伙包子脸皱皱的,一脸害怕的表情惹人怜惜。她轻轻摸着东子软软的头发,低声道:“东子别怕,姐姐好好的,姐姐好的不能再好了。”
浑浑噩噩,自以为是过到如今,她彻底清醒了。
“好了,东子快放开你姐姐。”李大娘拿着干净衣裳过来:“青衣,快擦擦身子换件衣裳。瞧你脸上的血,真真是吓死人了。”
“谢谢大娘。”白青衣换好衣裳到堂屋吃饭,李大娘帮忙做的。
“这次麻烦您了。”白青衣递过去刚从头上取下的发簪。她戴的东西都不贵重,却精致小巧,做工极好,不是普通人能买到的。
李大娘眼睛亮了亮,赶紧推辞:“麻烦什么,我瞧着你昏在地上,还能见死不救?”
“大娘您救了我的命,大夫也是您帮忙请的。这发簪只是些许心意,只是我戴过了,您若是觉着不好,回头我买件新的送您。”白青衣柔声道,她的确很感激李大娘。
要不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明白了真相,却哐当死翘翘,岂不是白白遭了罪?
如今人活着,更明白了这世界的真相,她心情暴爽。
什么男人,她么的都滚蛋!
她挣脱了束缚,找回了记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白青衣觉得,整个世界都开阔了。
天空那般湛蓝,阳光明媚得她想开口畅笑。
李大娘乐颠颠接过发簪:“胡说八道,我哪能嫌弃!这簪子拿出去至少几十两银子,正好给二丫当嫁妆。我正愁着呢,瞌睡来了送枕头。成,大娘就收下了!”
“好咧。”白青衣:“大娘要一块吃吗?”
李大娘拒绝了白青衣,捧着宝贝似的捏住发簪走了。
白老大瞧着那发簪眼熟,“阿青,那簪子是不是那王八蛋送你的?”
阿青往日嘴上不说,还是将那簪子看得很重。今个儿……
“嗯,是他送的。”白青衣无所谓地摆摆手,“簪子而已,快吃饭吧哥,我都快饿死了。”
她揉着扁肚子,鼓起腮帮子的模样俏皮极了。白老大心疼妹妹,“好好好,吃饭!东子给你姐盛饭去。”
东子重重点头,小家伙大眼睛眨了眨,总感觉姐姐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好像……东子懵懵地想着,很快抱着米饭屁颠颠跑出来。
三人围成一桌吃饭。
跟东子同样想法的还有李大娘,白老大是男人,性子又粗,没注意到。李大娘倒是瞧出来了,她认识青衣的时候,那丫头笑不露齿,沉静大气。真真是气派的很,完全一副世家大户里走出来的大丫鬟气派。
笑容都跟旁人不一样,刚才那会,青衣笑得特别畅快。连带她都跟着心情好了,再加上……李大娘狠狠亲了一口发簪:“好玩意啊!”
夕阳西下,朦朦胧胧的残阳好似红墨渲染天空。
夏日炽热,蝉鸣声不绝于耳,东子收拾碗筷去了。白青衣啃完西瓜,毫无形象地瘫软在亲大哥打造的摇椅上,翘着二郎腿扔出了重磅炸弹:“哥,我们离开临安城吧。”
白老大掏了掏耳朵,操着极重的方言,“妹子,你说啥?再说一遍?”
白青衣翻了个白眼,过往数年如梦境,如今大梦初醒,她得离着那些剧情人物远点,有多远跑多远!
“东子,过来给姐捏肩。”
“嗯,好!”小团子屁颠颠奔过来,垫着小脚丫给白青衣捏肩膀,甜甜地问:“姐姐,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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