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殊:“有证据吗?”
在他心里,周翰尹犯不着为一个不值当人葬送大好前途。
汤和泽一案交由刑部,就算案件有进展,也该是刑部侍郎来面圣。怎么会让淳于璞过来?
燕云殊不动声色看眼宁逾白,两人方才便是在讨论此案,此时淳于璞过来委实有些微妙。
淳于璞沉声道:“回禀陛下,臣近来受颜大学士所托调查考过初试考生的品德习性,生怕碰上心术不端者,于这期间曾查到周翰尹与汤和泽有过节,两人在宝鹤楼包厢里争吵。据店小二交代,当日汤和泽宴请周翰尹,说有要事相商。结果是汤和泽意图重金买周翰尹为其代考,周翰尹勃然大怒,愤然离席,惹得汤和泽骂声连天。”
燕云殊暗自心惊,淳于璞能查到这,是否也查到他出宫见周翰尹了?
诚然他不怕被人知道私底下早接触新科状元,但此事关乎他计划,自然是保密些更好。
燕云殊肉眼可见紧张起来:“这也未必能证明周翰尹就是杀了汤和泽的凶手。”
“陛下别急,听臣慢慢道来。”淳于璞温和一笑,燕云殊被笑得心底发毛,又听他说,“这周翰尹不知半路结识得竟是这等货色,越想越气,心里越不安。他想汤和泽说是永乐知府之子,必定在朝中有靠山。殊不知那是汤和泽胡说的,想打着别人旗号好行事罢了。可周翰尹不知,被未知恐惧冲昏头脑,怕不帮汤和泽会遭到毒手,于是,他下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其进贡院,买通汤和泽身边随从,痛下杀手。”
燕云殊挑高眉,若不是见过周翰尹,与人又促膝长谈过几回,保不准他便信这番鬼话:“然后呢?”
燕云殊想知道他还会说什么。
那厢宁逾白表情没变化,眼神深处的光亮却黯淡下去,隐有波动。
淳于璞自袖内摸出封奏疏,双手呈于头顶:“这是汤和泽随从招供的口供及药店掌柜做的人证,周翰尹典当玉佩买药的证据还在刑部,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传唤刑部侍郎。”
“你倒是提醒朕了,此事该有刑部负责,为何会是你来禀告?”燕云殊问。
淳于璞不急不缓道:“据臣查实,此案与已被封案的官银被盗案有关,是以臣想并案调查。”
这下燕云殊是真惊了,汤和泽被杀怎么就跟官银被盗扯上关系?
在和周翰尹接触前,他特意让人查过,人是真没问题,他记忆也没出错,周翰尹就是那个周翰尹,可如今这局势怎么回事?
燕云殊眉头紧锁,难不成是他私底下接触周翰尹的缘故,导致这段时间的事发生转变,再往前说,是他重生以后,先杀药丸再处理寒露,改变既定历史。
于是这一切变了。连带周翰尹的人生际遇也变得复杂起来。
燕云殊沉默不语,擅于揣测人心的淳于璞有些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往常无外人情况时,淳于璞能仗着表兄弟关系套套近乎,此时有宁逾白在场,淳于璞不好开口,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相较于燕云殊疑窦丛生,宁逾白简单明了许多:“说说你将两案并查的理由。”
淳于璞立刻转个方向,自信满满:“臣私下追查官银被盗的户部库房时发现一块被遗落的令牌,经多方查证,那是江湖上一个叫玄云楼的门派所有。而好巧不巧周翰尹有个师兄便是玄云楼的,敢问陛下和王爷,凭此关系,是否该查周翰尹?”
燕云殊:……
他觉得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但要按照都察院办事手段来说,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周翰尹必须入狱。
燕云殊轻舒口气,收起表情撑着脸看淳于璞:“淳于大人对官银被盗一案很是上心啊,朕都让都察院和大理寺封案,你还在殚精竭虑的查,属实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
“臣自幼便有个习惯,弄不明白的事铁定要弄个清清楚楚,这官银被盗卡在半空中,不弄清楚彻夜难眠。”淳于璞回答,“陛下该明白臣这么做是为了谁。”
燕云殊冷笑,这是在暗示,告诉他那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他若是将并案提议给驳了,那便是铁心要做昏君。
此时此刻,燕云殊强烈怀疑淳于璞用心。
咄咄逼人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淳于璞不是与他相伴十几年,处处疼爱他的表哥了。这是官场,他是君,淳于璞是臣,而这个臣子不听君的旨意,擅作主张。
燕云殊于这刻恍然明白,在人的成长轨迹里,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
而人本身往往就最善变。
“此事待朕与摄政王商讨后再予以结果,你先退下吧。”燕云殊道。
淳于璞似乎没有急于求答案的意思,一丝不苟行礼便退了出去。开殿门刹那,雷光闪亮整片天地,也照亮淳于璞略冷酷的脸庞,眼神里的冰冷让燕云殊看个正着,像被一盆冷水泼个透彻。
“以陛下与周翰尹的交情来看,对方会是盗官银一员吗?”宁逾白问。
当着淳于璞面不好说的话,换做宁逾白便不同,燕云殊掏心掏肺的:“他不是。”
宁逾白似笑非笑:“陛下倒是很信任他。”
“这不是信任他,是以他的品行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燕云殊生怕他误会,赶紧撇清关系,“王爷也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还曾和颜大学士谈及过他,该知道朕句句属实。”
宁逾白:“那陛下该想想为何淳于大人要将周翰尹与官银被盗扯上关系。”
燕云殊闻言叹息:“朕也想知道,这不是想不明白吗?换作以往,他也并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之人,朕说案子结了,他肯定不会背地里追查,还堂而皇之到朕面前禀告说新科状元心怀不轨等等。”
宁逾白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偏偏不说到重点,显而易见内心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肯说出来,还保留几分对淳于璞出于亲人的羁绊。
宁逾白见不得优柔寡断,直白道:“这么做只能说明这几桩案子涉及到他利益。”
燕云殊哽了哽,得承认他内心也是这么想的。
“如若他真与这些事有关,朕不会姑息。”
宁逾白不过问他会如何处置,如若证据确凿,哪怕燕云殊再不想,文武百官也会替他做决定。宁逾白觉得他该考虑另件事:“淳于璞方才说他所得证据是刑部得到的,那周翰尹这会儿应该下放天牢了。陛下觉得他能在里面活过多久?”
淳于璞此举还侧面验证一件事,他在刑部有人。
这一细节让燕云殊细思极恐,后背细汗密密麻麻:“朕会让影卫暗中保他,人不能有事,朕觉得此事有蹊跷。”
“不能是陛下觉得谁被冤枉,谁就是真清白。凡事讲究证据,若想放出周翰尹,就得派个陛下信赖过的人调查此案。”宁逾白道。
燕云殊没说话,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默默盯着他。
宁逾白顿了顿:“臣不能露面。”
“那你觉得姚亦曰可以吗?”他问,私心里还是希望宁逾白能去。主要宁逾白做主审,他想去见周翰尹就能见,多少方便点。换做姚亦曰,他想去还得解释一大通。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
宁逾白如今在燕云殊这里,算不得真交心,最多将自己当成个旁观支招的,没切身考虑到那份上,只道:“陛下完全可以借淳于璞的借口将此案踢给姚亦曰,如此周翰尹也会从刑部转到大理寺。两者相比,还是大理寺更安全。”
燕云殊当然知道该如何做,幽幽道:“朕恨不得能亲自上场。”
宁逾白不知为何被戳中笑点,唇角上扬,语带笑意:“姚亦曰可信可用,陛下放心。”
“朕不是不放心,是周翰尹被盯上,朕想用他做的事都不好再做安排。一颗暴露的明棋,会好用到哪里去?”燕云殊很怅然。
宁逾白不问他想做什么,捋着周翰尹这条线:“先弄清楚汤和泽被谁杀的。”
燕云殊:“朕总觉得有人想让我们顺着汤和泽查点什么。”
宁逾白也有这种感觉:“臣出宫后会立刻去看周翰尹,先看看他情况如何。”
燕云殊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宁逾白抢了话:“陛下别去了,刑部天牢人多眼杂,先前陛下多次出宫见周翰尹被不少人见到,坊间已有传言,这时陛下再去,恐怕流言蜚语会传得更厉害。”
燕云殊近些日子宫内宫外轮流跑,并不知道坊间有多喜欢热议宫廷琐事。
上到皇帝吃喝拉撒,下到文武百官后宫起火。能根据现有传闻编造出各式各样花边小道。
更不知道他在坊间老百姓眼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可盐可甜小美人。
想起来早朝路上,偶然听摊主聊八卦的那句小美人皇帝,再看暖黄灯光下燕云殊那张确实漂亮的脸庞,如被封锁起来许久不曾有风浪的海面突然起了丝丝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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