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房经赋是宁逾白请来的。燕云殊以礼相待,听了大半日的之乎者也,非礼勿视。临近晚间用过膳,脑袋仿佛还嗡嗡有回音。
他颇为不好受得捏捏眉心,再这么让房经赋教下去,他该入寺庙了。
荷梵被他支去准备出宫行头,而由宁逾白归还来得影卫早早按照指令办事。
这时房梁传来细微声响,燕云殊抬眸看了一眼:“如何?”
“采买司总管身侧太监小涧与药丸有过几回龃龉,回回两人碰上必大打出手。据悉,药丸多次仗着在陛下面前侍奉,去找小涧的麻烦。除此之外,采买司无人与药丸有过接触。”影卫如实禀告。
燕云殊是无论如何要弄清楚这件事,冰冷着脸道:“将人秘密扣起来审问。”
影卫悄无声息退下。
不到一息,荷梵归来,手里捧着件竹叶青的锦缎常服及各种配饰,未绣任何身份标识,却能从细枝末节看出其价值不菲。
燕云殊张开双臂让荷梵换衣,若有所思道:“你说摄政王喜欢什么样的人?”
荷梵微垂着头给他扣玉带:“小人不知,摄政王素来清冷,对人疏离,未曾见过他对哪家女子表露青睐,是以小人不敢妄下断言。”
燕云殊唇角微勾,这话他爱听。
因为宁逾白对他便不是这态度,说明他是特殊的。
燕云殊觉得唇角的笑要藏不住了,努力压下:“你分析得对。”
荷梵拿着玉簪帮他换上,又将玉佩等东西悉数换好,后退几步:“陛下,好了。”
“你也快换身衣服,朕等等你。”燕云殊说。
荷梵原以为他不会带自己,毕竟有影卫在,宫里应当还需要人打掩护。没料到他话说得如此自然,荷梵有种被信任的感觉。
“别发愣,快点。”燕云殊催完人,对着冗长枯燥的奏疏头疼。
半盏茶后,一主一仆悄悄从偏僻小路绕到长明殿。
早已结束一日繁忙在殿内等候的宁逾白,见熟练翻窗而入的燕云殊,眼皮子跳了跳。
又见随后翻进来的荷梵,宁逾白嘴唇微动,好好一个高手跟着翻什么窗?
“我们怎么出宫?”燕云殊问。
他是想去监看官银入库,但并不想让过多人知道。免得打草惊蛇。
宁逾白先前准备也情有可原,他不能为确保官银安全便破坏对方的计划。遂想要秘密出宫,探个虚实。
“随我从正宫门出去即可,我的车驾没人敢查。”作为摄政王,多少有点特权。
燕云殊很以为然点头:“那走吧。”
急吼吼的格外迫不及待。
宁逾白此时察觉出怪异来。
若燕云殊不信他,大可不随他出宫,有影卫在,他想去哪都安全。那这件事便耐人寻味起来。
宁逾白没问也不说,默默避开巡查御林军,将人领上车。
如他说的那样,在入宫处连丝停顿都没有的顺利出宫,仿佛挂在马车四角上写着宁字灯笼是无声宣告。
宣告守门的护卫,这是那位连当今陛下都要礼让三分的摄政王宁逾白。
不知不觉出宫的燕云殊还在忐忑,左扭右扭得很不安分。
宁逾白见不得他这样,拧眉隐有不悦:“是臣的马车让陛下不舒服了吗?”
燕云殊像个被大人训斥的孩子,满脸羞愧低下头,手指交错交织着:“朕担心有人不长眼过来查,这要这查出点东西给来,你怎么办?”
宁逾白闻言挑开车帘,寒冷夜风顺着那条缝虎啸进来,吹得燕云殊忍不住缩缩脖子。
而他本很清冷的声调被这一衬托,竟生出几分暖意来:“这是出宫必经之道,直达盛歌街中心,再往前是四通八达的交叉街巷。”
燕云殊伸长脖子看向那条狭窄的缝。
静谧祥和的街,随着马车微微颠簸而上下起伏的街灯,不远处亭台楼阁上挂着用以指路的红灯笼,偶尔因路过人匆匆脚步惊动的狗吠声,构成一幅燕云殊在宫内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微微睁大眼睛,所见风景皆浮光掠影般倒影在眼底,掺杂着他的惊叹之意。
前世他也曾出过宫,巧的是当时也是宁逾白相伴。
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东宫太子,想出宫大可不必如此费劲。
宁逾白是为让他体会到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才让他出来。
今时今日,他重生后登基为帝的初次出宫还是宁逾白在侧。说没点缘分,那都是自欺欺人。
燕云殊单手撑在软垫上,歪头看向宁逾白:“朕记得你的府邸离街中心不远吧?”
在成功入仕途渐露头角前,宁逾白也是清冷贵公子。
有着祖传生意,每日日进斗金,若不能中举,也照旧能过的滋润。
但在他父皇死后两日,宁家飞来横祸,宁家父母打算去永乐盘算账本的时候船翻了,无人生还。
从那后宁逾白对待事物态度越发冷淡,仿佛心死。
此时被他问及此事,宁逾白隐匿于暗处的眸光充满阴鸷,凝视他的视线变了味道。
有不忍有恼怒,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
复杂万千。
这也仅是刹那的事,在燕云殊听来,宁逾白声腔与往日无异:“嗯,若是陛下有空,待会可以随臣回去看看。”
“那倒也不用。”燕云殊假意推拒。
内心还是希望宁逾白能再邀请一次。
他是想去看看对方生长的地方,想多了解了解。
可惜宁逾白没听见他内心呼喊,直接闭口不谈。
这一沉默直到户部院外,一行人轻手轻脚往靠近库房的墙外走。
四周静悄悄,前几日大雪过后,走道早被扫干净,唯有角落旮旯里还有积雪,在漆黑夜里泛着白,几人踩在雪上走,靴上或多或少沾了点,无人说话,都在竖起耳朵听隔墙的动静。
一墙之外,户部尚书许俊茂双手揣兜,神态很严肃:“小心点,官银入库必须谨慎清点清楚,再记录在册,不能有任何纰漏。”
“是。”户部要员齐声应道。
负责官银入库的官员通常是皇帝钦点,值得信赖的。燕云殊登基不久,这方面人才依旧沿用先皇留下的。
他对六部官员印象都只记得名字,对得上脸,在位是忠是奸,一概不知。
许俊茂此人精明,为官处事都称得上圆滑。
能当上户部尚书,能力信得过。
既然如此,前世官银被盗又是如何发生的?
燕云殊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开箱的声音,银子被点拨相撞的沉闷声接连响起,间接穿插点数完毕报数声。
一道道、一个个数字被写在国库账本上。
不知过去多久,许俊茂道:“数额与上缴赋税账单相同,无出入,正式封箱上锁。明日迁入国库。”
一众人异口同声称是,各自忙碌起来。
一盏茶后,许俊茂亲自落锁,留下两人做守卫,带着其他人离去。
燕云殊相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俊茂不会作假,这也就说明在清点时官银还是如数在,那问题就出在官银存在户部库房,等待入国库的这短短不到十二时辰里。
那么,这十二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户部对库房的把守不亚于御林军对宣明殿的重护,官银是如何不翼而飞的呢?
燕云殊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宁逾白见他还站着不走,便俯身靠近,近乎耳语问:“陛下可是要进去看看?”
燕云殊浑身发麻,耳朵火燎似的烧起来,他猛地躲开捂着滚烫的肌肤,眼睛里有了水光:“不用。”
白日里人多装得挺像那么回事,这夜黑风高,旁边还有几人在,他怎么能光明正大撩自己?!
燕云殊想着他为自己做那么多事,也没太多独处时光,像今夜这种时机可遇不可求。
自己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该打消他的积极性。
思及至此,燕云殊舍不得甚至想鼓励鼓励他。
他借夜色为掩护,转而向宁逾白靠近,比先前要更近。凭借直觉握住宁逾白的手。
对方和他不同,武功高强,内力高深,哪怕在寒冬冷夜,浑身也如小暖炉似的热烘烘。掌心也比他要滚热许多。
燕云殊抓住就不太想放手,可这在外面还有人。
他只能飞快在宁逾白干燥却温暖的掌心挠了下,再依依不舍松开手,语带怅然:“朕觉得这事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宁逾白在黑暗中僵住,连他的话都没听清。
满脑子都是小皇帝疯魔了?
方才那举动不亚于名门秀女主动约人私奔。
如若说先前宁逾白理解了,这会儿又迷惑起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美人计被拒,不死心卷土重来?
这似乎也不像。
宁逾白从未因一个人的举动迷惑到仿佛置身漫长无际的迷宫内。
他真想问燕云殊,是不是馋他身子?
身为摄政王又大燕云殊八岁,他问不出口,自觉要脸。
那边压根没觉得自己不要脸的燕云殊交代几句带人回宫,吩咐影卫紧盯户部。
饶是如此,第二日燕云殊刚醒,影卫从天而降,声线不稳:“陛下,官银失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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