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于。在疲乏的折磨之中,我听着负责人还是什么的声音:
“送棺的人到了。您还想再见一面母亲吗?”
我模糊中拒绝了些什么,之后跟着人群走到了送葬队伍的末尾。
科拉尔罗是个偏远的小镇,周围田野旁是低矮的独栋小屋,散落各处。那些成排的远远延伸进山脉的不知名树木高大而静默地矗立在棕色的土地上。
我听见有人问着我什么,大抵是“前面是您母亲吗”或者“她年纪多大了”这样的问话。热辣的阳光满溢出来,我在两眼更加模糊,神志不清中感到了血液直往上涌时,混乱着简短而急促地回答些之后我自己也不清楚的答案。
在那之后一切就开始无比迅速了。
我眼眶干干。
看着一抔抔红棕色掺血般的土扬撒在棺木上。人群的饮泣,车辆的轰鸣,铲土的铁锹;焚香味,鞣革味,泥土味。腾腾的热气之中,一切的一切在我身周汇集,发酵,吵嚷。
灯火辉映下,我送走了母亲。】
东野跪坐在榻榻米上,有些忐忑地看着美绪神色越加苍白,有些后悔把第一册的手稿拿来。
美绪读完第一部的手稿有些怔怔。
却有些匆忙一般,什么也没说便拿着出了房门。
一旁早已看完的津岛修治直到母亲出了门才转头看向东野。
“阿和。”
他鸢色的眸子里翻滚着些什么,声音干涩地开口,“确实已经无法活下去了。是吗。”
东野令和有些许苦恼地看着过分敏锐的津岛修治,没有回答这样一个陈述句。
虽然,这样的沉默已经是默认的表现。
过不多久,周末本应在书房办公的津岛原右卫门匆匆跟着美绪走进房间,却又站在东野面前有些许踌躇地看着她没有更进一步。
东野令和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头皮发紧地想起某些事实。
糟糕。
开新文的时候没有发现,主人公面对的情形与现实中的自己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虽然在自己眼中,父母的离世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对于津岛一家而言,葬礼也不过刚刚过去短短几个月而已。
面对眼下情形,东野令和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想要解释什么。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美绪已经忍不住走过来俯身抱住了她。
那些柔软的、犹带着些糕点甜味清香的发丝抚在她的面颊两侧,东野被迫埋首在美绪的怀中,有些许不知所措。
津岛原右卫门在一边沉沉地叹了口气。
东野着实为眼下情景犯了难。
开口解释,好像她明明沉浸于父母逝去的悲痛,却在逞强般强自安慰着大人;不开口保持沉默?却又如同坐实了什么他们眼中使她万分纠结的虚假真相。
“美绪阿姨。我不是因为思念父母才写这本书的。”
然而从美绪怀中挣扎出来,努力辩解的东野很快住了嘴——在津岛夫妇越加担忧和怜爱的目光之下。
津岛原右卫门语气再三斟酌,最后却也只是说着旁的什么:
“写的很好。我可以联系相关人员给你分册出版。”
虽然一开始美绪和自己提及此事时,津岛原右卫门就抱着无论成品如何,都联系好熟人,找相关出版社尽快出版的想法。
毕竟抛开销量和利润,对于孩子而言未尝不是一种鼓励。
然而看过这不厚的一叠手稿之后,津岛觉得,也许,他不需要做什么过多的事情了。
这个孩子,简直就和那时的……一模一样啊。
东野无奈地趴回美绪怀里看着津岛修治闲适地坐在一旁,望着她窘迫的样子袖手旁观,直到外面的门铃响起,津岛夫妇离开房门,她才鼓起脸颊,微微抱怨着开口:
“哇,阿治好过分。就这样看着我被误会吗?”
“阿治明明就很清楚我没有真的共情啦,这是对我之前的报复吧,一定是吧。”
“阿和要吃和果子吗?”
津岛走过来揉了揉东野的头发,没有回答东野故作愤怒的质问,反而岔开话题,看着东野骤然亮起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嘴角。
他低头抬手缓缓抚平东野昨晚睡飞的呆毛,又在东野的视线死角渐渐收敛了那些微的笑意。
真的,没有受一点影响。且毫无共情吗?
津岛修治牵着东野一起到了东边的厨房,端着美绪阿姨做好的和果子和尚带余温的薄茶,途经书房时恰好碰到谈完事情即将出门的两人。
而不是是不是巧合,津岛身边的人,恰好是上次在夏日祭上偶遇的那一位中年男人。
开门出来的原右卫门站的更靠前一些,他有些心事似的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津岛修治。尔后他蹙着眉语焉不详地只急匆匆说了些别吃得太多,就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往前走出几步的东野下意识回头,恰好和出门的中年男人对上眼神。
普普通通的穿着打扮,面色严肃一如平常的社会工作人员。手掌垂下,大拇指微微外翘,脚有些外八,和拇指冲着向偏西的同一个方向。
感觉有些在意,却又掩饰着什么的样子。
东野心下有些微不安,却又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过分关注的地方。
大约是我多想了。
回到房间理不清头绪的东野令和很快将之抛掷脑后,继续之前后面还没完成的部分。
【……
今早起床已经接近晌午了。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景睢的饭店吃饭。
想想吧,饭厅里一准儿坐着好些人,看见我,那些熟人又要问东问西。
倒不是单纯厌烦于他们刨根问底的问法,只是那些人之间总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交流,和我无法理解的目光。而我觉得我应该明白这些,然而我并不清楚。
到了晚上,被同事拉着去附近的一家酒馆时,我坐在靠门一点的位置,挨着以前同一个办公室的文员珀西。
这之前我曾约她看过几场电影,冬天也一起在新开的雪场滑过雪。
她靠得很近,以致我的膝盖轻轻摩擦着她的皮肤。桌上交谈的声音极为吵闹,所以她凑头过来和我说些什么时我并没有听清。
十分突兀地,她急促地笑起来。
那之后的事?可能是在桌上时喝的酒太多了,我不甚清醒,也没什么记忆了。
周天早上醒来时,宿醉的感觉还残留着。我头脑有些昏沉,躺在床上点起烟,寻找着被子上珀西头发的柠檬香气。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一直躺到电话响起。
珀西说着她回家去了,然后又抱怨了一些新邻居不通人情,不懂规矩之类的话。发完牢骚复又问我要不要去泡温泉。我夹着烟,在电话这头说着些诸如“对我都一样”的回答。
挂了电话,我起身收拾屋子。脑海里想着前几日老板奇怪的问话。
那时他先是讲着,你去过马德里吗?又和我说些马德里的公司近来发展如何如何,他曾去过的地方风景如何之美。后来他又问着我想不想去个好些的职位,马德里的公司空出了个岗位。
我那时颇觉困惑。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又与我有何干系呢?我是这样想的,说的也是“怎样都行”。那之后他就露出和之前因母丧请假时一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是否又说错了话。但我隐约觉得也许不该这样讲,虽然我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表现出那样表情的缘由。
走出办公室的门时因为不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即将合上的门,门内老板坐在桌前,又用那种我难以体会的眼神望向门口。
我很快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毕竟在我的生活里着实有许多不可明晰的事情,那些不能理解之处多了,似乎也便能视若无睹起来。
远远地,我望见温泉房门半开,我听见里面的珀西似乎在打电话,说着些结婚的字眼。
她扭头看见我,似乎有些讶异。匆匆几句挂断电话,她起身扭过头来,倚在门上看着我笑。
“你想结婚吗?”
我愣愣的有些茫然。看着门内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提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我都可以。如果你想,那便这样做吧。”
她似乎刚认识我一样偏头沉默地打量我半晌。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这无关紧要。是你跟我提出的,我不过是回答问题而已。”
我不觉得我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因为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努力从珀西的表情分辨着什么,后知后觉在平常人眼里,我似乎是应该和她结婚的——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个常人是如何界定的,毕竟我也自认归属其中。
但总之,那天的温泉之行并不是很愉快。我们敲定结婚的一些事项后,珀西虽然还是照旧抱怨着邻居,但我隐约觉得她比往常要沉默得多。
珀西倚在门边的笑容的那一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我虽然在屋内暖和的温泉中呆了许久,又和珀西在房间中柔软洁白的被子上呆了许久,但即便怀里抱着她直到后半夜,我却仍然觉得自己被那时的珀西拒之门外。
这种莫名的荒谬感逐次累加,在此刻我坐在即将被审判的位置,听着宣告于众的判词之中,到达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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