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殊忐忑。
不确定宁逾白是否留下来。
印象中宁逾白对许多事情皆很冷淡。
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牵动他心神。
燕云殊怕看见宁逾白决然离去背影,遂在说完话后便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关门声传来。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很近地方传来轻微衣裳摩擦声。
应是有人过来。
他不敢置信睁开眼,见到宁逾白站在床边,双手自然垂立看他。
“陛下所想,臣奉旨。”
燕云殊失神。
真的…过来了。
他费劲往床里侧挪了些地方,嗓音微软:“王爷请坐。”
宁逾白眉头飞快皱了下,闷声不吭坐下。
燕云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提着的心稍微放下,却还是怕宁逾白走,小心翼翼地:“你会不会在我睡着后便走了?”
这话像是问住宁逾白。
他眸光微闪:“若陛下想,臣可以守陛下至天明。”
燕云殊太累了。
不单是饱受高烧带来的疲惫,更多是惊吓带来的恐慌。
加上醒来看见宁逾白在,紧绷神经稍放,疲倦席卷而来。
燕云殊睡了过去。
宁逾白没等到他的回答。
沉睡中的燕云殊并不安稳,时不时惊动,面上浮现挣扎之色,张口胡言乱语。
宁逾白不为所动,但那声音渐渐大了。
“不、不要碰我。”
“舅舅…舅舅……!”
“宁逾白,你在哪?!”
最后这句话里满是哭腔和悲壮无助,像是被人逼入无法自救的险境里。
而他,成为燕云殊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宁逾白静默凝视还在挣扎着的燕云殊。
莫非这是小皇帝新想出来设计他的招数?
他没动,冷眼看着那双紧闭眼眸,一颗晶莹的泪顺着眼尾蜿蜒向下,浸湿宛如小扇子似的长睫毛。
这只是开始,随着燕云殊的呼喊,眼尾的泪水好似潺潺小溪,很快打湿黑发。
就在这时,燕云殊的双手似无着落,闭着眼睛到处探索。
宁逾白不知他想要什么,依旧坐着不动。
却突然被他抓到袖口。
宁逾白冷凝神态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放在腿上的手很快也沦陷。
诡异的是握到他手的燕云殊安静下来,神态渐渐平缓,似得到对症下药的安抚。
宁逾白默然。
这时他终于认真打量起睡得很不安的燕云殊,思索近几日是否有把柄落入小皇帝手里。
无果。
小皇帝对他的依赖不似作假。
这情况若是放在一月前,宁逾白能理解。
那时他是小皇帝授课老师,没那么多尔虞我诈。
如今情况大不同,他顶着朝内诸多猜忌眼神做摄政王。
暂居权势之首,乃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燕云殊登基以来,身边有诸多人挑拨离间。
宁逾白能清晰感受到小皇帝对他的疏离。
这段时间最为明显。
燕云殊甚至有要将他废除下放天牢的意思。
万不可能在这时向他露出软弱一面。
这未免太奇怪了。
宁逾白垂眸看着睡着越发不知足的小皇帝,为追逐和他手的亲密接触,上半身呈现别扭姿势,脑袋已然不知收敛得枕上他的腿。
宁逾白没动。
在没探出燕云殊想做什么前,按兵不动为妙。
因燕云殊突发高烧闹到半夜,白日又处理许多政务,让宁逾白稍感倦怠,缓缓闭上眼睛小憩。
“唔。”燕云殊捂着头微呻.吟睁眼,头好疼。
映入眼帘的是黑蟒袍,上面绣着活龙活现的九蟒。
再往上…燕云殊瞪大眼睛,他像是生怕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还是宁逾白。
他一时百感交集。
明明该死在湖底的他,怎么会再见到宁逾白?
难道说昨夜短暂醒来见到的不是梦吗?
他抬手轻轻落在蟒袍上,感受指腹纹理,是真的。
那他躺在宁逾白怀里也是真的了。
思及至此,他心跳陡然加速,快得要管不住了。
能再见到宁逾白真是太好了。
想到闭眼前围观太监们说的话,再回忆起宁逾白在他登基这两年里做过的事,燕云殊愧疚了。
之前的他到底有多混账啊。
放着宁逾白这么好的人不要,听信他人言,专和宁逾白对着干。
再想想每当他以为自己赢了得意洋洋的炫耀眼神,燕云殊更是后悔不已。
他真是太蠢了,被人当刀使,尤不自知。
如今…他看着宁逾白毫无防备的睡颜,心疼前仆后继涌上来。
能再见到便说明上天有眼,想要给他弥补机会。
燕云殊握紧双拳,这次无论如何再也不会让宁逾白受伤,也定不负对方一片真情。
下定完决心,再看丰神俊朗的男人,燕云殊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好想碰碰他啊。
哪怕就一下。
他在心里偷偷摸摸念叨:不多摸,就一下下。
似乎说服自己,燕云殊伸出小爪子,做贼似的往宁逾白剑眉上够。
眼看便要碰上,忽而他的手被抓住了。
剑眉下的眼眸微眯着看过来,即便没全睁开,燕云殊还是感到一阵凛冽杀意。
他咽了口口水,有点紧张。
“陛下感觉如何?”宁逾白松手,微整衣裳起身下床,“还请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
燕云殊总觉得这话送给自己更合适,干巴巴道:“无妨,王爷怎么回来这么快?”
莫非是识破那些人的阴谋,特意回来救他?
燕云殊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内疚更甚,谁人都该防,万不该防他。
宁逾白未能听出他弦外之音,只当他问自己昨夜之事,平静回答:“臣昨夜与户部官员在长明殿梳理永乐等地上缴赋税,时辰过晚,宫门落锁,臣只好宿在宫里。”
燕云殊点头,倏然回过神:“昨夜?”
宁逾白神色微动:“是,昨夜。”
燕云殊脸色乍变。
落水前宁逾白已从国都盛歌出发前往南川近半个月,昨夜怎么可能宿在长明殿?!
不对。
他不动声色打量起宁逾白来。
比那日送别所见的要更年轻些,也更好看。
这不是重点。
环顾四周,是宣明殿,接着他看见个早在一年前被他震怒下砸碎的大花瓶,仿佛二八少女般亭亭玉立着。
燕云殊:……
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还没捋出头绪,那边宁逾白开门低声交代着什么。
话音将将落下,捧着洗漱用品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
燕云殊定睛一看,走在最前头的赫然是将他推入湖水,硬是不让他上来的药丸!
他大惊,再看药丸奉到面前的漱口杯,头皮阵阵发麻,一脚踢翻瓷杯,惊呼:“滚!你给朕滚,你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瓷杯落地碎成渣,药丸噗通跪在地,连声求饶:“陛下饶命。”
“来人,将他拖出去给朕斩了!”燕云殊咬牙切齿道。
宁逾白听见殿内动静,疾步而来。
便见一片狼藉,昨夜回话小太监额间鲜血淋淋,被侍卫拖着走,嘴里大呼‘陛下饶命’。
大病初醒,他要做什么?
宁逾白道:“陛下刚醒,情绪不宜过激。”
燕云殊还记得被湖水淹没夺走呼吸的窒息感,胸膛剧烈起伏,语气不稳:“有那狗东西在旁,朕情绪更容易过激。”
宁逾白抿紧唇,那是淑妃举荐过来的人。
之前很受他重视,主要那小太监手段百出,各种玩乐花招,颇得他喜欢。
今日这是怎么了?
宁逾白发觉自昨夜起,燕云殊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奇怪。
燕云殊梳洗干净,坐在床沿发愣。
很不对劲。
他瞄着宁逾白,哪哪都不对。
宣明殿内静谧一片。
这时谷雨带着林阆匆匆而来,打破一室安静。
林阆行礼完,开始为燕云殊诊脉。
宁逾白自觉此时无需他在场,便道:“臣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
“等等。”燕云殊喊了声。
宁逾白止步,转身做倾听状:“陛下还有何事?”
燕云殊咬着唇,期期艾艾道:“朕若是派人寻你,你记得来。”
“陛下口谕宣臣,臣自然是要来的。”宁逾白不卑不亢道。
就像他是个一心为国的忠臣。
燕云殊知道他这样是不想被旁人发现小心思,才会摆出这大公无私的模样。
其实这真的不难理解。
两人相差八岁,他又是先皇钦定下辅佐自己的摄政王。
若是让人知道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心怀不轨。
那…御史台那帮言官奏疏能堆满宣明殿。
这都是为自己着想。
宁逾白未免太贴心了。
燕云殊感动得恨不得拉着他的手诉真情。
但还不行。
他不能为一己私欲坏了宁逾白名声,至少此时不行。
燕云殊竭力压住真情流露,乖巧道:“好。”
宁逾白总觉得临走前燕云殊看他眼神怪怪的,情意绵绵又欲语还休。
真是…做作!
待人走远,燕云殊收起情绪,冷冷地看着林阆:“朕身体如何?”
“回陛下,再服两帖药便能大好。”林阆道。
燕云殊又问:“那朕今日能否出宫?”
林阆不解:“陛下为何要出宫?这初登基不过一月,难道陛下很是怀念宫外风景?为陛下龙体着想,还是在殿内静养为好。”
燕云殊如遭雷劈。
初登基不过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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