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河县的清晨在六点钟苏醒。
六点二十,方月临背上书包,推开门的瞬间耀眼晨光倾泄进来,驱散一室沉闷的同时也让他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鬼先生。”方月临抬手遮在眉眼之上,微微蹙眉,他看着地面上的光影,纠结问道:“你可以晒太阳吗?”
没人回应他,方月临只好冒着迟到的风险耐心等待。
半晌,那道男声终于在他耳边响起了。
鬼先生说:“我跟在你身边快一星期了,你生物钟雷打不动,每天上学都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方月临:“……”
“那、那没事了。”初次面对灵异事件,并且跟不速之客达成友好协议的中学生尴尬地默默鼻子,整理好校服,小跑着下楼。
方家共有两栋楼,一栋六层楼位置稍远点,在后面那条街做出租屋。
一栋就是他们现在住的三层小平房,三楼是后来加建的,原本想做成一套大三居室,但没得到政府批准,只好半路改建成露天花园外加一间杂物室,也就是方月临现在搬来住的这间卧室。
鬼先生似乎也对这一点很好奇。
小孩儿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下着楼梯,又听见他问:“你一直住楼上?”
方家在这个小县城里过的并不算穷酸清苦,两个老的双份退休工资,方长风前几年做生意赚了一笔钱,每年还有固定的房租收入,因此生活水平一直保持在麦河县中上水准。
没有让唯一的孙子辈住杂物间的道理。
方月临握着栏杆,脚步略微慢下来又很快继续他的步伐,“……倒也不是一直住在那里。”
今年春节方家过的鸡飞狗跳,大年初一一早,在四周的爆竹声中爆发了一场骂战。
起因是什么方月临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是他的父母先吵起来,后来他的奶奶也掺和进来,再后来又齐齐将箭头对准了他身上。
骂着骂着就开始动手,把他卧室里的书本试卷撕了个了个干干净净,文具也没能幸免。
赵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连高中都考不上,还要家里花钱给你补分,养你这么大有个什么用!”
“半年前搬上去的。”方月临低声解释,“原来的卧室不能住人了。”
背后的模糊轮廓默然,沉默的反应反而让方月临松了口气。
说句老实话,他真的很不想在外人面前过多的谈论自己家的事情,不光彩。
走出大门时方月临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大约是昨晚的约定让他有了新的希望和精神寄托,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要比以往好上不少,不再那么阴郁。
巷子口夜市的位置已经变成了早点摊,与夜市老板面貌相似的摊主见了他,也不由得打趣一句,“爱读书的小孩儿到底不一样,上个学都这么高兴。”
至于话里有几分讽刺嘲笑,方月临原本是懒得去在意的。
但今天不一样,他有了一位能够说话的“伙伴”。
“其实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横穿了空荡荡的马路,方月临皱皱鼻子,道:“哪些人是真的关心我,哪些是故意想看我笑话,其实我都分得清清楚楚。”
唯一的听众慢悠悠反问他:“既然听得懂好赖话,为什么不反击?”
方月临陷入了沉默。
鬼影又发出了昨天夜里刚出现时候的嗤笑声。
高大的灵异存在拥有非常好听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一点冷冽,尾音偶尔会不自觉的拖长一个音节,像在思考打量,不怒自威大概就是指的它这样。
方月临摸不准他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替自己生气,又担心自己不回答会让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同伴消失,只好咬咬下唇,纠结道:“以前也跟他们讲过道理,但是没什么用……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在这种小地方,有好多事情不是你占理就能解决的,八卦永远传的比真相快。
不相干的人根本不会花时间去了解你因为什么跟别人发生争执,是对还是错,他们只会在讨论方家可怜小孩儿的时候补上一句:我听说这孩子最近学坏了。
“我不是窝囊废。”方月临低声说,“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让自己不受任何影响,所以……”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避开那些不必要的矛盾。
背后的不明生物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提醒道:“你快迟到了。”
“!!!”方月临一个激灵,立刻跑过马路趴在桥边的栏杆上眺望远处的学校,校门口附近路灯已经熄灭,这代表离他们班早读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
糟糕,今天的早自习上英语。
那位老师平时就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方月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拔腿就跑。
*
麦河中学是县城里唯一一所高中,每年能出不少大学生,本科上线率也不算太低,尤其前几年还昙花一现出过市状元,算是整个白枫市内教育资源不错的县级中学。
作为麦河中学最年轻、学历最高的英语老师,江文瑶对自己被分进差班一直耿耿于怀,但该有的职业道德让她并没有将不满意在学生面前表现出来过,依旧用着最高的标准要求这群中考英语人均不及格的学生。
六点五十,江文瑶准时踏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引起学生注意,提醒道:“昨天上课的时候咱们可说好了,今天英语课听写第五单元单词,这半小时的早读时间我也不给你们安排新任务了,抓紧时间背单词,上课先听写,听见没?”
教室里立刻出现一片吸气和哀嚎声。
江文瑶扶了扶眼睛,大长腿走下台阶环视四周,在学生们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催促道:“抓紧时间,听写错五个以上的每个单词抄三十遍。”
“报告!”
“什么事儿?”
“有人迟到了!”
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打起了小报告,江文瑶在哄堂大笑声中回过头去,方月临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口,精致又冷淡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迟到后的紧张和愧疚。
江文瑶蹙眉,呵斥道:“笑什么笑?单词都背熟了?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听写?”
笑声戛然而止。
教室里的气氛因她的怒意变得剑拔弩张,坐在前排的拿起纸笔装模作样抄写单词,实际上一个个眼珠子都跑了偏,偷瞄着门口看戏。
“方月临又要挨骂了。”
“活该,谁让他自己老迟到的?明知道江主播最烦他。”
“你说会不会是他奶奶又闹他来着?我记得上次你说过,看见他奶把他拽着不让他出来上学?”
“嘘,小点声。”
门口。
江文瑶双手环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位问题学生。
“方月临,看来你不需要利用珍贵的早读时间来复习。”她冷声道:“回座位把书包放下,老师先给你听写,也让大家好好向生活委员学习学习。”
看好戏的观众们发出幸灾乐祸的叫好声,引得隔壁班级靠窗的学生频频侧目。
方月临在一众同窗看好戏的目光中面无表情走回座位上,放下书包,又面无表情走到讲台上,拿起一根只剩半截的铅笔头握在手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可惜这一教室的人都不怎么了解他,否则也不会有学生觉得他破罐子破摔无所谓。
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方月临握着粉笔的手在轻轻颤抖,高频率地转动粉笔显示着他有多紧张。
几十双直勾勾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江文瑶穿着的高跟鞋的脚步声也像敲击在他心脏上,方月临闭上眼轻轻呼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那一张单词页。
第一个黑体词好像是……Roll?
粉笔抵在黑板上,就等待着老师开口说出“滚动,”“使什么什么摇摆”的释义。
静悄悄的教室里,江文瑶开口道:“自信的,确信的。”
正准备写下R的手一顿,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一道短促的划痕。
“我靠,江主播好狠。”
后排的学生趁老师不注意交头接耳,有人指着单词页小声吐槽:“她故意想让方月临出丑吧?每次听写不都只报黑体词么,而且还是按顺序报,今天怎么把这些小三角都报出来了……”
中学生多得是投机取巧应付老师的方法,其中按照顺序记单词,把单词固定在某一个位置上,就是他们八班大多数同学来应付江文瑶听写的办法。
江文瑶大概也知道他们的实力,还从来没在这上面折腾过他们。
方月临的英语水平八班有目共睹,几乎每个周都得被江文瑶罚抄写罚背诵,怎么可能在黑板上写出打乱顺序的三角词汇?
时间一点点过去。
江文瑶发出不耐烦地催促声:“自信的,确信的;形容词。写不出来就下一个。”
方月临擦掉那一笔失败的痕迹,肩膀微微塌下,认命地深吸一口气,道:“我不——”
“Confident.”
低沉的声音兀自响起,打断了方月临要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冰凉又缥缈的触感从他手背的肌肤上传来,带着他轻轻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圆润的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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