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门了吗?”
津岛修治坐在沙发上,看着东野一大早就穿戴完毕,收拾整齐的样子,在她即将推门离开时幽幽开口。
半开的大门内,早晨的阳光斜斜照射进来铺了东野满身光辉。她就那样背光站在太阳之下,阴影的一半面朝向坐在客厅阴影内的少年。
光与影之间的分割是如此明显——宛如天堑。
东野扭过头来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津岛修治。
空气里飘荡着早餐食物的香气,无人开口。一时间沉默蔓延,除了初秋的风刮过窗帘的些微响动,四下寂然无声。
少年的头发长得略长了些,那些毛茸茸的海藻一般微蜷的黑色发丝几乎要遮住眼睛。他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头。那双鸢色眸子沉寂地看过来时,恍如幽灵一般毫无声响。
这种眼神,和他莫名带伤回家,在东野给他包扎时,他低垂视线望过来的目光几近相同。
也是自那时起,那些缠在伤口的白色绷带,即便痊愈,也再没有取下来过了。
每每东野看着那些白色绷带藤蔓一般,缠绕裹挟着些什么她无法得见的无形之物,从津岛修治的衣领一路蔓延而出时,总会想起太宰治的《新郎》。
[我用纯白的棉布,从腹部裹到胸/部,无论何时都是纯白。]
[然后夜晚,一个人睡在纯白的床单上。]
她直直盯了一会儿津岛修治面容上被白色绷带几乎掩掉一半的鸢色眼睛,微微软下声音:
“阿治。”
“最近入秋有些凉了。晚上回来时想吃阿治煮的汤锅。”
【我会按时回来。那么……你会早些回来吗?】
“好。”
【知道了,我也会早点回来的。】
大门关上了。无人所见的黑暗里,津岛修治微微牵起了唇角。
果然。她是知道。她一直知道他知道。
东野出门不久,在离家不远处的小巷遥遥看见被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簇拥在中间的中原中也。
远远地,中原中也亦看见了巷尾顿住步子的少女。他脸色变了些许,匆匆扭过头和身边的银发少年急促地说了些什么。
那些孩子停住脚步,扭头向这边看了几眼,不知嘟囔了些什么没有动作。在中原中也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时,才不情不愿地慢吞吞走向了另外的方向。
东野看着赭发少年快步走至近前,却又显得有些犹豫的样子,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我最近没有看见过你。”
话甫一出口中原中也就开始感到后悔。
自己明明也知道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不论是谁,都没有心情出来闲逛吧。他急匆匆地改口,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住的地方还安全吗?”
现在他觉得更尴尬了——简直就是在戳人伤疤。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东野看着面前显得极其懊恼的少年,温和地笑了笑打破莫名局促的场面。
“我搬回了东野的旧宅。最近在收拾家中一些剩余的琐碎物什,就不是很想出门。”
“新住所很安全。中也不用担心我。”
东野认真地对先前的问题一一答复,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中原中也仔细打量着东野的神色,确认她确实情绪十分平稳之后,才放下什么似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仿佛刚刚想起某些没来的及说的东西,肃起脸色再次出声,
“现在还不太确定消息的准确性。“
“但是我无意中发现,津岛宅……烧毁之后,前后有政府和港黑两批人来打探过消息。”
什么不太确定。什么无意中啊。
东野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说着拙劣谎言的中原中也,在自己的目光下显得越加不自在的样子。
明明就是一直蹲守了好几天,又费力地跟踪推断很久才得出的确定结论吧。
“你不要自己贸贸然去搜集消息,港黑很危险。如果你还想继续查的话可以联系我……”
东野好整以暇地看着中原中也在自己的视线里,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谢谢。但是不必了。”
“中也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之后你也不要再深入了。就像中也说的那样,确实很危险呀。”
况且,她已经有答案了。东野认真郑重地道谢,且在心中默默补上了最后未出口的一句。
转身即将离开的东野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扭过头来,看着身后少年面色微微涨红的样子,突然开怀地笑起来。
“虽然格格不入,但我没有委曲求全。”
“还有,钥匙已经给过你了噢。”
“中也不是异类。明明是有着那么温柔的心的……人类。”
东野认真讲完便径自离开了,也就毫无所觉,那些深红迟钝地从身后人的耳根蔓延开来。
她只是向前继续走着。走过无数次走过的弯曲曲折的横滨街道,熟练地无视街头巷尾偶有的火并、枪战。
东野看着已经看过无数遍的,横滨街头巷尾司空见惯、家常便饭一般的冲突,闲庭信步地走进不起眼的一条小巷。
她熟练地避开靠墙而立的散乱的垃圾桶和无序堆放的纸箱,推开拐角一处破败的铁门。
门内走廊灯光昏暗。
靠墙摆着许多堆叠的杂物箱,灰尘遍布。东野推开走廊深处隐隐透出些光的大门,走进一处平平无奇的诊所。
诊所并不很大,但意外的还算整洁。药品柜立于一旁,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许多不知名药物的瓶瓶罐罐。
不远处的桌前堆着杂乱无章的成堆医疗病历卡,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的男人听到开门声,稍稍停笔顿住。他一只手略略撑起额角,暗紫色的眸子边缘泛着红,转头看向了门口。
衣着随意的青年显得尤为不修边幅,头发已经略长,隐约看得到青色的胡茬和眼下的黑眼圈,脖颈上挂着听诊器,随意披着的白大褂斜斜向下,垂于椅子一旁。
看起来完全是寻常的医疗房间,看起来完全是医生的普通男人。
东野随意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移过靠近角落的视线死角处,盯着隔绝视线的白色墙壁微微一顿。
她显得尤为放松。东野甚至注意到房间一侧的深处,隐藏着一位银发、身着和服的男人,腰间佩着武/士/刀,在黑暗中蓄势待发。
森鸥外,平平无奇、在横滨并不稀有,或许还做着些情报贩子的私活,一如众多在横滨讨生活的地下医生,毫无特殊之处。
但不寻常之处在于,不久前,他成了港黑首领的私人医生。
东野看着森鸥外露出在一日循环之中,她曾见过无数次的颇有兴味的表情;一旁作为保镖的孤剑士福泽谕吉,银狼阁下微微握住刀柄,亦展现出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疑问与警惕。
研钵状的荒野,凹陷地形的街道,灰色地带的灰色城镇。高濑会,Gerhard Security Service,未成年自卫组织‘羊’,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
那些循环之中,横滨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逐渐填补完全,毫无缝隙。于是此刻,那些隐秘的角落,分散的各方势力及其利益纠葛,如同一张大网在东野的思绪之中快速铺展开来。
东野忽然感到些许乏味。她定定地注视着眼带兴味的男人,缓缓开口。
“森医生。”
“这儿有一笔交易,想必阁下会有所兴趣。”
“关于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关于,横滨。”
……
诊所的门缓缓阖上了,东野的背影逐渐消失,连带着湮没了门外透来的一星半点落日余晖。
许久。沉静的诊所内,药品柜旁边杂物箱之后的视线死角,忽然传出些微响动。
森鸥外挂着微妙的笑意,仍旧看着关上的门口方向,头也没回,却径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般突兀开口:
“东野小姐知道太宰君现在就在我这里吗?”
传来响动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太宰治披着黑色的外套,低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鸢色眸底有些晦暗不明。
沉默持续蔓延。
许久,诊所里才回荡着少年略微沙哑的低沉声音,错觉一般几近轻不可闻。
“……她知道。”
正双手托腮,仍旧懒散坐在桌子之后的森鸥外,正因空气中久久的沉默而即将转头。他听见回答后转头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嘴角的笑意遏制不住地渐次扩大,竟笑得前仰后合,双手撑桌,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光线昏暗的诊所里充斥着森鸥外毫不遮掩的大笑声,无端显出几分诡谲。
“你们……还真是有趣。”
终于笑够的森鸥外伸手擦着眼角泛出的泪花,低声扶额喃喃。
“那她……又是否知道是港黑首领亲自下令,让你跟在我身边的呢?”
森鸥外双手交叠,身子微微向前探着,下颚搁置在手上,饶有兴致地直直盯着少年面上缠紧的绷带,看着太宰治再一次陷入沉默。
她当然知道。
她甚至知道……循环里的我,一直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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