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看着森鸥外，脑海中却是昨天晚上和坂口安吾一起喝酒时的场景。
面上明明就带着不明显的担忧与抗拒，在她最初提起要喝酒时也犹豫着劝阻了，却在她真正开始喝酒时没有开口。
身为卧底，就要早有觉悟啊……安吾君。东野淡淡地想着，这样稚嫩且拙劣，仍然坚持着某种底线的表现，迟早会被森鸥外察觉身份的。
虽然，早在森鸥外并不阻止她接触港黑成员时，东野就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了。
毕竟，如果织田作之助因为底层身份还勉强称得上并无影响的话，坂口安吾身为组织重要的情报员，对于他与自己私下的交际，森鸥外仍旧袖手旁观甚至隐隐带着纵容与乐见其成的态度，逻辑上就说不通了。
虽然她对于这种程度的试探并无恶感，但恐怕安吾会因着他被迫地与自己目的不纯的来往而心生愧疚吧。那还不如就索性给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弱点，也能稍稍免去安吾内心过分的自责。
森鸥外看着眼前面无血色的少女仍旧出神地沉默着，并未出声打扰，而是尤为宽容地继续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中也前天被您外派了吗？而且归期未定。”
这不是个疑问句。
森鸥外看着东野出神许久才打破沉默，却并没有责问他什么，而是抛出了这样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实。
他有些感兴趣地笑起来，明知故问。
“哦呀，小姐思考这么久却无端端问起中也了吗？我可是对于被您忽略了十分不满呢。”
撒谎。
明明就是算计好了时间，提前支开了中也。
东野看着森鸥外看似真诚地抱怨着的表情，清醒地捕捉到了身为首领的他眼底的虚伪与……算无遗策的意料之中。
中原中也是不愿意自己与港黑有所牵扯的。但是即便是中也在场，他也无法违逆首领的命令。如果森鸥外没有及时外派中也，就是达成了目的，也难保属下不会心有芥蒂吧。
而任何可能存在的隐患，都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有当初常暗岛的战争，与谢野晶子身上失败，对太宰治和自己的预估失误这两次的教训在前，他势必会更加慎重与缜密。
“您还真是会给自己减轻压力啊，这是算好了我会自己和中也解释的吗？”
奇异地，东野并没有生气。她甚至还有闲心想着，所以之后的Q是用来进一步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
如果她真的是普通的甚至还未成年的少女，经历醉酒发热，又马上独自面对了拥有极易扰乱心神的精神系异能，不得不说，在这一系列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巧合之后，她说不定真的会在心神不宁之下按照森鸥外所想，归属港黑。
而且某种程度上……他也的确成功了。
想起在脑髓地狱里看到的，那个穿着黑风衣跳楼的，被红围巾遮掩住面容的身影，东野还是有种莫名的心悸——就好像……那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
“啊……所以小姐会如我所想地搞定中也吧？对了，还有太宰君哦。”
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正常询问了吧？东野看着眼前莫名其妙轻声笑出声的森鸥外，心想，这明明就是光明正大的威胁。
……还顺便提醒了自己，太宰治还在港黑当着干部。
而作为组织的首领，东野很清楚在有威胁或者有必须情况之时，森鸥外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包括坂口安吾，包括太宰治，甚至不远的未来，包括自己。
她忽然觉得好奇，是什么给了森鸥外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错觉。她如此真诚地疑问着，也毫不避讳地如同单纯好奇的少女开口发问。
“也许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为什么您觉得我一定会如您所愿地加入港口黑/手/党呢？”
看着走到了这一步，眼前澄澈的深灰色眼眸仍旧不含一丝怨愤或者惶恐，反而透出真诚的单纯的疑问，森鸥外控制不住的弯起唇角，在她进入房间后第一次表现出真切的笑意。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东野。
“那么你认为在我眼里，你必须加入的原因是什么？”
东野看着眼前的人饶有兴趣、慢条斯理地交叠双手，歪头看向自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掌握着您不为人知的最大的秘密？因为我足够重要，重要到可以影响太宰治？还是因为我和安吾、中也的私交？”
东野走近几步，看着桌后的森鸥外，诚挚发问。
“可是您完全不担心我不是您以为的那般好掌控吗？如果我拒绝或者叛变……？”
森鸥外由衷地为着她的言论发笑。
“那小姐要去哪里呢？”
他面色丝毫不变，却说着无比诛心的言语。
“你已经没有亲人了。而唯一称得上有关系的太宰君……在港黑。”
“小姐交际匮乏，作为朋友的中原中也……亦在港黑。”
东野尚且维持着镇定，继续开口。
“但是，港黑中您最倚仗的集权统治，是根植于身为首领命令的绝对性的吧？”
她冷静地撕破与森鸥外之间的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让他们之间最尖锐的矛盾曝露于眼前。
“但是您无法获得我的全部忠诚。更何况——”
“虽然我自觉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是我一旦选择鱼死网破地离开，即便阿治和中也不会背叛您，”
她丝毫没有掩饰地直直对上森鸥外，第一次看进那双紫红色眼睛的深处。
“那么您身为首领的绝对集权地位，会因此动摇。而动摇——就是坍塌的开始。”
森鸥外唇角的弧度缓缓拉大，拉大，径而演变成大笑。
他抬手抚上少女的面庞，缓缓摩梭至脆弱的脖颈。
“真天真啊，阿和。”
“你足够聪明，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你实在过于无知且笨拙。”
“记住了——这是给即将加入港黑的你上的第一课。”
“黑/手/党是暴力集团，而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无法活着离开。你说秘密？”
“死/人永远无法吐露秘密。”
森鸥外第一次，在东野面前丝毫没有掩饰，他身为暗世界一员的獠牙。
“而你所说的忠诚？诚然，这的确会让我苦恼一阵子，但是对我来说，权力的重新把控，也只是时间问题。”
随着森鸥外毫不留情地点出全部事实，东野从起初的震惊到最后面色愈加苍白。她想笑一笑，没有发现自己只是勉强地微微牵动了一瞬嘴角。
森鸥外却忽然收敛了全部恶意。
他看着眼前少女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的锋芒一瞬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难得的平和。
他的手从东野细弱的脖颈又上滑回到脸颊，动作堪称温柔。
“不论如何，你拥有着完全身处光下的澄澈灵魂。”
她会因此而为着那些人心软。这是她最令人心动，也正是他能完全掌控她的全部的重要原因。
“我不会逼你杀人。”
“刚刚你问我，自己必须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理由是什么。很遗憾，你的答案全都不对。”
“那些都不足以构成‘必须’。而唯一必要的理由是——”
“我想要你，我需要你。仅此而已。”
东野终于有些回神似的眨了眨眼睛。
她后退几步，缓慢地，缓慢地，但最终还是低头半跪于地。
“那么于此，如您所愿，成为横滨之‘幽灵’。”
看着森鸥外起身走到面前，她听见什么摩擦的声音，随后就是森鸥外熟悉的声线。
“按照惯例，作为接引你加入港黑的人，我会给你一件东西作为信物。”
东野微微抬头，随即被陌生的成年男性气息完全包裹。
森鸥外俯身，身影近乎半环抱住她笼罩下来。东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头发被微微撩起，随后被发圈似的东西束住。
她还没开口，便听到门口传来陌生的女性声音。
“……鸥外大人。”
站在没有完全关闭的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的尾崎红叶终于忍不住似的压抑着怒气出声。
周身陌生男性的气息瞬间消失，随即东野发觉有温暖的触感从手臂上传来。
尾崎红叶用无比温柔的力道把少女从地上扶起，又细心且妥帖地半扶住她。
她声音冷静，但带着挥之不去的压抑愤怒。
“我们港黑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组织，但也不至于虐待未成年吧？”
尾崎红叶又看了看少女发尾歪歪斜斜束着的发圈，继续开口。
“更何况我最近也没有听闻组织财政出现危机。”
东野看着这位美丽的女性左脸写着“身为首领您可真是寒酸发圈也送的出手”，右脸写着“原来您就是这样诱骗未成年少女加入组织的吗我可真是看错您了”，额头上还赫然带着“人渣”几个大字。
不远处的门口，芥川龙之介虽然丝毫不逾矩地站在门外，面上却是相同的震惊与恍然神色。
哦豁。
森鸥外在线风评被害。
东野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幸灾乐祸。她只是继续老老实实白着脸，彷佛没回过神一般茫然地默默拉紧了尾崎红叶长长的和服振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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