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向下坠落,坠落。

    发丝凌乱扑面。

    那种诡谲的安静像是爆炸后短暂的失聪感,于是风声也不复入耳。

    视线模糊间的城市上空,那些人开合的唇瓣,是在说些什么?

    浓稠的斑驳暗色之上,披覆着无序的泥泞。

    粘腻潮湿的白雾附骨之疽般侵浸深处,钉入骨髓。思绪迟钝交错。周身有些莫名流淌感,肢体却无端失了知觉,只余着酸软指节间久握而紧缚的勒感。

    她未见,一节已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绷带从手里探出,浸满了身下的血。

    破碎的桔梗花印之中,仿佛光从未亮起。

    ---

    东野令和怔愣地想着。

    钴蓝色的眼睛。和梦里面的人长得好像。

    她呆呆地出着神,看着橘发青年缓缓伸出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试探着抬起来。

    许久之后,她才感到侧脸有一抹皮质的冰凉感。那种力度,就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轻缓到沉重。

    “先生?”

    很年轻。眼下有着青色,却没有胡茬。

    choker盖住了喉结,额前几缕碎发从帽子边缘透出来,微微凌乱。发尾稍长,懒洋洋地乖顺搭在颈边。

    衣着整齐。袖口干干净净,身上带着风尘,虽然淡但是这个距离已经可以隐约嗅到硝烟气息,大衣外侧口袋处有不明显的折痕。

    这样一个很可能刚刚忙碌完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大概率身处黑暗侧,却意外懂礼、认真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不符性格的,失礼而急切地叫住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东野令和下意识簇起惯常的笑,心下思虑,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些疑惑地向眼前披着黑色大衣的青年发问,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东野令和本想直接离开,但是面前带着帽子的青年面上一片空白,瞳孔微缩,失了所有表情的样子恍若即刻便能落下泪来。

    又有着这样一双让她不知缘由,却莫名在意的眼睛。

    犹豫再三,她还是打算问一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中原中也这时已经放下了手。他突然有些烦躁地压了压帽子,发出一声不耐的咂舌,喃喃着,

    “该死,怎么还是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这种习惯性的表情。

    ——和那时候她还在那条死青鲭身边的时候如出一辙。带着挑不出错处的微微笑意,却无端端隐藏着乏味的敷衍和了无乐趣的空茫。

    “嗯?”

    “……不,没什么。啊我是说,”中原中也脸上带起难言的紧张,却又掺杂了几分莫名的期待,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

    料理台的方向传来手磨咖啡豆的声音,不多久冲开的咖啡香气便渐次弥散。

    周围零零星星的已经有不少客人,小声或交谈或私语。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单薄却温暖的阳光被窗帘分割成散落交织的光影,懒懒散散地照进来,碎金般的光线里,朦胧显现出角落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

    所以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东野令和出神地想。

    除去早上因为不那么美妙的噩梦惊醒之外,明明是个明媚的周末。可以散步到安室先生的咖啡厅吃上美味的秘制三明治,然后去找约好的安娜在吠舞罗一起度过悠闲的一个下午。

    ——如果不是突然在路上被一个自称中原中也的人拉住的话。

    东野令和端起咖啡杯,掩饰自己即将挂不住的僵笑。

    “所以你真的毫无印象是吗?”

    中原中也面色复杂,似悲似喜,最后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干脆收敛了表情,有些郁郁地抬手压了压帽子。

    “是的。我真的对您口中的松尾映浦毫无印象。”

    东野令和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的橘发青年再一次失落,有些许抱歉地笑了笑。

    “先生您的半熟芝士蛋糕好了,请慢用。”

    穿着侍应生衣服的服务员走过来打破了莫名沉默的局面。

    安室透放下盘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的橘发青年,微蹙了蹙眉。

    “令和我昨天在超市找到了你上次推荐的口感比较好的新款土司,你要来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吗?”

    安室透不紧不慢地笑眯眯开口。

    东野令和对中原中也示意了一下,跟上了安室透。

    “令和你……认识那位先生吗?”

    绕到远处,安室透才有些顾虑地开口。

    东野令和想着那莫名在意的眼睛,笑了笑:

    “只是偶然遇到的而已,一位认错人了的先生。觉得还蛮巧的就一起喝杯咖啡罢了。”

    安室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顾虑着什么的样子没有再多说。只是语焉不详地暗示东野令和减少来往。

    回到座位准备离开时,东野令和才发现,中原中也已经体贴地结过账单了。

    推开咖啡厅,即将离开时,东野令和看着踯躅着犹豫什么的中原中也,撩开几缕飘飞到面颊的发丝,深灰色的眼眸里海中波浪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笑意。

    “要交换联系方式吗?”

    很难说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

    虽然早就对此有所心理准备,但是当真切地看到在另一个世界久居神坛、高高地身处文学界历史一隅,而只留只言片语容得她们这些后来者管中窥豹揣度一二的文豪,在此却如此真切地存在着,鲜活着,会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动作,笑意,而非研究者厚厚书页里的寥寥数字,或者几叠严谨的生平与风格分析。

    但东野令和还是因此感到了命运难言的奇妙。

    可她又是如此了解,眼前这个中原中也,已经是如此独立的个体了。他极具个人色彩的性格,拥有独一无二的人格,就在着此时此刻,与着此时此刻的她,在千亿分之一的微小概率里产生了交际。

    在曾经的命运之河众多分支当中,写下“我的青春已化作坚硬的血管”的那个人或许已随河水流向她不可寻的远方。

    而现在,岸边的她正掬起的,是兜兜转转选择了另外许多分流的,才施施然奔腾至面前的这个人。

    眼前的少女抿着嘴角,腾起的笑靥比开始时真挚得多。眼里泛着点儿奇妙的戏谑,周身洋溢着淡淡的温情。

    中原中也被重重地晃了一下眼。

    那种莫名使人在意的熟悉感愈加强烈。

    但是对此,他已经没有空隙作出反应了。

    还未完全热起来的初夏,空气中不带一丝燥意。

    却只是须臾。

    躁动皆止,万籁俱寂。

    极慢,又极快的,世界的色彩遥遥从天地接线开始,渐次褪色、灰白。

    建筑大片大片颜色杂糅消失,融成黑白的背景,沉默定格。

    东野令和向周身环视。

    一切行人,车辆,野雀。

    飘动的枝叶,嗡鸣的夏蝉。

    卡滞般被神摘走一切语言,停留在此处时间、此间区域。

    中原中也的表情定格在了上一秒。

    她甚至隐约注意到了他神情放松,似乎下一秒便即将漾生笑意。

    唯一还在流动的,只有她周身的淡色光芒羽织。一并连接着无数看不清尽头的方向,披覆了近乎整个世界。

    远远的,遥相呼应般,一道寒芒远远的从已经定格的黑白背景边缘闪过,雪白的光影极快的向此地飞来。

    极远又极近,在东野令和眼中映出一道急行尾翼的残影般皑皑的亮色。

    压切长谷部远远的近了。

    当他循着灵力来到此地,单膝跪下说出那些熟悉的语句时,却无人回应。

    他有些忐忑地抬头,却惊愕发觉原地空无一人。

    下一秒,被唤醒于沉眠的付丧神也消失不见。一切的一切,默剧一般尽皆静止于此。

    ---

    雨后的泥土混着什么焦化的气息,充斥在空气里。

    天空泛着灰,像是染好却褪色的布。零零星星散落的破落棚屋将褪色的幕布分割成破碎的零散不规则块状。

    周边修葺得格外敷衍,角落仍残留着补丁式的旧房,勉强称得上是街道的位置泥泞不堪,街边横七竖八地堆着破砖烂瓦,光线阴暗,龙蛇混杂。

    东野令和站在巷口,呆呆仰头看着陌生的街道。

    黑暗里窥伺的眼神蠢蠢欲动,那些不加掩饰的目光□□裸地落在案板上待宰的猎物,粘稠而充斥着恶意。

    “喂,我说你这个小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东野令和仰头,看见一个双手插兜穿着连帽衫,身量不高的少年。

    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只在脖颈侧面微微露出一点明艳的阳橙色。

    “好奇心也好,误打误撞也罢,总之不管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抬起一只手握着脖颈,侧过身来说完话的少年转过身打算离开,眼尾余光扫过斜后方还是呆呆站着的东野令和。

    走过几步远,少年有些烦躁地低咒一声,重又转身返回。

    东野令和低下头,看着去而复返的鞋尖又出现在面前,才颇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

    “真是麻烦……喂,你叫什么名字?”

    东野令和失神地注视着眼前之人海洋般的钴蓝色眼眸,有些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随手从脑海中揪出一个名字,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

    “……我是,松尾映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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