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陆尚一手拄着青蛇缠杖,一手由沈友搀扶着,一瘸一拐来到了夕阳亭下。

    与孙策的神经紧绷截然相反,他态度闲适,笑意温柔,命仆从取来两方藤席,自己率先坐了:“孙伯符,十年未见,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对你念念不忘啊。这不,今日听说你也在,赶紧就过来看看。快快坐下,与我闲话一番,叙叙旧吧。”

    孙策自然是不肯坐的,口吻阴沉:“我与你没有什么旧好叙的。”

    “彼时年少轻狂,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又何必还怀恨在心呢?”陆尚云淡风轻揉搓着感官浅薄的左腿,目光中透露着关切,“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孙策缄默不语,沈友却在一旁怪腔怪调:“他追随了四世三公的袁氏,充任袁公路嫡女的影卫,威风凛凛,可比你我这些穷酸学生气派多了。”

    “啧,今天的太阳还真毒,晒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陆尚与沈友一唱一和,故意抬头看了看红日当空的天幕。向后面的随者吩咐,“天气这么热,子山,快将水囊取来,给孙伯符饮用。”

    被唤作子山的男子王泰捧着水囊,小步来到孙策面前:“伯符,喝点水吧。”

    “子山?”没想到接二连三见着故人,孙策额角冒着热汗,脱口而出道,“你居然跟随了陆尚?”

    王泰是他父亲孙坚生前最好的朋友——王晟的儿子,关系熟稔到双方互相升堂见妻的地步。孙策与王泰总角之交,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甚至于他昔日在庠序得罪陆尚的导/火/索,也是因为王泰与沈友起了摩擦。

    没想到时移世易,他离开吴郡后,王泰却连名节都丢得一干二净。

    在王泰难堪的面色中,孙策别过脸去,哀莫大于心死:“谢谢,我不渴。”

    “孙伯符,你莫非是怕我下毒不成?”陆尚见他不爽,心底别提有多畅快,不怒反笑接过水囊,咕噜咕噜饮了个涓滴不剩。继续语重心长刺激道,“我本也没指望能与你冰释前嫌。但你父亲孙文台英年早逝,就算为了他,你也得千万保重,莫要轻贱了身体啊……”

    孙策忍耐到了极限,将嘴唇一咬:“我的身体,就不劳烦你费心了。”说罢掉头,大步流星离开了夕阳亭。

    凝望孙策的背影远去,沈友恨声叹道:“老大,你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去哪里了,就这么放他走掉?”

    陆尚站起身,一记缠杖敲在他的脑门:“与孙策硬碰硬,是我左腿残废得不够,还是周荣手腕骨折得太轻?知道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么。”

    沈友挠了挠头,吃痛地嘟哝道:“我知道,可就这么算了,委实不甘心呐。”

    “谁说算了?”陆尚眼神斜睨,恶毒的精光恣意流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十年蛰伏,等的就是今朝。去吩咐门下死士,派出三十个,不,五十个弓箭手跟上去,务必用快弩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射杀在深林。”

    蛇鼠一窝的坏蛋,自满着滴水不漏的计划,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悄然退身而出。

    王泰两脚生风,很快赶到迎新秋宴的现场,见袁满正坐在一处隐秘的葡萄架下乘凉,他健步飞了上去,将事情本末一五一十告诉。尔后急促道:“女郎,看在他父亲怎么说也是为你们袁家战死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救救他啊!”

    袁满看着眼前同样隶属于“立仁八卦”之一的兑卦,语气不太尊敬:“你既然已选择背叛,为什么又要出手相助?”

    “这都是我欠他的。”忆及当年,王泰神色怅惘,不愿深谈,“都火烧眉毛了,烦请女郎信我一次。再拖久了,伯符他就真的没命了!”

    袁满右眼狂跳,不为别的,而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孙策之死。

    作为一个军事奇才,孙策从受到正式起用的那刻开始,直至横扫整个江东,只用了短短不到七年的时间。他文韬武略,既是君主,也是统帅,势如破竹,鲜有败绩,一力打出了后来孙权赖以为系的东吴政权,可谓是孙氏基业的真正缔造者。甚至有人说过,“孙策不死,便无三国”,可见他的锋芒有多恐怖。

    可谁能想到,终日打雁之人,却能叫雁啄了眼。孙策遇事喜欢独自外出思考人生的行径,就让别有用心者抓住了机会。趁他某次田猎时,几名刺客用淬了剧毒的冷箭,结束了他短短二十六年的生命。

    这如假包换的剧情,令袁满心跳加快,等不及问王泰:“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得到王泰的回答,才迈出两步路,她又折返回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悠。王泰焦头烂额,都快要哭了:“女郎,你到底搬不搬救兵去啊?”

    袁满脸色苍白:“不行,那可是五十个弓箭手啊!若带着僮仆冒然闯去,势必打草惊蛇。火并起来,刀剑无眼,指不定谁遭殃呢。”

    她可不想为了区区孙策,红颜薄命,以身殉葬。如何能够兵不血刃,还要足以自圆其说,溃敌于无形之中?

    王泰悲观道:“可如果连救兵都没有,难道女郎准备单枪匹马上阵么?”

    袁满绞尽脑汁想不出计策,王泰此语反而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对了,去的人越少越好,少而精才是玄妙之道。”

    王泰身体一垮,感觉此人莫名的不靠谱:“越,越少越好?”

    “你去找个面生的人,帮我传话给——”袁满心中有了计较,顾不得多作解释,悄声附耳对他喁喁私语,“还有,事成之后务必记得,今日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若不保密,我就将此事告诉陆尚,看你将来如何自处。”

    落单的孙策怀着惴惴心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小溪涧边。

    站得太久,走路太多,他只感觉两腿又软又麻。终于遇见了水源,便心满意足在溪水之畔坐下,提袖拭去满头的汗珠。

    孙策两手掬起一捧凉凉的清水,先是洗了一把脸,然后猫下身体,直接将嘴唇凑进哗哗啦啦的水流当中。他如同一头牛,豪饮了个足够,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躲在林荫下面,睡意悄然袭来。他视力越来越模糊,耳力更受水声所阻,没有察觉不远之处的灌木丛里,有无数支淬了剧毒的冷箭,已经瞄准自己,挽在弦上蓄势待发。

    刺客头目眯着眼睛,右手一抬,正要下令周围从者齐齐放箭。忽然,也不知从哪里闪过一道强烈的反光,照得众人瞳孔不适,不约而同蒙眼,缓了一缓。

    缓和之间,只见两名身着青布学衫的美貌少女拨开对面的灌木,从林间疾步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少女应是极度自恋,腰侧居然悬着一面大大的镜子。她满脸怒容,纤细的小蛮腰一扭一扭的,太阳反光跟着她的动作,也时不时照耀过来,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狗眼。

    有喽啰滴着哈喇子,垂涎美人的三角眼色眯眯的:“老大,这小娘们真他娘的俊俏,不如一会儿事成之后,咱们一起办了她?”

    边上另外的喽啰起哄道:“没看出来,你模样长得丑,想得倒挺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女学生是你能碰的?”

    “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三角眼小喽啰炸毛了:“嘿,女学生怎么了?老子这只癞/蛤/蟆,还就想尝尝天鹅肉的味道。瞧那细皮嫩肉的样子,糟蹋起来,手感一定光滑无比……”

    “闭嘴!”刺客头目怒斥一声。他脑袋清醒,一心只想完成任务,眼光满含杀气看向两名如小鹿一般,撞入禁地的不速之客。

    袁满赶着生死时速,却强自镇定,从途经的野林中攀折下几根粗壮的荆棘。感觉对面的草丛人头攒动、窸窣直响,她顾不得自己安危,壮起胆子走到溪边,对着半睡不睡的孙策唰唰两下,就将手中荆棘抽了上去。

    孙策正混沌睡着,突然手臂一阵刺痛,整个人从卵石上蹦了起来。他惊愕看向对自己下毒手的袁满:“你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在夕阳亭等着,你却到处乱跑令我好找,还好意思问要干什么?”袁满毫不留情,甚至故意将刺多的部分往孙策身上扎,“你这么桀骜不驯,难以管束,今天还不如打死了算完!”

    与她一起前来的顾淼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劝解道:“阿满,孙伯符心情不好,你就不要过多苛责了。跟着你这段时日,他尽心尽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尽心尽职?我呸。”袁满提到这个,打得更用劲了,孙策单薄的服裳迅速被划拉出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他可屈就得很呢。”

    面对疾风骤雨的攻击,开阔的空间令人无所遁形。孙策单手支地,挪着屁股往后节节败退,避到了一棵三人合围粗细的大树之下。

    树干保护,灌木掩映,女子拉扯,日光反射,原本清楚明了的箭靶一下子找不到了,小喽啰们瞬间急眼,有人出主意道:“老大,要不要冲出去,将她们三个一举拿下?”

    刺客头目目光如炬:“别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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