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秒，东野错觉似的，彷佛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瞳孔皱缩了一瞬。
眼前的青年面上照旧没什么起伏的表情，只是忽然出乎她意料地凑近了自己。
他们短暂地交换了一个拥抱。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意识到，这是一个拥抱时，他已经将看起来纤弱的少女抱在了怀里。
有些怪异且不合时宜地，背对着东野的面上，他的眉头不自然地皱了皱。
少女埋在身前人俯身的颈边，那些毛茸茸的发丝扫在她的颊边，有些微的痒。东野越过青年瘦削的肩膀，看向横滨已经黑沉沉的夜色。
她有些走神。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注视着横滨了——仅仅站在其中，作为旁观者的角度，丝毫不干涉地只是注视一会儿。
但是当有些东西出现在面前时，自欺欺人地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就好像此刻。
东野看着许久没有出现的淡色光芒环绕周身，散发出莹亮的光泽照耀清晰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那些细密柔纱一样的羽织缓缓向外蔓延，攀附上身前人的肩膀。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光愈加明亮柔软，飘荡中直至同样环绕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周身。
光芒微微映亮了少女的脸庞。东野深灰色的眸里带着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出离的平静。她安静地任由陀思妥耶夫斯基动作，轻轻侧头，眼睛看向横滨夜色之中洁白的晦月。
她渐渐意识到一些，被刻意忽视的问题。
时间已经……不早了。
身前似乎传来不知名的沉沉震动。
直至耳边传来青年微哑的声音，东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身前人在说话。
“费佳？”
那声音太过微弱，以致她完全没有听清青年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不，没事。”
“我是说，你过几天有时间吗？”
东野已经即将走远了。但陀思妥耶夫斯基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刚刚少女回答问题时温柔的声线。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已经道别，走至巷口拐角，即将消失的东野的背影，表情有些难言的晦涩。
青年站在小巷的阴影里，低头盯了一会儿还维持着环抱姿势的手臂，隐在黑暗中的面庞看不分明具体的情绪。
“费奥多尔君。”
伴随着夜晚突兀响起的人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你在后悔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缓慢回头，与容貌昳丽的白发男子对上视线。
涩泽龙彦从另一侧的墙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似乎对于他这一副表情格外感兴趣的样子，饶有兴致地开口。
“那么涩泽君你觉得呢？”
似乎因着这样抛皮球的反问有些许讶异，涩泽龙彦看着已经恢复平静，若无其事收回动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颇觉无趣地哼笑出声。
“要有身为老鼠的自觉啊。”
“顺便提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
走出不远的距离的东野看着挂断的电话，揉了揉额头看着已经快要走回家的路途，有些无奈地改变了方向。
被阿治知道了，又要暗戳戳地找中也的麻烦了。
想着刚刚下属在电话里说的情况，东野一边往印象里的地址赶去，一边有些好奇。
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吗？虽然早有听闻中也喝醉之后难以控制场面，但是再不济也就是脾气大了点儿，不至于让员工这么避之不及……吧？
东野看着酒吧门口远远地看见她的底层员工，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带着一身全副武装的装备跑过来，有那么一瞬错觉。
我的的确确是来安顿喝醉的中也，而不是有什么武装任务需要加班吧？
“东……东野大人，实在抱歉这么晚了还来叫您！”
东野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没办法完成任务，面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心虚。但是看见自己之后，那种复杂的表情里，又隐隐约约透出些如释重负。
原来喝醉的中也这么可怕的？
东野有些迟疑地接过下属殷勤递过来的东西，看着几个人消失得极快的身影，感到些许说不上来的违和。
她推开酒吧的大门，环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稍稍远离门边的偏远位置看见了中也一抹橘红色的发梢。
但是……
“芥川？”
东野看着走近之后才发现的黑色衣袍的少年背影，有些惊讶地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
听见东野声音的两人齐齐扭过头来，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好笑。
芥川看着东野有些形色匆匆的样子，迟疑着开口。
“在下刚刚接到电话，来接醉酒的中原大人回港黑……”
他后知后觉地在中原中也脸色发黑的视线下顿住话头，又扭头看了看东野手里的东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开始沉默。
“嗤。”
中原中也坐在一旁，看着神色还很清醒的样子。
稍显昏暗的灯光之下，他压了压帽子，企图掩盖不知是为着什么不知名的原因而泛起薄红的脸颊，有些不虞地嘟囔出声。
“叫一个来就算了，还叫两个。我酒品就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中原中也接过东野手里的袋子，借着拿东西的动作掩饰尴尬。他装作注意力放在了东西上的样子想要揭过话题，打开了不透明纸袋，有些好奇里面放着什么。
东野似乎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她看着那红意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怎的，渐渐蔓延至被渐长的橘红色发梢环绕的脖颈，没忍住缓缓笑开。
在中原中也恼羞成怒的下一秒，少女及时打住了笑意。
但是有些奇怪的，东野发觉中原中也脸上的红意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停住笑意，而有丝毫消减。他保持着探头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的红意似乎有不减反增的趋势。
里面不应该就是些解酒的药物之类的吗？怎么这个表情。
东野想要探头打探一下是什么让他这副表情，就被中原中也反应极大地一把握住了袋口，慌忙之中胡乱塞进外套兜里的动作阻止了。
她看了看中也外套口袋边缘露出的，已经皱皱巴巴的袋子，索性干脆放弃了探究纸袋里有什么秘密。
东野径直转身，一把拉住看着中原中也似乎还清醒着，于是打算离开的芥川龙之介，径直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着什么急走啊，来都来了。”
东野看着芥川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赶在他开口前飞快抢白截住了话头。
“再说了，芥川你不是还欠着我一顿酒吗？”
东野从桌上拿起还没有开封的酒瓶，绕过中原中也阻拦的动作径自倒好酒。
“别拿我的年龄说事噢。你们一个个的可都是没有守过这个规矩的。”
她有些不满地鼓起脸颊，仿佛虚张声势一般提高声音，大声强调。
“我马上就成年了！”
中原中也看着东野这一副还没喝就要醉的模样，又看了看一旁被她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的逻辑绕进去，保持沉默的芥川，有些头痛地扶住额头。
“再说了，我要抓紧时间让芥川请我喝酒！要不万一他之后反悔了，或者没时间了怎么办！”
东野看着中原中也面上有些不认同的表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出声解释。
芥川坐在一边原本有些懵懵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又坐下了。但是听见东野抱怨的声音，还是肃着脸色认真开口。
“在下是不会忘记的。”
似乎想起那天的赌约，自己输的尤为惨烈，霜白发尾的芥川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继续说完了之后的话。
“在下不会做出失信这等无礼之事。”
“在下也绝不会，拿没有时间这等拙劣理由来搪塞您。任务之外，怎么会没有时间？”
芥川认真地看着东野的眼睛，似乎感觉出了什么所不理解的东西，让他有些微不安。
芥川龙之介近乎称得上异常，一反常态地直视着东野的眼睛——而非以往，因着组织内东野日渐水涨船高的地位，而一直保持恭敬地，从未冒犯地长久对视。
他无法探究清楚，那些令他直觉不安的东西来源于何处，于是半晌之后他似乎放弃了继续深究下去，只是有些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
“再说……您又不会离开。”
但是东野似乎没有听见，少年这几句对于自己被怀疑颇为不满的自白。她恍若巧合似的，状似无意中已经扭过头去倒满了酒，再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回应或是继续这个话题了。
东野抬着不知道第几杯酒。
澄黄色的透明酒液在杯子里微微摇晃，于酒吧的灯光之下，映射出浅淡的光影。
东野忽然想起来，当初双手奉上，亲自交予森鸥外的弱点。她晃着已经有些晕眩的脑袋，撑起手把头侧放在了腕上，有些微的出神。
……不过，倒也不算是骗他啦。
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不胜酒力，是真的。
东野揉了揉眉头，唇边因着这虽然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无知觉中却漾出浅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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