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呢?
东野令和沉默地感受着不受支配的痛苦细细密密地从身上传来,有些恍惚的想着。
三年?五年?
自从去往时政,和刀剑一同作战与时间溯行军对抗,持续输出的灵力才真正使身体得到好转,至少比之前苟延残喘地求生容易得多。
东野令和看着缩小的手掌,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从头再来一遍?
反应过来之时,东野令和才发现了不仅仅是自己的年龄倒退回了十年前,所处的时间和位置也并不是和中原中也之前一起时的街道了。
周围约莫是个灵堂。正在举办着谁的葬礼。
恸哭声,交谈声,沉重的默哀场景无端端使东野令和陡生荒谬感。
许多人经过东野身边,会停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悄声说一两句安慰之词。
他们目光中包含怜悯与怜爱,几乎使东野令和以为所葬之人是与其半生深交,情感深厚的亲人朋友,以致对于尚不明身份的她也一并因着爱屋及乌而关照起来。
但是不是的。
她恍恍惚惚地行至棺前。那一对年轻的夫妇面容祥和,安静而沉寂地躺在黑棺中。
这是,我此世的父母?
记忆里东野令和并不曾见过她这一世的父母。
年少时的记忆大片大片充斥着医院白色的墙壁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而不知缘由的,如今细细回忆起来却又蒙着纱似的分辨不清什么。
以致父母的面容也不甚清晰了?
不。
东野令和猛地惊醒。她确实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此世的父母。
这一段记忆和眼前的景象交错在一起,几乎使人错乱神经。
但她却还是在看见那双夫妻的面容时,不自觉地怔怔落下泪来。
东野令和抬手抚了一把眼角,有些许迷茫。她很清楚内心并没有多少悲伤的实感,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湿意从指下的眼尾传来。
她走出了灵堂。
直至一路没什么方向地行至巷口,浑浑噩噩地回答完眼前少年的问题,东野令和才感到了些许真实,却又从这真实之中得到更大的荒谬与戏剧感。
松尾……映浦?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个名字?
如果未来的我因中原中也的询问而将此名存于记忆回到过去,那原本此刻的我本又该在哪里?
东野令和不知道。
持续而深切的疼痛骚乱着神经阻止着她过度深入的思考,于是东野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中原中也有些苦恼。
面前的少女面颊柔软,头发挽得整整齐齐,穿着黑色的裙子,好像刚从哪个宴会走下来。偏偏瞳孔散着没有聚焦,眼神空茫,眼尾透着薄红,身体不好一般苍白着脸色,整个人显得干净而柔软。
这是一束不该出现于此的光。
面对呆呆愣愣问过名字之后就傻傻的什么也说不出了的女孩子,中原中也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你是迷路了吗?”
几分钟之后,中原中也把她带出擂钵街,才终于在路边看到了寻找的大人。
中原中也循着拉扯感,微微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衣角处一抹雪亮的白。
小姑娘抓的很紧,衣服下摆已经出现了微微的褶皱。
“松尾,你的家人找过来了。”
中原中也向不远处示意。
东野令和平缓着因为刚刚虽然不多的运动却已经急促起来的呼吸,抬起头来:
“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可以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可真是戏剧。明明对自己来说应该是间隔不久的相同问话,却很大概率是相隔数年的奇妙轮回。
十分钟之后,中原中也站在路边,开始艰难动用他今天几次宕机的大脑。手里一串电话后跟着娟秀的松尾两字,后知后觉地,街角巷口无人看见的连帽衫下,面容稚嫩的少年从脖颈到面颊,开始爆红。
回到那处宅院,东野令和抱膝坐在角落,听着庭落里传来的各式各样的声音。
这大抵是几个月来这里最热闹的一次了。
哀悼,讨论,寒暄,客套。
种种凌乱而甚至略显嘈杂的声音传入耳间,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的东野令和甚至开始百无聊赖地想着,自己未来的归处。
拖着这样一副外人眼中不知病因,随时可能死去的身体,葬礼之后的未来似乎也并不是完全不明朗的。
无非是些聊表哀痛的同事前来慰问,讨论一下应该把自己送到哪个福利院再表达同情之类。毕竟,如果记忆没有出错,应该已经没有可以移交监护人的亲属……了?
“……什么?”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眼前的夫人挽着简单的发髻,眼眸微弯,眼中带着温和的善意,眼角带着些微岁月流经细纹,面容带着病色。
她没有丝毫不耐地又温声重复了一遍丈夫的问话。
或许是同样久居病榻,这位据说是父母生前同事兼挚友的夫人有了很深的共情,所以有此询问。
旁边站着刚刚发声的中年男人,身量颇高,五官端正坚毅,眉目间刻上了岁月的风霜,不苟言笑的模样有几分肃然和刻板,只对视一眼便能让人心神一凛。
“我是津岛,你的父母去世前曾经口头把你托付给了我。”
东野令和仰头注视着他,思绪却飘到许久之前。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姓津岛的监护人,却几乎没有见过面。所以时常怀疑是不是只是单纯自己拿来搪塞外人的借口,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原来,津岛是确实存在的吗?
东野令和脑海里转过许多弯弯绕绕,心下有了计量。
“那未来就多多叨扰了。”
跟从津岛回到家中,东野令和已有些许不适。
一觉睡到晚上,推开门,电视屏幕闪着莹莹的光。
客厅里没有看到津岛夫妇,只有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从沙发上闻声探出头来。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呢?
起伏波澜却又沉寂无声,带着些微好奇却又满怀乏味。鸢色眸子里刚刚映射出澄亮的灯光,却一潭死水般复又归于黑暗。
“我是东野令和。”
不知名的冲动使她出声,莫须有的缘由之下东野令和的心跳微微加快。
她屏息片刻恢复加速的呼吸,抱着不知名的期待看着眼前的少年。
身后开门的声音传来,津岛美绪轻笑着抚了抚东野令和的头发,蹲下身环抱住她。
“修治他不太爱说话。”
一种意料之中的复杂感情从东野心底显现。
津岛原右卫门,津岛。
从那双鸢色的眼睛里,东野看不出丝毫和文豪太宰治的相像之处。
面前勉强称得上是少年的人纤弱,安静,像是平常的孩子一般。唯一不同的一点大概是眼神格外通透、敏锐,带着些对世界的好奇和不解。
“以后,东野会和我们一同生活。”
津岛原右卫门进门换好鞋,还没取下外套,就走上前来抱起了津岛修治。
透过父亲的肩膀,津岛修治忽然挣扎几下落地,他走到母亲身边,低头用微微困惑又笃定的目光看着东野令和。
“你难过吗?那你为什么不哭?”
东野哑然。
她终于收起了惯常弯起的嘴角。
客厅陷入一片冷寂的沉默。
津岛原右卫门皱起眉头,刚想开口训斥,东野突然拉住了他,一步步走近津岛修治,来到他的面前。
啊啊,要开始吗?像那些偶尔和父亲在家中见面的大人一样?套着莫名其妙的壳子,缩在安全的行为里,露出安全的表情。
为什么我只是说出了事实,他们就会恼羞成怒般面红耳赤,或者强自镇定僵硬地转移话题呢?这种时候,就连父亲也会莫名其妙地训斥自己。
人都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吗?
世界里那些复杂而粘稠的或恶意或算计的潜藏在乏味的千篇一律之下,在津岛修治的眼里是如此显而易见。
他透过微卷的刘海,看着面前面容苍白的东野,有些厌倦地等着少女如出一辙的无聊反应。
东野令和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里带着真切的疑惑,居然不合时宜的有些想笑。她也确实流露出和之前的礼貌性微笑不同的,真切而温暖的笑意。
真好啊。
这里的津岛修治还只是作为津岛修治,作为独生子的津岛修治,有一个虽然强势严肃但并不算□□的父亲的津岛修治。
——简直反讽的命运,和另一个太宰治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童年。
他还只是作为一个过分敏锐的少年,真切地对眼中过分明晰的世界之下,人们无声的黑暗和社会无人言明的潜规则而深切疑惑的孩子,或许还有一些对于清楚了解所有一切的一成不变的乏味厌倦。
东野令和脑子里转过许多,面上携着笑意,却没有正面回答津岛的问题。
“不是所有云层变厚,都会有雨哦。”
“还有雾霜风雪,以及——晴天。”
东野踮起脚抬手,温柔的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
但也有的,在云间里夹杂的就是微小的冰晶了。她在心内补充,扭头埋进美绪细软的头发里,伸手抱住了那一截细白的脖颈,笑眯眯出声。
“美绪阿姨我饿了。”
津岛原右卫门打开了客厅的顶灯。
柔和的光倾泄下来,兀自照在低矮的榻榻米上。东野令和趴在美绪怀里,黑亮的发丝闪着光泽,弯起眼睛漾出笑意。
津岛修治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少女头顶的发旋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发顶残余的温暖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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