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深圳

小说:指间生长 作者:金十四钗
    第5章深圳

    顾蛮生成天瞎忙,确实有阵子没想起曲夏晚来,但青春那点悸动总如投石子于波心,一点涟漪都能荡漾良久,想起来就很愉悦人心。这一来,曲颂宁的事情就是小舅子的事情,曲颂宁的要求就是小舅子的要求,所以他就真给那位王老板打了个电话,约定了趁着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带个同学一起上门拜访。

    王老板名王传富,出生汕头,眼下人在深圳。顾蛮生原本对这次出行不怎么上心,这一听就非去不可了。说不上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对那座他从未去过的城市充满难以名状的好感。

    曲夏晚知道后非要一起去,曲颂宁拗不过姐姐,在父母面前扯了个慌,三个人一起坐上了南去的火车。火车隆隆声中,曲夏晚问顾蛮生:“你为什么对深圳这么感兴趣?”

    “给你们念首诗吧,”没有正面回答,顾蛮生抑扬顿挫念起诗来,嗓音又脆亮又好听,“深圳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室九空人离去,村里只剩老和小。”

    曲夏晚笑了:“你哪儿听来这么混不吝的诗?”

    顾蛮生也笑:“我练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广东,他说这首诗传遍南粤,说的就是改革开放前的深圳,可现在的深圳却是歌里唱的春雷滚滚、金山座座,我这人疑心大,不亲眼看看不相信。”

    曲夏晚想起什么,转晴为雨,微微蹙眉道:“我妈有回在天桥底下看见你,回家以后就很不高兴。你到底为什么老去练摊,看你平时大手大脚的,也不差这点钱。”

    顾蛮生答得理所当然:“学东西。”

    “学什么?”曲夏晚面露鄙夷之色,“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还能学到东西?”

    “能啊,能学的多了去了。比如天桥下有个给人算卦的老头,我就跟他学看相,还问他讨了一枚这个。”顾蛮生伸手往衣兜里一掏,掏出一枚十分古拙的银币来。他把银币摊在掌心里,递到了曲夏晚的眼皮子底下。

    一枚流通于民国时期的“袁大头”,正面是袁世凯侧身像,背面是壹元字样,环着稻穗组成的嘉禾纹。顾蛮生掌心里,银币袁世凯像朝上,曲夏晚对这枚罕见民国货币心生好奇,想拿起来也看看背面。

    “不能看,”顾蛮生一下将掌心合拢,收回手掌,“看了就不灵了。”他说这枚有些年代的银币是拿来占卜用的,一件事情干或不干、成或难成,它算得奇准。

    曲夏晚越听越来兴趣,扑上去,非从顾蛮生手里把银币夺来不可,结果反倒被顾蛮生一下捉住手腕,动不得了。

    “替你看看相。”顾蛮生一根根掰开曲夏晚攥紧的手指,让她洁白的掌心摊在自己眼前,装模作样地瞧起来。手指在细嫩皮肤上比比划划,掌心被挠得很痒,曲夏晚笑着挣脱:“我不信这个,我不算!”

    “别动,‘三不灵五不看’,你扰得我心乱,这相就看不准了。”顾蛮生还真干啥像啥,唬谁谁信,他行话术语张口即来,俨然一个算命先生,“我看出你命格带福,一生贵人如云,生活无忧。”

    “还有呢?”因为看相的姿势,两个人离得很近,曲夏晚一直望着顾蛮生,望着他低垂长长睫毛,如俯首花丛般深情认真。

    “我还看出你命里定有良婿,你将来的老公一定会大有作为。”

    曲夏晚笑着“呸”了一声,旋即心弦一动,存心激顾蛮生道:“你说刘岳?他倒真挺符合你算的这一挂,年少有为,还有魄力卖房子扩张他的寻呼事业,将来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小舅子,你劝劝你姐,这么鲜亮一朵花,就算不考虑我,也别把自己往那‘刘’粪上插。”顾蛮生转头看向坐在他们身前的曲颂宁,“姓刘的小子居然还打算把房子卖了,这些搞寻呼的都太逗了。”

    “是挺逗的。”同是学电信技术的,知道BB机被取代是早晚的事,曲颂宁一下就听懂了姐姐没听懂的,嘴角轻勾道,“就前两天上课,老师说如今寻呼机行业火爆,人人扎堆淘金,一个他认识的老校长就跟着下海搞寻呼,随便用了个频段在机场附近发射信号,结果占了人家飞机塔台通信的频段,干扰了起降,飞机全在天上盘旋落不下来,警察都怒冲冲找他公司来了,他还一脸莫名呢。”

    曲颂宁颇有冷面笑匠风范,曲夏晚都前仰后合了,他还是一脸心气特别高的平静镇定。顾蛮生发现,姐弟俩长得虽像,性子完全不一样,姐姐嘁嘁喳喳,弟弟却十分好静,你不主动跟他搭话,他能一路都不吱一声。难得对方主动开口,他便趁机问:“对了,小舅子为什么一定要见那王老板,这会儿能说了吧。”

    这会儿再不掩不藏,曲颂宁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顾蛮生经销的这些“walkwoman”不比别的山寨随身听音质不堪入耳,如今又解决了国产随身听厂商都没意识到的防震问题,完全可以成立自己的品牌,不求品质赶超日本的索尼,至少能在性价比上跟它们较一较劲。他这次来深圳,就想劝王老板转做“正规军”,自己出钱,顾蛮生出力,他们一起做他的合伙人。

    顾蛮生一下严肃起来。他没想到,曲颂宁瞧来一介白面书生,居然还有这么远大的抱负。而这抱负乍听天方夜谭,再一细想,就意识到不是不可行。他先前参观过王传富那间作坊似的小工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还知道王传富的随身听出自一条成熟的生产线,各个环节的生产组装都分工完成,生产力是靠谱的。“你这野心太大了。”他说,

    “倒不是野心,我这人爱较真,也爱较劲。我留学日本的时候,跟一个日本同学打了赌。”

    曲颂宁没说下去,但顾蛮生好像听懂了。他会意一笑,挺直并拢中指食指,做出一个京剧中的剑指动作,又亮嗓来了一句《战长沙》中关羽的戏词:“用手接过箭一条,明知深山有虎豹,顾某上山打虎逃。”

    曲家姐弟骗父母是利用假期出来旅游的。而对曲夏晚来说,她还真是来旅游的。她一早就将深圳的景区打听好了,深圳河蜿蜒如龙,小梅沙碧海金滩,还有珠三角第一峰,都很值得一去。顾蛮生却道不准,他说你也得跟我们一起去谈生意。

    “我不想去,我又不懂你们的生意。”曲教授的掌上明珠,旁人眼里的金枝玉叶,曲夏晚既不任劳,也不任怨,才坐了几个时辰的硬座火车就叫苦不迭,一路上都嘤嘤咛咛地抱怨着。她对两个男生的宏图愿景丝毫不感兴趣,只想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好好旅个游。

    “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懂,就坐那儿跟蒙娜丽莎似的微笑就行了。”顾蛮生笑道,“舍不得媳妇逮不着流氓,你笑得王传富那老龟蛋意乱神迷,这事就算成了。”

    曲夏晚撇头看向弟弟:“你就让人这么欺负你姐?”

    曲颂宁一本正经道:“你们这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不参与。”

    三个人一路说笑,抵达深圳时已经天黑了,他们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里开了两间房,顾蛮生与曲颂宁一间,曲夏晚单独一间。交替着洗完澡,顾蛮生瞧着床上跟自己同样构造的曲颂宁,颇觉扫兴地对他说,要不你跟你姐换一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君子坐怀不乱。

    曲颂宁眼睛一睨:“你是君子?”

    “不是,我属狼的。”顾蛮生挺诚实地回答,“前半夜勉强忍得住,后半夜可能连你都不放过。”

    曲颂宁笑了:“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合计合计,明天见了王老板怎么说。”

    曲颂宁有这念头不是心血来潮,自打跟高桥打了赌,他就一头扎进音频设备领域,做了不少功课。他侃侃而谈,从产品外观到广告宣传再到如何开拓市场,从追求体积小、续航时间长的高性价比产品再到加入台式音响才会用的元器件、将钽电容替换普通贴片电容,打造音质出众的高端产品……顾蛮生起初听得不敢眨眼,后来也亢奋起来,拿出纸笔一通写画,他们是学电信工程的,课上学过制图,都能画两笔。

    “你看我这设计,比那walkman帅多了,干脆就叫walkking吧……”

    这一夜,三个年轻人做了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河堤边,整个世界过于安静,只有河水奔流有隆隆之声,灿若鲜血与黄金。曲夏晚多半是还惦记着三山环抱的大鹏湾小梅沙,但顾蛮生与曲颂宁没这个理由。三个人天刚亮就出门,在公交车上互相说了自己昨夜里的梦,也都感到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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