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渐昏暗。
已经离开诊所,悄声行走在横滨街头的东野令和缓缓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拐角。
“阁下跟着我许久了。有事不妨开诚布公。”
片刻,银灰色头发的和服男人从拐角阴影处走出,有些许欲言又止地看着东野令和。
“你知道……”
话才略略出口,原本揣着双手,神情显得格外严肃的福泽谕吉看着眼前少女平静的面容,忽然有些恍然地把未出口的疑问句改成了肯定句。
“你知道太宰治在那儿。”
“是的……我知道。”
她曾无数次走过如出一辙的场景。那些人有着这样那样相同或不同的反应,于是她竟下意识忽略了津岛修治日渐反常的沉默,以及后来,在家中违和消失的身影。
在那个无数次的循环里,谁又知道被困在诡异怪圈里的人,一定只有东野令和自己呢?
更何况,那一句无头无尾的“你回来了”。
那个时候东野就有所明悟,在这之中自己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变质的时候,津岛修治同样如此。
“……小心一点。”
福泽谕吉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苍白纤弱,面容尚显着青涩,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些什么样的话语,却显得犹为理智冷静的少女。
莫名的冲动促使他开口,却仍有些不知名的踯躅使他停顿着没有说出更多。
东野显得有些微讶异。她注视着福泽谕吉眼中真切却隐晦的担忧,稍稍停顿片刻,随后竟略显突兀地微微躬身,向面前的男人鞠了一躬。
“还请您放心。”
“以及……不论我之后身在何处,都会努力向您这样的人成长靠近。”
福泽谕吉顿住了。
他知道少女也许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应该说,横滨的许多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去,于是每个人都有些不为人所理解的孤独。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保持绝对的立场和绝对的正义几乎是痴人说梦,所以所有外人的言语都显得尤为苍白。因为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也正因此,福泽谕吉从没想过让少女放弃什么,站在怎样的立场,或者说……成为怎样的人。
但是东野说。
会向,像他这样的人成长靠近。
别人叫他孤剑士银狼,他也确实是政府的高级暗杀人员。而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过过多交流,她真的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又想要做怎样的事吗?
福泽谕吉一时语塞。他很想开口询问,可是当对上那片内敛温柔的深灰色海洋时,他又觉得,这孩子是知道的。
她甚至知道自己未说出口的顾虑和担忧,甚至体贴地不等他发问,就提前给出了答案。福泽谕吉感受的到,她不应该属于横滨那片沉沼的黑暗,他在忧虑着,发光的灵魂会误入歧途。
东野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出口的话,她甚至感受到自己的踌躇和焦虑,选择了另一种隐晦的方式,对他未出口的疑虑做出了回答。她预见了这样的选择会带来的痛苦,却还是这样坚定不移如此肯定地回答了自己。
福泽谕吉站在原地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他径直走上前,稍显逾矩地走上前摸了摸少女细软的发丝。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是了,是看到了另类的江户川乱步的感受。慧心灵性,洞中肯綮。却更加成熟体贴……且温柔。
东野令和为着话题的突然转变而有些微讶异,随即毫无迟疑地簇起温和的笑靥,缓缓笑开,却温声拒绝了这样一个稍显突兀的提议。
她即刻提步,转身意欲离开时却想起什么似的,脚步忽然顿住。
“福泽先生。”
“森医生身边有一个孩子……希望您能多多留意关照一下。”
回忆起在某个循环中所见,跟在森鸥外身边的少女魂不守舍般的空洞神情,东野令和犹豫再三,还是嘱咐了一句。
毕竟,在之前的那短短一封信后,她再没有收到回音了。
“她叫与谢野晶子。”
……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东野打开灯,远远的,在阳台的扶手边缘看到隐隐现出一个人影。
她换好衣服,先走去了厨房,从冰箱掏出听镇好的可乐。东野走过去时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汤锅,码好的时蔬和肉类在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
东野拉开拉环,递给了津岛修治,顺势挨在他身侧坐下。
东野托着腮看着面前的汤锅,锅内的水还没开,但已经有了些许蒸腾而起的水汽向上飘散。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东野无头无尾地忽然开口。
“从你有一次起床之后没有出门,直接去找了妈妈。”
那就是……第四次。原来,阿治在循环里呆了这么久吗?
黑色的汤锅内,即将沸腾的水冒出细细密密的气泡,向上缓慢翻腾着。
东野没有自我地说些什么让他不要参与进危险来的话——对于一同见证了那些时间的津岛修治来说,她已经没有权力和立场替他做出任何决定了。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清楚了吗?即便不是文豪了又能如何呢。东野已经记不清,在一日循环里,真切见过了多少曾经只活在记忆里的片面且刻板化地文豪了。
那些人是如此鲜活,却也同样明显的,不论善恶,那些人身上有种特质使其与常人区分开来,如此泾渭分明,也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东野常常怀想,作者设定了人物,却对过去施以寥寥几笔带过。于是我们看到的,已经是走过了无数时间,来到面前的他们。
但是在那之前呢?在那些人成为我们熟知形象之前的故事,曾经的动漫或小说许多并未言明。然而在这个真切存在的世界,东野曾在无数个循环里一一见识了恒河沙数的沉重过去,属于……那些人的过去。
——于是他们身上的隔膜感才如此强烈。
水开了。无数气泡拥挤着向上冒出来,一时雾汽蒸腾。东野看着在水中翻滚变色的肉类,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
“阿治。”
“嗯。”
她夹出烫好的生鲑,搁置进少年面前的白碟,微撇过头看向身侧的津岛修治。
太宰。Dazai。堕罪。
“你喜欢太宰治这个名字?”
“……嗯。”
东野忽然肃起面容,直起上半身,凑近身旁紧挨着自己的少年。她看着太宰治强装镇定,微微侧过头来,眼神里尚带着些微没来得及藏好的不明显的心虚和紧张。
空气里有些安静,可乐泛起的气泡声和汤锅沸腾的水声一齐咕噜作响,食材的香气夹杂着汽水的甜腻味道缓缓向外逸散。
怎么,阿治这是怕我因为隐瞒和自作主张而生气或心存芥蒂吗?东野看着少年面上缠得杂七杂八的绷带,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但是他已经想好,并且确定如此了。东野无比笃定。那么津岛的姓氏也便无关紧要。
东野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看着那双鸢色眸子里映着自己忽然促狭起来的神情,以及再忍不住缓缓笑开的倒影,忽然径自结束了先前的话题。
“阿治你想养猫吗?”
太宰治懵懵地看着东野令和把煮熟的鱼片放进另外的小碟,而后突兀抬头站起身,从他头顶上的窗沿边抱下了一只三花猫。
我家阳台什么时候长的猫?太宰治陷入一阵迷惑。
东野这时候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法熟练地把猫咪从头撸到了尾。
在窗沿上蹲坐,偷听了好久的夏目漱石开始还挣扎着想要拒绝,一分钟之后,夏目漱石: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来着.jpg
骄傲脸的东野:这可是我多年撸娘口三三练出的手速。
“要不要给猫猫起个名字?”
夏目老师可是跟我跟了好久啊。东野一边撸猫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当初她可是循环了好几轮才逮到这只三花的秘密。
“唔……叫什么好呢,贵志的猫咪叫猫咪老师,那你就叫夏目老师怎么样?”
东野摇了摇在手下已经摊成猫饼的夏目漱石,带着些微促狭的笑意感受着手中忽然僵硬的猫爪。
嘴里含着食物的太宰治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脸颊,在一边含糊不清地抗议:
“我还没有同意你养猫!”
已经拿着小碟开始投喂的东野闻言,笑眯眯地转过头来,
“夏目老师不会分走我对你的宠爱的。”
“……他还可以给你撸毛毛的。”
东野看着太宰治盯着猫咪嘴下小碟中的鱼片,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有些无语。
“……猫咪不吃蟹肉!你在想些什么啊阿治。”
“……那行吧。”
夏目漱石看着太宰治一脸我不信但是我勉强同意,东野满意地开始以有猫者自居的表情,猫脸显出些难以言喻。不是,你们都没人问问我当事猫的意见的吗?
太宰治不知何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
可能是因为汤底带酒的缘故。
阳台的暖光之下,看着一旁的东野令和兴致勃勃地逗弄着三花猫,他竟有了些浅淡的醉意。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